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闷热，一下子觉出了空调的好，在24度房间里开了多半日会，头晕眼花。
再带了U盘去行政服务中心，约号之后窝在休息沙发里刷头条，等大半天左右还没有轮到，服务中心引导员指着柜台廉价小糖果儿安慰说天热勿燥吃几个薄荷味儿，清口！唉，看来自己真跟不上节奏了，这论调咋听咋新鲜，不由想起了小时候村里那个池塘来。
人在他乡已半生，除了茫然随波逐流地为生活奔波，从他乡到他乡跋涉，历尽谋生之累外，所谓收获便是爱人、孩子、房子、车子和赖以糊口的票子了。在这漫长而无声息的积累之后，恍然发现，这一身饱含沧桑的伤痕累累，除了午夜梦回里自我舔牴，实在不值一提。
自新冠疫情肆虐开始封禁之后，随着疫情三年来的反反复复，每次封禁必然还来政府账务支付的延期，在一次次饱受耗尽公司积蓄却已无力维持公司运转煎熬之后，感觉自己貌似苍老了二十多岁，不仅爱上了独处，还内心里充满了壮志未酬的警醒：人生很多无常，独处，可以自保平安，可以回溯，可以沉浸于过往曾经的美好，安抚这一路的痴狂。
太行山脚下那旺散满了月光的池塘，便犹如药汤里的一勺糖般，时不时成为我午夜独处时心灵的寄托。池塘并不大，距村口二百米左右，沿塘长了一圈垂柳，外两圈长了茂密的白杨树，形成于大生产“深挖洞广集粮”时期，却解决了周边五、六个村庄吃水、灌溉的问题。不由感叹这周边的数个村庄，像系缆小船，以最安稳的姿态，泊在田野边上。
小时候去西太行山里走亲戚，没少听大人们讲关于太行山里的传说，后来无数次深入山区旅游、勘探，也没少经历和探听深山里的故事，甚至还亲自爬上海拔1736米的太行屋脊，领略“背对青天，登峰远眺，极目千里，扶栏南望，下可观平湖，上可览云舒，流泉飞瀑、奇峰怪石、云山雾海，无不历历在目”的绝美。
可惜，当年除了品尝石崖下清凉的泉水，绕过肃穆孤独年久失修的破庙之外，只是看到午后阳光下的无数峰峦，在天空之下如牛羊群奔散，无穷无尽，伴随苍凉到迷茫的天边。
太行山是山与石的世界，山拥挤成堆成圈，少年的我犹如生活在盆底的小蛙，心里一片荒凉一片懵懂一片憧憬，甚至爱借用“千山鸟飞绝”形容这里的荒凉、寂寥和茫阔。
月露东山，伙伴们便开始互约“夜晚有月亮，吃了饭，到池塘边摸知了”。吃了晚饭，大人们收拾好碗筷，便出门坐在塘边的石墩上歇脚透凉。天空万里无云，月光洒落大地熠熠生辉，格调宛如童话世界，伙伴们拿了家里手电，在树丛中不停地寻找着，一道道光柱闪耀里不时传来兴奋的呼喊。
若干年后某个春夜，和几个同学聚会时喝多了几杯，归家时醉倒在了池塘护坡上，酒意阑珊中吐了一大堆而不自知，孰料夜半在春风中冻醒时，居然发现池塘里有几个硕大的王八可能是贪嘴，吃了我的呕吐物，醉翻在身边不远处，于是摇摇晃晃折了绵软的柳条，栓了提留回家，从此留下一段美丽的传说。
还有某夜去走亲戚吃夜饭时喝了些酒，近村时贪走近路，农田里白天浇灌后水被月光照得白斩斩像平铺的路面，没多想便一脚踩进去，站不稳扑倒在水田里，如老牛滚澡般一身浇湿。此事后来不知怎么被好事者传了出去，害我在村人的茶余饭后里活跃了好长时间。
