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前京都惠文社一乘寺店店长、现誠光社书店店长堀部笃史的新书《改变街区的独立小店》
创业于一九五○年的“六曜社”,依照如今的人气,已堪称是能代表京都的咖啡馆之一。坐落在河原町三条的十字路口附近,尽管“六曜社”地段良好,却数十年如一日,从不随波逐流地改变经营型态,或许这番坚持正是吸引众多客人光顾的原因吧。当周围的娱乐场所陆续朝低龄化发展,唯有这家店始终属于成人。虽然京都是不少老牌咖啡馆勉强营生的城市,但像这种从创业以来存在感始终不变的老店,如今已屈指可数。
奢侈品的作用
“六曜社”分成地上和地下两层楼。“一楼店”有沙发,适合与人聊天。“地下店”大多是独自一人坐在吧台,悠闲地享用老板奥野修冲煮的咖啡。两层楼都只简单提供咖啡、非酒精饮料、早餐套餐和甜甜圈等咖啡馆的基本选项。
地下店的吧台数十年如一日,总是可以看到老板修先生默默工作的身影。没有多余的攀谈闲聊,动作的娴熟俐落让人感觉到多年来专心一致做同一件事的美。整齐洁净的店内虽然没有任何装饰,但不可思议的是,在店里就算光坐着也不会感到无聊。如此独特的氛围,恐非一朝一夕能够酝酿出来的。虽然这家店和修先生都不多话,但我单方面从其姿态中感受到的矜持,总是令我带着清爽的心情步出这家店。
我和老伴奥野修开始有交流,是数年前的事。那个时候,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下鸭的“yūgue”喝两杯。修先生每个星期四都在差不多的时间出现,然后匆匆干杯后就潇洒地走人。我本以为他对“yūgue”格外情有独钟,不过一问之下才知道,修先生每天晚上离开“六曜社”后,都会根据“今天星期几”走访特定的店家。
在自己的店里当了一整天的老板以后,一定要到别人的店里喝一杯再回家。待在店里的时间似乎占据了他人生中很大一部分。咖啡馆和酒馆都是专营“没有也活得下去”的奢侈品。这么多年以来,他始终站在主客双方的立场,过着与这些店休戚与共的生活。
曾为“背景”的咖啡馆
修先生也是一名乐手。一九六○年代末期,他才十几岁,由于受到冈林信康和高田渡的影响,决定到东京体验当年风行一时的民谣现场演出。于是大约有一年的时间,他都在东京靠着当行动广告的三明治人过生活。
“十几岁的年轻人站在新宿街头背着看板,很容易遇到各式各样的人前来攀谈。有那种加入木下马戏团却不会任何技艺、结果下次再遇到就变成人妖的人;也有那种明明不是学生,却为了求学跑来东京,然后晚上工作赚钱,白天一直待在咖啡馆里读书的人。大家都很清楚自己想做什么事,但都还在认真地摸索该怎么做。咖啡馆对我来说,就是和那些人交流的场所。那个时候我的重心完全摆在跟人碰面、聊天,也从没在意店里的咖啡究竟好不好喝。当时的经历或许就是我对咖啡馆最初的体验吧。”
永岛慎二在青春漫画杰作《疯癫》(フーテン/筑摩书房)中描绘的新宿街头,据说就和修先生当年体验过的场景一模一样。当年被说是“疯疯癫癫”、无所事事的年轻人,成天泡在咖啡馆里高谈阔论、谈情说爱。爵士咖啡馆、深夜咖啡馆、爵士酒吧。作品中描绘了许多人群聚集的店,而店里总是会有一个沉默寡言的老板,也许正在煮咖啡,也许正在摇调酒杯。在当年的新宿,主角是那些聚集在店里的客人,咖啡馆或酒馆不过是背景而已。
“最近越来越多人专程为了咖啡馆跑来不是,顺便走进店里。现在很流行那种叫’美食部落格’还是’美食指南’的东西对吧?虽然如此,但不管是这些、还是在部落格或推特上发文的人,大部分都是抱着填满美食地图的心态来到一家店,而且仅仅去过一次就自以为是地发表感想。其实每个人内心怎么想都没关系,但如果把感想公诸世间,然后有人盲目地相信以后,开始对店家指指点点的话,这样就不太好了。”
