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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域的青瓷奇葩一一一 对一件高丽青瓷梅瓶残件的解读解读再解读


2011年初,杭州建兰中学出土了一批高丽青瓷标本,同出的还有一批南宋早期官窑标本,我则有幸收藏到了一件釉、色、工均不错的高丽青瓷梅瓶标本。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所出瓷片几乎清一色为南宋官窑与高丽青瓷。南宋官窑产品器形大多为仿青铜器器形制作,有的器型硕大,制作端庄规整,釉面多呈月白、灰青与密蜡黄的乳浊釉色,有的釉面有鱼磷纹开片。胎色似香灰色,少有黑胎,多呈生烧现象,生烧的胎体则现砖红色,烧制质量总体上略逊于郊坛下与老虎洞官窑产品。其中有"太叔作鼎""作宝彝"模印铭文的南宋官窑标本在杭州是首次出现,也从未在郊坛下与老虎洞窑址及南宋皇城其它遗址中出现过。据此可以初步判断,此批标本的烧造年代应在南宋早期,应为南宋早期低岭头型"余姚官窑"向郊坛下、老虎洞南宋官窑转变的过渡期产品。这将为研究南宋官窑的发展历史提供一个十分珍贵的实物依据。

杭州建兰中学出土"大叔作鼎""作宝彜"等铭文南宋官窑标本

与这批南宋官窑同坑所出的高丽青瓷制作亦十分精细,釉色釉光均为一流,应为高丽青瓷颠峰时期有高丽翡色之称的典型产品。这批高丽青瓷的面世,说明在宋皇室南渡定都杭州的初期,高丽青瓷便已与南宋官窑一样受到南宋皇室的青睐,成为了皇室的御用之瓷了。

建兰中学位于原杭州东南化工厂工地北侧(化工厂工地当年曾集中出土过一批刻有"御厨""慈宁"等铭文的南宋越窑和定窑标本),杭州中河通江桥的东边,北面紧邻南宋"德寿宫"遗址,东西方是原南宋"雄武营"遗址,这里是原南宋皇城所在地。

杭州建兰中学校址


杭州建兰中学地处原南宋皇城区域内(图中带红圈的即为建兰中学所在地)

当年我能收藏到这件高丽青瓷梅瓶残件实属幸运,记得当时出土的高丽青瓷标本中就有好几只梅瓶的残片,且己分散在各地,能在许多标本中寻觅到同一件残件标本真的是很难,除了缘分别无其它的解释。我对高丽青瓷的收藏缘于对中国高古青瓷所特有的那份挚爱,除越窑外,我对国内其它所有著名青瓷窑口的瓷器都很喜爱且有所收藏,日后国外的高丽青瓷便也成了我所收藏的一个分支。高丽青瓷虽源出中国青瓷,早期直接受到唐代越窑陶工的技术指导和影响,同时也吸收了中国诸多窑系的技术,使其在北宋晚期脱颖而出,达到了制瓷技术的高峰。在中国青瓷中 ,晚唐咸通年间法门寺的秘色瓷与北宋徽宗年间达到制瓷颠峰的汝官窑青瓷是最为珍贵与稀有的。而同期的高丽青瓷以其独有的釉色之美、器型之丰富、工艺之精湛都堪于与同期的汝窑比肩,不分伯仲。其中尤以高丽时代全罗道地域的康津青瓷制作最为精良、优秀,其生产的顶尖翡色青瓷是专供皇亲国戚所用,是真正意义上的高丽官窑。北宋徽宗年间的大宋奉使徐競所著巜宣和奉使高丽图径》中对高丽翡色赞赏有加,南宋太平老人在其巜袖中锦》中则是这样描述的:监书、内酒、端砚、洛阳花、蜀锦、定瓷、浙漆、吴纸、晋铜、西马、东绢、契丹鞍、夏国剑、高丽秘色….…皆为天下第一,他处虽效之,终不及。"高丽青瓷能得到当时陶瓷业达到鼎盛时期的宋国使者如此的赞美,被太平老人喻为"天下第一",反映了在两宋时期高丽青瓷所拥有的特有魅力。杭州作为当时南宋皇城所在地,高丽青瓷作为特贡瓷选送到皇室,成为南宋皇室专用瓷之一,足见其当时的珍贵程度。

参观、考察韓国高丽青瓷重要窑址与各考古所、博物馆

韓国西江大学李喜宽博士及其他专家学者来我处参观交流与指导

我所收藏的这件建兰中学工地出土的高丽青瓷梅瓶标本不仅制作精细,其线刻纹饰所反映的艺术文化内涵也极为丰富与少见。先前所收的一大片梅瓶残片主面纹饰线刻的是一位喝醉了酒的高士酣卧于一颗高大的古松树下,一手枕于脸下,另一手曲伏于地面,但見其头发高束,赤祼着上身,脱下的衣衫散落一旁。草地上有一只倒地的瓷质葫芦瓶及一组倾倒在地的酒具,也就是瓷友们常见的盏托。其后又陆续收藏到两块刻有"醒者多""欢情"字样的瓷片,当时从字面理解似应与此梅瓶醉汉画面有关。当时我亦查阅了身边所有唐诗宋词的资料,但由于词句的残缺,很难查到原文的出处,故很难正确地把握诗文的原意,只得从残片釉面相似度和诗画所表达的意韵去推测,大致上去判定也许系同一梅瓶残片。到2013年在杭州召开的"国际高丽青瓷研讨会期间,此残件经石膏修复后在杭州南宋官窑愽物馆同期展出。当时因其修复面较大,加之本身文化内涵的缺失,其间并未引起与会代表与观众的太多关注。

