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学校图书馆的尘封中翻出一大堆资料,开始了追根寻源的探索。后来,我还专门订阅了《无线电》杂志。按说,家住农村初中阶段的孩子,根本不具备研究制作收音机的物质条件,但不知道是哪根神经起了作用,以至于到了痴迷的程度。
同村忘年交好友刘章成帮助了我,再参考《少年半导体收音机》给出的线路图和有关资料,经多次试验,终于实现了梦想。
那时候,农村的广播事业才刚刚起步,一个村只有一个喇叭,俗称“话匣子”,安装在村领导张志信家大门口一个高高的木杆子上。喇叭一响,全村人便搬着小凳子坐到喇叭下听稀罕。他们一边听一边议论,咋也想不通,这么一个小小的方匣子,能钻进去一个人说话、唱歌。
喇叭还没有普及,收音机就别提了。我所在的中学,刚刚买了一台红灯牌电子管收音机,每天晚上,负责管理收音机的老师便把它搬到教室外边的窗台上,老师学生围成半圆,在美妙的音响中陶醉。当然,收音机比喇叭功能多多了,喇叭只能播什么听什么,收音机就有了选择性,可以做到“想听什么听什么”。
我自小对新鲜事物充满了好奇,收音机作为20世纪60年代的稀罕物儿,自然就把我迷住了。为了欣赏收音机播出的新闻或音乐,我能坐在学生堆里半天不挪窝儿。我家离学校比较远,平时都是一放学就步行回家。自从迷上收音机后,好几次晚上不再回去,直到老师把收音机搬走,才恋恋不舍地与住校的要好同学打通铺。
从那以后,我便产生了自己研制收音机的想法。但是,估计是过分超前了,在全校要好的同学中,竟然没有找到同路人。是啊,别说在农村,即使在城市,研制收音机也是凤毛麟角的事吧!首先,需要有极大的兴趣;其次要有人指导;再次,需要一定资金投入。
第一个问题不算问题,我对新生事物的好奇是与生俱来的。
第二个问题是个问题,小小年纪,单枪匹马去研制收音机,就像隔着一道门槛,没人领路,还真的迈不过去。
第三个问题是个大问题,研制收音机需要资金。而像我这样在极端贫困环境中长大的孩子,去哪里弄研制的费用啊?
没想到,好多事与自己的决心有关。一旦下定了决心,那道看似难以逾越门槛,也就自然打开了。
这里需要介绍一下我的好友刘章成。
刘章成年长我十几岁,高高的个子,一表人才。他没有上过学,但却天资聪颖。我刚记事,他就已经是大人了,在生产队当会计。在“与世隔绝”的山村,他绝对算得上无师自通的奇人。没有拜过师,却是个像样的木工,不但会做桌椅板凳,还会做独轮小推车,他和另一位木工张元制作的脚踏式“汽车”轰动一时。谁家盖房,他负责设计框架,安装大梁和檩条,在这个行当里,算得上“大师级”人物。泥瓦匠人手不够,他亲自垒坯砌墙,还能房顶扣瓦。农闲时,他为村里人助兴演奏乐器,弹弹三弦,拉拉二胡。在那双粗糙的大手摆弄下,那些玩儿居然会传出美妙的声响。有人有了风寒小病,他会用中草药配剂偏方。有次去外地出差,他专门去书店购买了一套《医学衷中参西录》。这套书是已故名医张锡纯所著,收录了大量病例及方剂,刘章成爱不释手,悉心研究,大有要当名医的架势。他说你跟我学医吧!我钻不进去。更奇的是,他还会接生。穷乡僻壤,女人生孩子是大事,一不小心,往往命都保不住。这时候,手忙脚乱的人便高喊:“快请刘章成!”
尽管刘章成如此优秀,在我们村里却得不到敬重。这是因为村子是张家的天下,他是张家的女婿。还有一个原因是脾气太倔,遇事爱钻牛角尖,往往挣得脸红脖子粗。
我们俩能成为好朋友,是因为有共同语言和爱好。
我拿着物理课本上的文章让他看,并谈了自己想制作简易收音机的想法。我说,发愁的是晶体管,没钱买。他说,别急,想想办法。
于是,我们先从制作“二极管”开始,这是矿石收音机上最基础的零件。
什么事好像都难不住他,他辅导我用自制的坩埚炼制晶体,然后把比米粒还小的晶体固定到西林针剂的小瓶里,将钢针一头焊接上电线,另一头通过橡胶盖接触到晶体表面,就具备晶体二极管的功能了。然后根据线路图,用金属导线连接好,再用废旧电话机上的耳机充当听筒。天线是用一条长长的铁丝,在相距几丈远的两棵大树上拉好代替。防止天线漏电也是重要一环,不然会影响收音质量。按书上介绍,需要用到绝缘子,没有绝缘子也可以用牙刷柄代替,这些东西农村连见都没有见过,只好在树与电线之间用麻绳隔离。随后把天线上引出的包有铜丝的电线接到收音机上,准备工作就算做好了。这时候,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戴上耳机,反复调试西林针小瓶里钢针与晶体的位置,寻找最佳点,一旦调好,耳机里便会传出广播电台播音员清脆悦耳的声音或好听的音乐。这种最原始、最简单的收音机对我来说,简直就是重大发明。完整听过的歌曲记得是《我为祖国守边疆》,激动得夜里不会睡觉。
在此基础上,又加装了可变电容器,增加了选台功能,不但能接受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声音,还能接受河南、河北人民广播电台的声音。可变电容器分双联和单联,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成的,我托在北京当兵的邻居给我买了一个,大概是一块多钱,但那已经是天价了。有了可变电容器,就具备了选台功能,大大进化了一步。但这种收音机音量很微弱,稍有外界杂音干扰,耳机里传出的信号便难以听清,于是对下蛋鸡下蛋后的“咯咯咯”叫声很是恼火,往往把它们撵得满院子跑。
这本来是一个懵懂的、少不更事的农村孩子怀着好奇之心、接受科学启蒙所做的科技小实验,没想到二年后酿成大祸,成为我终身难忘的一段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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