(中略)
每个人都渴望“第三场所”
像咖啡馆或酒馆这种介于职场和家庭之间的另一个“场所”,社会学家雷?欧登伯格(Ray Oldenburg)称之为“第三场所”。这也是星巴克咖啡经营团队对其门市的定位,以及拿来积极使用的词藻。确实,我们每个人都渴望在家庭和职场之外,拥有一处能够做自己的场所。不过,修先生所说的“明治屋”和“第三场所”却有些微差异。
历史学教授布莱恩?西蒙(Bryant Simon)在其着作《除了咖啡以外》(Everything but the Coffee),经由采访以及实地调查,验证了星巴克自称“第三场所”的真相,并做出以下结论:“自称第三场所的宣传行为、在门市播放的爵士乐、隔靴搔痒的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品、精心设计的布告栏。藉由这些方式,星巴克主张自己是咖啡馆文化的继承人。”
上门的客人几乎都是想要独处的客人。不是为了和他人交谈,而是为了工作或念书,来此寻求既安全又有高级感的场所。产自同公司工厂的艺术作品、迴避政治和宗教议题的布告栏等。在十七到十八世纪盛行于英国的“咖啡馆”内,身为交流中心的老板是不可或缺的人物,但在人工设计的“仿第三场所”中,却丝毫感受不到老板的存在。
企业为了刺激消费而利用附加价值、基于策略考量提供“第三场所”,和由喜爱咖啡馆或酒馆的客人自然创造出的空间大不相同。像“六曜社”或“明治屋”这种店,因为持续招待街上需要喝一杯的人们,久而久之便成了“城市里不可或缺”的场所。
“听说最近京都不晓得哪里有一家连锁咖啡店,也开始限制客人两小时的用餐时间。这种想法简直是自取灭亡。虽然提高翻桌率是经营上很重要的事,但似乎不该由店家提出这种要求。以前的咖啡馆经营书里,也会提到一天最少要翻桌几次之类的原则,但营业额至上主义会让咖啡馆变得太视财如命。当然忙起来的时候,我们也不希望客人在店里坐太久,可是如果碰到看书看得正投入的客人,或是婆婆妈妈们聊天聊得欲罢不能,我们店里是宁可不要去打断他们的。”
像这种属于生活一部分的奢侈品,或这种附属于城市的场所,当然有不合理的部分。同样的道理或许也可以套用在书店或出版业界吧。书是一种商品,但也是一种文化。因为有某些无法用理论说明清楚的“东西”,所以文化才得以传承下去。想让满载着广告的杂志延长寿命,不应该把附送豪华赠品当作一种手段。
从修先生的姿态中,我重新体会到自己和书本——作为出版界人士“生活中的一部分”——应该如何密切地保持互动。但愿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依然能够站在书店的立场,把欣赏杂志、小说、摄影集、艺术书籍等的“乐趣”传承下去。
作为一位民谣音乐表演者,同时也是一名生活家,修先生在自己作词作曲的《琅琲尔迈悠国的咖啡店》中这样唱道:“在今天工作开始的时候,还有明天、后天、大后天,也要来一杯每天一样香醇的咖啡。”
这杯咖啡不是刻意设计出来的“非日常”,而是日常生活中无法切割的一部分。这首歌,用短短几句话就说明了一切。
【六曜社地下店】
京都最具代表性的人气咖啡馆。
晚上六点以后,由修先生的哥哥负责经营酒吧。
地址:京都市中京区河原町三条下ル大国町三六
电话:075-241-3026
《改变街区的独立小店》(时报文化出版)作者: 堀部笃史
“了解独立小店的魅力,就从聆听街区的声音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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