2013年在杭州高丽青瓷国际研讨会上展出的梅瓶修复件


釉、色、型都堪称一流的高丽翡色青瓷梅瓶残件标本



时间到了2015年上半年的某一天,

浙大的周少华教授带领一批研究生来我处参观交流。当同学们近距离接触到这件高丽青瓷梅瓶时,无不为之温润亮丽的釉色和生动流畅的线刻纹饰所折服,在一片赞叹声中,大家又开始围绕梅瓶上的诗句与画面展开了热烈的探讨。后来有一位同学找到了原诗的作者和出处,原来这诗是我国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巜效陶潜体诗十六首》中的第十三首诗。其引用的典故为《瓮间卧》,全文为:"楚王疑忠臣,江南放屈平。晋朝轻高士,林下弃刘伶。一人常独醉,一人常独醒。醒者多苦志,醉者多欢情。欢情信独善,苦志竟何成。兀傲瓮间卧,憔悴泽畔行。彼忧而此乐,道理甚分明。愿君且饮酒,勿恩身后名。"白居易是我国唐代三大诗人之一,他的诗不仅在中国深受人们的喜爱与传播,在日本与朝鲜等国也有广泛影响。白居易还是杭州人民的老市长,他在唐长庆年间曾在杭州任刺史三年,对杭州的城市建设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如 重修杭州六口古井,将西湖水引入运河,疏湖筑堤确保农田灌溉,在西湖修筑起一条从西湖断桥至孤山的长堤,杭州人民为纪念他的功绩,称这条长堤为白堤,也称白公堤。现今西湖六公园圣塘景区有一组铜雕,讲的是唐长庆四年(公元824年)五月,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期满,奉诏离杭赴洛阳任职时,杭州百姓扶老携幼争相送行的场景。这次与浙大师生的交流是我对此梅瓶的第二次解读,也是从外象向内涵探讨的有益转变,它帮我解开了梅瓶所刻文字之迷,使我找到了根,寻到了源,从而更激发起了我对中国古代诗贤的无限崇敬之情。

高丽梅瓶釉下刻有"醒者多""欢情"的空心美术字体十分罕见

纵贯西湖东西两岸的白堤是白居易留给杭州人民永久的纪念

离任之际杭州百姓扶老携幼争相送行"老市长"

随着2015年终岁末的临近,没成想一次偶然的机会却使我意外的得到了对这件高丽梅瓶残件的第三次解读。本月22日我应邀参加2015年度"浙江博物馆之友年会",会议期间会员们参观了在浙博展出的"中兴纪勝"南宋风物觀止大展。但当我走到一只金银器展柜前时眼睛突然一亮,展柜中陈列的是浙江义乌柳青乡游览亭村出土的一批金银器窖藏品,共有40余件,其中七件为有錾刻人物故事纹银片,每片大小约有一本教科书大小。也许是出于我对瓷器纹饰的那种特有爱好,也许是幂幂之中与此物件有所约定,这次我竟然在此展柜前足足呆了十几分钟仍辗转不忍离去。由于此批故事人物纹银片表面留有火烧痕迹,有的图面己模糊不清,仅有几片勉强能看清大致的情节,况且还是隔着玻璃展柜看。幸好我带有相机,借助于放大了的图像,我终于看清了其中一幅竟是那么的眼熟,画面中那位侧卧于地的醉汉与我似曾相识。哇!我终于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我那件高丽青瓷梅瓶上的高士吗,随之我打开AP在照片库中找到了梅瓶图片,一经仔细比对,发现两图的人物竟是那么的相象,就连酣睡的姿态都完全一致。看了展柜上的注解,我方知这块银片上的故事讲述的是"毕卓醉酒"的典故。那么"毕卓"又是何许人也,他与高丽梅瓶上的醉汉是同一人吗?人物故事与梅瓶上的文字有什么关联?这与白居易又是什么关系?所有这些疑问不但随之而来,也需要我去尽快找到答案。为此,我又陷入了久久的思索之中。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反复查阅核对资料,我将所有与此有关的问题整理成串,总算大致上解开了这件梅瓶带给我的种种疑惑。原来"毕卓"就是白居易巜瓮间卧》一诗中的主人公,他来源于晋代流传很广的一个典故,原名为巜瓮间眠》,讲的是当年有位名叫"毕卓"的吏部郎,平日非常喜爱喝酒,也常因酒而误事。一天他酒后到邻家一酒坊偷酒喝至大醉,后竟在酒瓮间醉卧至天亮,被酒店伙计误作小偷被捉而缚之,直至店主来后认出其为吏部大人才得以释放。此典故后常被咏作嗜酒和醉酒之态。

义乌窖藏银片与高丽梅瓶所刻人物如出一辙

至此,经过五年的不断摸索与学习,我对这件高丽梅瓶才逐渐有了一些比较完整的认识。这件看似残破不起眼的梅瓶一经对其所含的历史文化予以不断深挖,其呈现给我们的则是一座内涵十分丰富的宝藏。一个源自于晋代的文化典故,经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诗作描绘,被深受中华传统文化影响的高丽古国的匠人借以诗、书、画的形式,用最珍贵的翡色青瓷,倾注了极大的创作热情,以全新的面貌呈现在梅瓶之上,作为向中国南宋皇室进贡的最珍贵的礼物,漂洋过海来到南宋国都,经八百余年历史风雨的洗礼后再现于世人的面前,这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奇迹!

从下展示的是我收藏的部分高丽青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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