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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恋故乡一抔土(下):原康白庙村【武长青】
我恋故乡一抔土
 
一九七九年之后,改革开放开始了。改革开放让农村沸腾了,这是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大变革,土地在老一辈人的眼里就是天。他们迎着朝霞,傍着月光,在田地间挥汗如雨。五月收麦时间,天不亮就听到刺啦刺啦磨镰刀的声音,他们将锋利的镰刀伸向焦黄的麦杆,踏着欢快的脚步,推着沉甸甸的麦子走在麦浪涌动的田间路上。村子东边打麦场机器轰鸣,一粒粒饱满的麦子从机器里流出来,男人们戴草帽,女人们裹方巾,他们满脸乌黑,鼻孔乌黑,却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说着,笑着,和着机器的响声在麦场间飞扬。这是丰收的喜悦,什么又能比丰收的喜悦珍贵呢?孩子们则在麦堆间捉迷藏、翻跟头,打闹着,嘻笑着。如果打麦到了深夜,打麦场的灯光照耀着麦场,虫蝇们在灯下盘旋,孩子们则蜷缩在麦秆堆里安静地入睡了。
 
渐渐地,家家户户有了余粮,温饱得到解决,吃白面的次数越来越多。那时最喜欢走亲戚,吃上一碗鸡蛋捞面条是人间至上的美味。一天,伏启大爷端着面条在柿树底下吃饭,高高挑起面条,蒜味醋味飘荡,他说:“我就不信以后还能吃上比这更好的饭?!”他对当下的生活无比满足,可惜他说了这句话后,这蒜味醋味飘荡的面条没能再吃几年。在此之前,启增大爷、保才大爷、爱启叔已然过世,启增大爷是个老师,爱说笑话爱讲故事。夏天的夜晚,他摇着大蒲扇,点燃一锅烟,坐在门前的井台边给我们讲鬼故事,我们围着他的圈子由大而小,好奇与惊恐在暗夜里、井台边飘摇。保才大爷身材高大,患癌而死,死时蜷缩在床里瘦得没了形。生活,美好而又无情,概莫能外
 
自行车渐渐成为人们的交通工具,但泥泞的土路常将自行车的挡泥板塞满。电灯代替了煤油灯,虽然时常断电。村里的记增叔当了一段民办教师考上大学,毕业后在十方院教书,当电工的拴江叔娶的是一位教师,保增叔由小队长升为大队支书,村里的人和事发生了变化,但他们都没能脱土,他们一边当教师,一边到田间劳作,学生们五月放麦假,秋天放秋假,暑假两个月的假期都从这中间扣除。其他的人,跟随着浩浩荡荡的搞副业大军,远赴祖国各地打工,成为建筑业大军中的一员。男人搞副业,女人看孩子,男人挣钱,女人看家,并管理着田地,等男人回来团聚收割庄稼。

冬天是欢乐的季节,这时候最为悠闲,不用种庄稼,不用干活,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打牌喝酒。喝酒成为当时的流行风,当大队支书的保增叔最能喝酒,他说:“只要我的眼睛还在转动,我就还能喝,什么时候我的眼睛不转了,就不能喝了。”他抽烟也厉害,一支接一支,有时两支接在一起抽,右手中指与食指被熏得腊黄,衣服上有被烟烧的一个个小洞。过年初一磕完头,大家就都聚集到他家蹭酒喝,一怀接一怀的喝,一喝一上午,大家说着醉话,说着笑话,满屋子烟雾缭绕、酒味弥漫,满屋子的欢乐。这是他们最为欢乐的节日,一年里就这几天好日子,他们没有别的追求,只求这短暂的放松与欢乐,一过年,他们又得撅起屁股出外做工了。这些叔叔、大爷们及其孩子们善良、勤劳,严谨地遵循着社会的规则,他们中间没有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但也没有一个欺压良善的坏人,这样的人是值得尊敬的,他们从不违背道德、法律,用自己辛勤的汗水滋养着一家人。

 
时代在进步,人们的生活水平得到了提高,但上辈人依然把土地看作命根子。妻嫁给我之前,岳父对她说:“白庙村土薄石厚,可不是个好地方啊。”岳父是名伤残军人,参加过淮海战役,在淮海战役中负了伤,他话儿不多,但思想开明,女儿出嫁前要做到提醒的义务。那时候的农村是热闹、欢乐的。建生腊月十二办的事(结婚典礼),我腊月十三,村里没有约定但成俗,不管红白喜事,一律三天,全村人都要断炊,老人孩子都到当事人家里吃饭。我办事时,有些村人跟我开玩笑:“人家都是三天事,你家才吃一天,没吃够。”

