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中学学生：回忆太姥爷【陈泓宇】

我承认，我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说好听点，叫共情能力强，说难听点，叫爱掉眼泪。电影里一闪而过的感人镜头，生活中的微小的感动瞬间，白纸上的动人字体，这些都会让我哭到不能自已。仅仅是听几句歌词，在旋律中早已泪流满面。但是，在过去亘年岁月经历的无数次离别中，我唯一一次没有哭，是他的远去。

在回忆里翻找，我已经快要忘记他的样子。依稀残存的，只有他永远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杖时微颤的双手，和头顶稀疏的白发。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我上小学时。那天太阳很高，老院内梧桐树枝繁叶茂肆意生长，蝉声聒噪。我被妈妈领进屋内，对着一个坐在床沿发呆的老人叫姥姥爷。那时他的意识就有些涣散，本该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一点内容也没有。他定定地看着我，目光像要把我刺穿。我当时有些害怕，不敢与他亲近。拿了几颗糖，便急忙跑去院子玩。玩累了要回家时，早已把这件事忘记了。

后来我渐渐长大，再去看望他时，也不像儿时那般扭捏，开始同他谈话。说谈话，倒也不像，他只能艰难的张开口，发出几个我们听不懂的音节，咿咿呀呀的，像个小孩子。可即便是这样，我每次到那儿，他总是能认出我。我知道他是妈妈的爷爷，我看过他年轻时的照片，我握着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掌。但是他的情况却每每愈下，他渐渐听不清我们的话语，目光越来越没有焦点，独自坐在轮椅上，好像快融入身后的背景，孤单到好像全世界都将他抛弃。

我不忍看他这样，内心也平添了几分害怕和难过。我很讨厌分离，非常讨厌。于是我推着他去河边滩地上晒太阳，跟他讲学校发生的趣事，看小鸟衔树枝筑巢。他有时应我，有时低头看着某一个地方，大多数时候都在发呆。但我并不气馁，仍固执地推他四处闲逛。我知道他只是生病了，我只是想让他开心。

再后来，有雪花落了下来，他也成为了一缕黄土，风一吹，就消散了。我大概是最后一个得知消息的人，他们瞒着我，陪那个可爱的老人走完了最后一程。我站在他的墓前，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低下头，看见泥泞的黄土圈包围着，它们就这样以一种笨拙的方式将我们隔开，不能再见。妈妈在旁边早已泣不成声，爸爸在一旁安慰着，但我没有哭。我想，他一定幻成天空上的云朵，变成山谷的风，悄无声息地陪伴在我们身边。他一定在看着我，而我绝不能哭。所以，我竭力忍住马上决堤的泪水，也要给他一个灿烂的微笑，让他安心。倏忽，脑海里闪过一句话:追不上死亡的从来都不是人的年纪，但爱可以。

那天下午，我在墓前站了很久。风从耳边穿过，扬起一些碎发。恍惚间，我看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向远方走去。我急忙抬脚跟上，看见老人哆哆嗦嗦地颤着手，向自己裹着棉衣外套里探去。他掏了好些时间才拿出，掌心里躺着的，是一张张发皱的纸币，有的甚至没有边角，散发着潮湿的味道。他动作迟缓地将纸巾包在白手帕里，递给身边站着的女孩，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比任何人都更接近死亡的他，以这样的方式来安慰她。时空交错间，一刹那，我泪如泉涌。

我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兑现带他去看城市繁华街景、高楼林立的承诺，我们还约定一起跨年，到现在都没有办法实现。这终将成为我人生中的遗憾，而我再也无法弥补。因为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我们一直以为所谓告别，一定是要一场盛大的仪式，所以我们一直在等。等一个温暖的拥抱，等一次畅快的大醉，等一声由衷的再见……等到最后我们才发现，人生中大部分的告别都是悄无声息的。原来，那一次的相见，就已是最后一面。所以啊，来日并不一定方长，山水也未必相逢。那么尚在今日还再相聚的我们，请好好的珍惜彼此，尽情地活在当下吧！

【作者简介】：陈泓宇，林州市实验中学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