每次回老家小住的我依旧喜欢在午夜溜出来，踩着月光里青莹莹的石板路，在铺满月光的池塘边独享清凉，聆听池塘里蛙鼓如天上星辰般稀疏，周围田地里孕穗的麦子整整齐齐，箭叶上挂着露珠，露珠映着月华，一眼看过去，像平静的水面，银光层层点点，随着目力不及而暗淡。沿塘岸踱步，周围茂密的树丛和庄稼地，曾经充满了村人们各种欢笑、传闻和故事，少年时候的我在这里曾听无数大人们说的话，听大人们说过的无数话，现在却阴森森的不敢再让人往前探究竟。只是至今才明白：无数大人说的话，是废话；大人说过的无数话，亦是废话。可惜，多少年来当作规矩和经验来用了，让自己碰壁不少。
抬头东望，我们村家家院里茂盛的树努力地生长着枝丫，乌漆漆横在山脚，面朝田野，像太行山向着中间平地伸出的脚板子，安静、温和，又沧桑得像一只久经风雨的乌篷船。不远处黑苍苍的太行山影，像京戏里的黑脸，时不时扮演村人们口中消失鬼、山魈、狐仙、蛇精，各种亡魂等角色，传说里在世人静睡之后便会出来开会、活动、猎食，最终化作大人们在耳边的叮咛：“夜黑了，没人的地方不要去，闹鬼。”
在父母眼中，池塘是村里危险的地方，里面不仅有淹死的水鬼，还有拉小孩下水的水魈。为此我还专门用罐头瓶、注射液瓶和酒瓶子装了生石灰扔池塘里炸过好多次，可惜那些被大人描述得不可名状恐怖传说中的魑魅魍魉从未被炸出来过，炸出水面的多是些小鱼虾、螃蟹和偶尔的小王八。从此，我以为自己长大了，已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得了我。不仅夜间上山放过牛，在塘里洗过澡，甚至在人间已晃荡了大半生，什么怪事都没遇到过。想来当年大人说没人的地方危险，不过是担心我们年纪小，在危险来了时没经验应付，无法自保罢了。
深冬时节，村人和孩子更喜欢跑到池塘厚厚的冰面上玩要，用脚跺的“嘎嘎”脆响，胆小的吓得飞也似四散奔逃，现在回想起来，心中充满了欢喜和甜蜜。
而今的池塘依旧，只是已承包给了村民养鱼。和塘主把酒叙旧至夜半，看月亮西挂，大地清凉，夜露上来，月光更为清亮。在月光之下，池边看台上闲坐的我俩貌似就是中心，光亮恰到好处的照着周边。不远处一畦畦庄稼地铺散开来，间或有田间岸头孤零零的老柿树，在清辉中隐隐约约神神道道含含糊糊，混沌不清。
距离更远一些的西太行山，黑沉沉的山线连着朦胧天际。池塘里的月光亮的如同一面镜子，不时有月儿跃出水面，不时有蛙鸣鸟叫打破沉寂。在月光里，西太行山乌黑乌黑无声无息的像一块玄铁，山脚下的庄稼地却平平坦坦，月华朦胧，如乳浸染，露水如珠亮闪闪冒着氤氲水汽，泛起微光，神秘而祥和，连到了不远处残灯点点的村子。
太行山脚，有多少这样的月光池塘？
太行群山，有多少这样的月光池塘？
月光让山群里的万事万物既安详宁静，又清冷孤单。然而，走了这么远这么多年，我硬是没有甩掉它，就像无论在哪，太行山都是我的骄傲我自信的底气一样，或明或暗，一直跟随着我，警醒着我，也滋润着我。现在只是遗憾，遗憾不能再感受最初的悸动了。但我庆幸，我内心里还是曾经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我是幸运的，我还会想，还在想。
尽管不堪的生活和饱经疫情折磨的我似乎已对遥遥无望的未来失了心气，但今天看到一句“换一个城市生活，你会更开心么？”时，我依然想我会的，只是在傍晚来临时一定会想老家，会想一个人到池塘边坐坐，听草丛里音箱的英文歌，静悄黄昏……
就这样坐到暮色沉沉，散满月光，坐到心里都空了时，我还会想，还在想，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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