娶媳妇大都在冬天,那是村人们欢乐的盛宴,大锅烧起来了,灯笼挂起来了,喇叭唱起来了,全村人都聚集到这家人的家里或周围,说说笑笑,嘻嘻哈哈,有活干活,没事聊天打趣,吃着大锅饭,烤着野篝火,欢乐的气氛在村子的空中飘荡飞扬。这独特的气氛烙印在每个人的心灵深处,这种氛围是家乡所独有,任何一个地方都找不到这微妙的气息。人生大事除了婚事,就是丧事,这两件事,必有管事,保增叔就是管事的人,尤其死了人,一切人、物、钱的分派都由他做主,谁去刨“马道”,谁记账,谁生火造饭、谁抬重等等,他心里明镜似的,分派得清晰明了,领了任务的人完全遵从安排,各干其事。那时的感觉全村就是一个大家庭,我想,这些都是乡愁的重要组成部分吧
 
二十四岁那年,我来到了县城工作,但父亲、老婆孩子在老家,哥哥一家也在老家。我与家乡的关系就像风筝与线的关系,老家的人只需轻轻一拉,即刻就能将我拉回。从这时起,时代开始发生转变,国家的改革开放由农村转向城市,城市开始变得繁华起来,快三慢四在城市流行起来,广场上到处可以看到在扭着腰肢跳舞的男男女女,摆摊多起来,很多城里人趁着这股东风发了财,万元户成为当时衡量一个家庭富裕程度的标准。家里还种着地,我基本每星期回一次,浇地、施肥,很少薅草,已用上了灭草剂。人们开始使用收割机割麦,秋天犁地大拖拉机代替了牛、马和小拖拉机,老天棚(砖墙水泥顶)代替了土坏房。在五月收麦时节,高大笨拙的收割机在田地间轰鸣着并来回奔驰。男男女女或站在地头边,或坐在三轮车上说着闲话,五月这么忙的季节,他们却很悠闲,收割机真是个好东西。等收割机割完一家麦子,大家立即围拢过去,那干净的麦粒从高高的机器里倾斜而下,像瀑布一样,人们开始接麦“接力赛”表演了,有人拿口袋,有人张口袋,袋子满了,立刻又有人用空袋子接续上,袋子满了立即就有另外的人搬到一旁的空地上,等装完麦子,女人们清理遗落铺上的麦子,男人们将麦子扛到三轮车上,然后互相递烟,估摸着今年的产量。这真的有点像大集体,大家互相帮忙,割完麦的也不走,要把这“接力赛”表演下去,否则就会被人指点,失去了道义。

 
时代在快速奔跑,人们的生活水平得到普遍提高,但高血压、癌症等病症却在吞噬着人们的健康。本家小我一岁的晓军,也是我儿时的同伴,在三十五岁那年突因脑出血而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宽宽的脑门,总是嘻嘻的看着你笑,吃面条时像吃大米一样,上面是菜,下面是面条,一口面条一口菜,常吃得脑门冒起密密的汗珠。他办丧事那日,我父亲伤其早逝,感而落泪,悲痛不能自已,从其家回来不久,癌症复发,次年正月末日离世。晓军的母亲我的婶子,儿子的离世给她以沉重的一击,她变得不说话,精神恍惚,有些痴痴呆呆,长年不出家门,不过几年在黯然伤神中离开了人世。保增叔,那个村里的风云人物,患肝癌匆匆去世,年仅六十一岁,我一直怀疑他的病与喝酒、抽烟太多有关,他高高的个子,身体看着一向强壮。他死后一年,他的妻子我的婶子亦郁郁离世。是我年龄增大的缘故吗?一个个熟悉的人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这是让人伤心的。
 
大爷叔叔们的死也许改变不了我与故乡的关系,但我父亲的死却减缓了我回乡的脚步,父母不在了就不成为家了,虽然我亲爱的哥哥一直邀我到他家吃饭,每次都热情招待,都要与我喝酒叙谈,以此来增进兄弟间的情谊,可我回家的次数变少是不争的事实。不过,小白庙若有红白喜事,也是要回的。老家人对此看得很重,你若回去,好远就跟你打招呼,凑到跟前跟你说话。我至少待一天,能帮忙就帮忙,帮不上忙凑个人气也好。
 
有时闲下来想想,子承父业也算是中国一种传承,这种传承在白庙得到很好的体现。当教师的记增叔的儿子成为一名教师,电工栓江叔和教师秀婷婶子的儿子一个是教师、一个是电工,在交通局上班的伏启大爷的二儿子接了班在交通局上班,支书保增叔的三儿子进生成为一名村干部,就连红白事的管事也子承父业了。但也有例外,保才大爷在小队当过会计,他的三儿子建生却不入学习的门。我有点百思不得其解,他头脑灵活,能从不同角度思考问题,且爱说笑话,比如小时候大家都在看电视,电视正在播放汽车追逐镜头,大家看得惊心动魄,赞叹车速如此之快,他轻描淡写来一句,再快不也跑不出电视机。他的儿子小时候怕鬼,他告诉儿子,鬼就像兔子一样大小温顺,你若发现了他,就把他掂起来放兔笼里。他心细如发,观察力强,野兔、野獾、黄鼠狼可轻松捕获。这样的人,怎么会学习不好呢?不过,让他欣慰的是,他的儿子大学毕业去年已参加了工作。

