编者按：
在万航渡路与愚园路的十字路口，四个角上分别矗立着环球世界大厦、百乐门舞厅、雷允上药城和静安古寺，分明象征着人生的四个阶段：入世、沉溺、疗理（身安）和救赎（心安）。
好久没到万航渡路去走走了
关于它的红与黑
它的风起云涌
它的前世今生
网上连篇累牍的文章太多了
与我没半毛钱的关系
我只想去这条路上的几个地方
看看我懵里懵懂的孩提时代
和青春曾经落脚的地方
静安公园
我的徒步路线是从静安公园开始的
早前诗书与咖啡一起飘香的下沉广场
因市政改造已经了无踪影
公园里荡漾着浓浓的民间文艺气息
中老年朋友的国标跳得像模像样
拖家带口的老外在一旁看得兴致盎然
在静安公园徜徉了一会儿
出来就被南京西路车马的喧嚣和鼎沸的人声淹没
对面的久光、东面的芮欧没兴趣去逛
向西走到万航渡路与愚园路的十字路口
这个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
嘈嘈切切杂杂的十字路口
四个角上分别坐落着环球世界大厦、百乐门舞厅、雷允上药城和静安古寺
分明象征着人生的四个阶段
入世、沉溺、疗理（身安）、救赎（心安）
没有踯躅，亦不想流连
如果这里是万航渡路的最浓墨重彩处
我急切地想跳过这一华彩段
往北走，往历史苍茫处漫步
223弄（三义坊）19号是书法家李天马旧居
一过北京西路，繁华已在身后
四遭渐渐安静下来
步子也渐渐缓慢下来
马路两边开始出现整排整排的新式里弄
320弄42号是胡适旧居
胡适出生在上海川沙大东门
1926～1930年借住于此
期间担任母校中国公学的校长
院子门口并没有介绍铭牌
正疑惑间，斜对面灶披间里正在看打麻将的
一位中年爷叔趿拉着拖鞋走出来
说：“这里就是胡适旧居，我老早单位有一个同事专门为此写过一篇文章。”
42号门口也聚着几个老人家在聊天
连连点头说就是这里就是这里
胡适素有好客之名
当时“我的朋友胡适之”是许多人的口头禅
鲁迅曾揶揄他“大门对谁都敞开着”
沈从文也说他“每天要接见许多客人，外国的多，中国的也不少，谈论天下古今，言不及义，应酬时连声嗯嗯嗯，不时打哈哈，谈到一些小问题，眉飞色舞。”
与胡适旧居斜对面的323号张元济故居已被拆除，现是一师附小的教学楼
著名出版学家张元济担任过商务印书馆经理和上海文史馆第一任馆长
其旧居是一栋英国人设计的花园洋房
当年与胡适“衡宇相望，时相过从”
张元济老家海盐澉浦出产名贵水果铏李
初夏果熟，他会赠几枚给胡适尝尝
张家后花园的荷花池，结了莲子
张元济会让园丁折下数枝送往胡家
那时，胡适在写《中古思想史长编》
经常问张元济借阅古书
每写完一两章即送张元济阅读
张元济一口气读完并给予很高评价
435号曾是十大军阀之一的陈调元的旧居
陈调元的儿子叫陈度，是个纨绔公子
看上永安公司售货员谈雪卿
谈未婚先孕，但不愿为妾
陈调元只好将其所生女儿托付章士钊抚养
取名章含之
章含之的女儿就是洪晃
万航渡路在租界时代叫极司菲尔路（Jessfield Road）
1943年租界交还中国后改名梵皇渡路
梵皇渡是苏州河边的一个渡口
渡名为纪念梵蒂冈天主教教皇
解放后以谐音改为万航渡路
435号在抗日战争期间是汪伪特工总部
当时人人提及色变的“76号”魔窟
一片捕杀抗日志士、无恶不作的歹土
如今这里已改建为视觉逸夫职校
原来的主要建筑在学校改建时已拆
建筑模型及天牢、水牢、地牢等资料
存于校内的“76号”旧址史料陈列室内
周末，学校的铁栅门关着
无法进去参观，略感遗憾
小时候住老城厢
我上的福佑路幼儿园是旧时大户人家祠堂改建
父母早出夜归工作忙
接和送全靠在老城隍庙（即豫园商城）培红玩具店做出纳的嗯奶（奶奶）
每天早上送我去幼儿园前
她会带我去方浜中路大门东侧的点心店吃糖粥
三分钱一小碗糖粥，其实只有一两
但我胃口小
嗯奶就叫营业员分两碗盛
我和嗯奶一人半碗
几乎天天去打卡，与营业员们都熟稔了
看到我们祖孙俩去，会主动问：
“老规矩？”“老规矩。”
嗯奶一边寒暄，一边拉我坐下
糖粥店对面是上海滩鼎鼎大名的宁波汤团店
有我喜欢的肉汤团，好象五分钱一只
偶尔嗯奶也会带我去吃
我一只肉汤团就饱了，嗯奶一般一咸一甜
所以每次去就是二咸一甜，一角五分钱
这顿早饭的开销就比平常大了
讲到汤团不得不再啰嗦两句
如今一跃而成网红的盛兴点心店
就在离外婆家百米之遥的顺昌路上
前几天去怀旧，灰扑扑地挤在红堂堂的川味馆子间
差点没寻着
以前住外婆家时三日两头去
现在一提及上海滩最好吃的汤团总少不了盛兴
的确他家的肉汤团是顶顶好吃的
周末，不用去幼儿园了
嗯奶就常带我出去走亲戚
她的亲戚朋友大多住在老城厢
城外头的不多
