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长假，跟儿子去怀柔青龙峡。一路风光好，就是堵车煞风景。
后来发现这也能当景观，索性欣赏起来。堵车极像日月蚀，有个完美过程。先是初堵，再是堵既，再后是堵甚，再后是稍动，最后是复通这五个阶段。司机不气恼，不探头望，不鸣笛催促，显出在其意料之中的镇定。更佩服北京人，据说他们的淡定，很多是在路上磨练成的，“堵场”就是考场和练功场。再急再跳都无济于事，只有等警察叔叔，再不就自己消解。希望只是修路原因，不要出事。往前移一米是一米，挪到十字路口，还是有事出了。
一辆小车差点儿钻到大卡车肚下，如小牛犊钻怀吃奶，好在不像有人受伤。警察叔叔终于没有现身。突然明白，人家也需要假期。要不就是车也被堵了，过不来。
隐约看到连绵的山坡了，似乎望到家乡山村的轮廓，十分亲切。成年看不到山，总有一种不踏实。而这山坡，永远给我们以方位感归宿感。家在坡前边，岗后边。山坡，和它前边的那小盆地，其实就是放置乡愁的好地方。
出城也想给眼睛放点假。身处楼海楼林楼丛中，想望得远一点，立即被高楼反弹回来。时间长了，就成了鼠目寸光，要那么远的光干什么？浪费。好容易出了城，也都是树，树，树，别再欲穷千里目。一路只见行道树与果树，只留下天空叫你看。于是想到，碧波绿海，也都是能淹死人的。应该保留一点旷野，一望无际，叫眼睛野马般疯跑到天边。
渐渐有两边的山坡张开双臂来接，有到家的温暖。一直往山里钻去，就见山顶山麓有断续的城堡高墙，知道这是长城。不是第一次见，但仍然很激动。没路，上不去，没有开发出来叫旅游，也就没法去墙砖上刻下到此一游。反而觉得好。就应该保留点原始，等人的素质提高了，或者说等恢复到古人的水平再说。古人不曾在长城砖上刻字，不知是如何管理的，肯定有刚性条款。不然文人们不会不手痒的。这方面肯定有经验，应该查阅资料好好借鉴。也可能沾了古时识字人少的光。孙悟空开了不好的头，在景观前撒尿，还写了到此一游，然而他不算严格意义上的人。
青龙峡大坝修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是北京供水系统之一，劳苦功高。后来开发出不少附加功能。坝体很高，100多米了，不像以前见过的是一个斜面，干脆是垂直的，峭拔巍峨。坝顶宽阔，人挤挤扛扛的，气氛很祥和。坝里靠岸边还有攀岩处。有玩蹦极的，装束好了，人一推，往下一掉50米，还是头朝下，眼看到水面又突然吊弹起，看看都心惊。也有坐滑轮横跨水面到彼岸，同样惊险，限于青年。
儿子叫坐船转库面，只好听他。游艇擦山游，青山两边走，山坡绿得要化成水流进库里，山水融为一体，绿得叫人感动。一直往里开，转过一个湾兜回来，品尝了曲折深幽之美。钱的事也就不心疼了，况且也不是老子掏腰包。也就不再腹诽什么老子挥汗如雨儿子挥金如土了。
十个司机有十一个是健谈的，今天这个同样。他说进了景区得走不少的路，我想正中下怀，光坐车，与转公路有什么区别？又想，这个“趣”字以“走”字做部首，有一点意趣。游趣要靠步行来体验，就像吃饭终究得用嘴。真正的趣味，只有靠原始手段才能出来。就如那铁锅做的饭，不是别的手段能替代的。午饭吃的水边人家饭庄，果然见有铁锅木柴炖豆腐，香味很正，很被人喜欢。
马上明白司机说得对，真是走了很远，主要是往上爬，攀。从水库出来，很想上山顶看看那边是什么，那弯曲盘旋的长城，那沿山挥甩开的城墙，那敌楼，烽火台，若居高临下看，是不是更有风味呢？可惜的是，弹钢琴一般踏着台阶上，眼瞅着上了这段就该到了，不想拐过去又是一段台阶，如绳子一般抖开。路边有面色如土的女子，上不去下不来，发抖，叫我脚下的台阶也软弹起来。再上，再上，愿望与体能一再碰撞，多少有点犹豫时，也向下来的人询问还有多远。有说还不到一半，不相信。有说快到顶了，也不敢信。登山必登顶，我和儿子决心上去，要一览众山小，要举头红日近，再无山与齐。石级台阶窄，人又稠，有几段还非常陡，近乎梯子般竖着。身边有个小朋友就在叫“梯子，梯子！”腿在抖，汗在流，几次觉得达到又超越极限，不清楚到底到了极限没有，还可能不可能突然身轻如燕。不敢跨越栏杆，一步不慎就滚落峭壁，只是一块巨大的馒头状的花岗岩，几个馒头就垒出一座山，这燕山也真能画简笔画！栏杆外是野韭菜，亲人一般，想探出去揪一把，不敢。与此平行又不远是索道，有吊篮川流不息，上去时嫦娥奔月，下来时织女下凡，但要80块钱，算了。长城已在脚下了，山顶则还不到。不能再走，唐僧的徒弟又不在身边，走不动了没人背，回去吧。
突然听到有火车的鸣声，原来是一条长龙经过，仍然是蒸汽机车，那亲切的叫声几十年没听了，很忧伤很悲壮的。听说那是京张铁路，老机车，詹天佑那时一直到现在。我本来最喜欢看火车开过的气势，总是获得一种激励，想前进，想做事。特别是那雄浑的鸣叫，似乎从历史的深处开过来。后来这车型不见了，越来越快的车速不容浮想联翩就消失了，我于是觉得跟不上了。
累了，扶着栏杆看乱山如花开。看长城，一条绳梯般搭在山岭上，甩开了。又像是一条拉链，锁上了两山一谷。当年是如何把这硕大的石头抬拉运上去，又如何把它们安顿好，千年不坏，真是奇迹。当年为什么不写《长城志》？要不就是写了又被秦始皇烧了罢？长城修了多少年，秦始皇那时就动用了全国人口的二十分之一，一百万人，更说不完其前后各国各朝代的投入。但它毕竟是笨活，累死人的。眼前突然出现在擦汗在叹息的工匠们，当年就在这块地方，坐过多少我的祖宗们！万里长城对于战争的作用肯定有，但是对于王朝的更替，它是挡不了的。所以到清朝就不做了。
有人说长城是防御性的，有保守意味，不无道理。首先证明中华民族善良，一向与人为善，人不犯我足矣，人若犯我，先挡着你。康熙皇帝对此是批评的，首先他知道长城没有挡住清军的铁骑。也有人说他是关外的人，修这个是自己挡自己。也是一个理。所以长城越到后来越成了一个象征，一种精神。我们要保护它，毕竟是祖宗的遗产。全面继承应该继承的部分，做好我们的事。物质上原始意义的长城不修了，那就万众一心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2020年10月3日 旅游回来坚持写完
【作者简介】：郭成林，资深语文教研员。性憨直，人爽快，文笔老辣，常有佳作发表于报刊、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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