［这里的城外头指的是11路环城道（中华路、人民路）以外的区域，和现在魔都的城市概念不一样，按老上海的说法出了老城厢就是城外头了。］
记得有一年我大概6岁左右
嗯奶带我去静安寺看望她90高龄的舅妈
从老城厢到静安寺要从东到西横跨浦西
对那时的我来说相当于一次远足
先要步行一刻钟到九江路外滩坐20路电车
乘十站路到静安寺下
再沿着万航渡路往北走
那时马路上车子行人不多的
三三两两，悠闲得很
哪像现在一个个都心急火燎象是去打冲锋
我和嗯奶也晃晃悠悠逛过去
路过一条灰卜落脱的大弄堂
嗯奶说这里原先就是76号
啥76号？我木知木觉
回来后家里邻舍的长辈们集体给我科普
方晓得是解放前的杀人魔窟
专门捕杀抗日志士
听得我大气不敢出
躲在床上双脚都不敢落地
嗯奶的舅妈家坐落在一条整气宽敞的大弄堂里
一栋三层楼的独立洋房
太舅婆背对天井端坐在客堂间正中的太师椅上
一束夕阳斜打在东墙
墙壁年久失修，墙皮如翻起的书页
又如无数只蝙蝠展翅欲飞
此画面明暗对比强烈，充满时代寓意
而她骨骼细致，面容娟秀
招呼我们落座喝茶吃点心
语气温和却透着一丝威严
太舅婆的夫家姓周
太舅公在曹家渡的电车公司当总经理
她儿子也在电车公司任职
老爸说他一直做售票员到退休，没当官
她孙子培林曾与我爸同事
再去太舅婆家她已过世
躺在客堂间临时搭的小床上
我走过去看她，根本不知害怕
96岁的老太太肤色白皙，一脸安详
540号曾是盛老四的华园，现为一化工公司
盛老四就是清末邮船大臣盛宣怀的四子盛恩颐
从小席丰履厚，挥金如土
世袭其父在当时中国最大的官商合办的钢企汉冶萍公司总经理一职
留洋归来的宋子文当过他的英文秘书
但是，金山银山堆里出来的盛恩颐
哪里知道创业容易守业难的道理
整天日夜颠倒，吃喝玩乐，跑马聚赌
娶了11房姨太太，子女多达27个
在跑马厅养了75匹赛马
他儿子曾这样形容父亲的做派
“爹爹是躺在烟塌上，
一边抽大烟一边批文件的。”
盛老四到抗战胜利时已家财败尽，穷困潦倒
有次和李鸿章的孙子走到襄阳公园门口
两人都想进去坐坐，结果你看我，我看你
谁都拿不出买门票的钱来
上世纪四十年代他将华园卖给了正泰橡胶厂
那时盛老四手头还有不少房地产
解放后所有土地收归国有
私人占有必须交纳高额地价税
盛老四如何交得起
最后都折算成地价划到了公家的房产簿上
只剩下苏州盛家祖业留园门口的几间老房子
这四间门房竟成了盛老四晚年的栖身之处
618号是原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上海译制片厂的旧址，正在改建为动漫创意园
623号中行别业，原中国银行职工宿舍
悦达商厦
过了长宁路，万航渡路最热闹的一段结束了
蓦然回首，不觉惘然
那栋淡黄色的旧房子是沪西电影院
几代人的记忆啊，竟然还在
而对面那座簇簇新的教堂我毫无印象
据说是翻新改建的
曹家渡花鸟市场局促在如此拥挤的弄堂内
搬迁是早晚的事情
忽然，曾经最熟悉的13路从眼前开过
终点站却不见踪影
电线木头和路灯下等人的、打牌的也是过时风景
经过湖丝栈，大门紧闭着
当年划着小木船来送蚕丝的场景
永远留存在纪念馆的照片上了
从曹家渡再往西北方向走到“江苏路桥”
现在已经更名叫“曹杨路桥”
桥下沿河两岸的棚户区已荡然无存
代之而起的是林立的高楼
三十年前，这座桥是分叉口
沿万航渡路一直走就是华政正门口
过了桥沿光复西路可以直接到河西学生宿舍楼
我还是沿着万航渡路走
经过华阳路，依然只有十几米宽
呼吁了多年的20路
终于开了进来
终点站设在中山公园的后门口
1575号华东政法大学（圣约翰大学旧址）
中山公园的后门对面就是华政校园
我在那里度过四年美好的时光
曾在华园小区长大的同窗兼闺蜜
在遥远的得克萨斯
看到我拍的母校照片唏嘘不已
她有一副好嗓子
高音亮丽，中低音浑厚，富有磁性
一曲《苏三起解》曾惊艳四座
她打算去长宁电影院附设的音乐茶座唱歌
然而她那刑法教授爸爸竭力反对
最终她不得不屈从而作罢
问她是不是觉得很遗憾
还好啦，什么时代做什么事
换作现在或许会去参加超女、中国好声音
或许由此走上一条不一样的人生道路
而我念念不忘三十年前她爸爸炖的排骨汤
我第一次喝撒了胡椒粉的排骨汤
饭后甜品是闺蜜亲手做的可乐漂浮
下午课后又跑去她家吃苔条花生米
从极司菲尔路、梵皇渡路到万航渡路
一路走来，竟是百年惊情
闺蜜说下次回国也要去走一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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