(我的老家---武建生提供)
 
世界在变,国家城镇化的政策改变了这个世界,互联网改变了这个世界,社会大转型改变了这个世界。结婚彩礼逐年上涨,还需有车子房子,人们的价值观也在发生改变,在土里刨食的父辈们被压得喘不气来,儿子结婚不但榨干了他们一辈子的血汗,还让他们背负起沉重的外债。他们在视野开阔的同时也经历着与这个世界产生裂变的煎熬,他们无奈,他们痛苦,他们迷茫,但他们又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与此同时,姑娘们谈恋爱越来越现实,她们不仅要鲜花,还要馒头,一分部女青年沦为“剩女”,更大一部分男青年沦为光棍。村里年轻一辈大部分离开了土地,当教师的、当电工的、搞副业的、跑运输的,都搬到了县城,不管有能耐还是没能耐的,只要在城里混得下去就住下去,他们有钱买新车,没钱买二手车。有些还过着像农村一样的生活方式,丈夫平日外出做工,妻子住在县城接送子女。车辆越来越多,县城在不断扩大,道路在不断新修,可还是满足不了车辆增加的需求,尤其假期,道路上密密麻麻的车如同蚂蚁搬家。只有老一辈们还在苦守着土地,供应着住在城里的儿子们的粮食、蔬菜,一袋一袋向城里运送。
 
村子的景物也发生了变化,道路全部硬化,路灯照亮了村子夜间的道路,村子里的房子大部分已变为两层小楼,但这些楼房不是老人住着,就是空着,农村的条件的改善难以留住人心。村里办丧事的规矩也发生了变化,刨坟埋人本家人不用管了,出钱聘人帮忙。好多柿树、洋槐没了、渠东那棵老柳树没了,村西北角水渠边那棵需两三人合抱的笔直高大的白杨也没了,先辈们栽下的树越来越少,后人们却少有人栽种。

在这个变革的社会中,应当提一提老本家“老倔”。他个子不高,嘴角下垂,脸上皱纹就像揭了顶的大盖柿,而且脾气倔强,村人起外号“老倔”。他不声不响,多年来却一直坚持着养猪“事业”。去年新冠肺炎期间,肉价突飞,他大发猪财,大赚特赚。但他穿的、吃的依然跟个拾破烂的一样,他就是再有钱,只怕也难改这俭朴的习性,他跟上辈人的思维一脉相承。他有两个女儿,没有在县城买房,还种着地。不管怎么说,这个不好声张却执着的“老倔”却跟上了时代的步伐,又似乎跟这现代化的新时代毫不相干
 
这个社会,变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好,但总觉得缺少点什么?上了年纪的人跟不上时代的发展,老年人与年轻的人的代沟越来越大。我的哥哥,这个善良的人,最终也离开了这片生活了五十多年的地方,他算了一笔账,一亩地一年仅收入千元左右,而在城里即使一个女人打一个月的工,也能收入二千多元,比种地划算,为此,我的嫂子到县城一个饭店做工,家中的土地以每年一百元租给邻村的人耕种。农村一些土地出现了荒芜,这个社会是趋利性的,人们会向更有利的方向做出选择。在这个社会大转型中,如何解决这些问题,我不懂政治,也没有远大的目光,不晓得怎么办?但我知道,国家整治问题的脚步从来没有停留。就像我们浇地,发现跑水了就去铲土拦挡,采取的措施必然滞后于问题的发生。

现在,一些地方正在兴建美丽乡村,但这些美丽乡村兴建在交通发达之地,兴建在城乡结合部,大部分乡村正在走向衰落,农村的基础设施远远跟不上时代的发展,自来水、天然气、供热、下水管网等是硬伤,这些基础设施如果跟城市一样,乡村也许会得到好转。我坚信,土地就是金子,这是城里所没有的,也比不上的。你想养花、种菜,农村房前屋后就会让你心情美丽起来,这里空气清新,环境恬静,人民朴质,交往友善,乐于帮忙,而城市呢,哪里去寻找这些,阳光都是奢侈品!物及必反,现在都向城里跑,再过十年,兴许用不了十年,都要向农村跑了,因为,国家“乡村振兴局”的牌子已经挂起来了,我期待振兴乡村在不远的将来实现。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的先辈们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记得有人说过,我们活着的意义就是曾经活过。我觉得对,就像白庙村的上辈们,虽然他们的模样不久会被后人忘记,甚至不知道他们在这个世上曾走过一遭,更不知道他们这一生所感所想,但他们就是这个村庄的一部分,村庄里留下了他们深深的印痕,甚至他们的气息,他们的情感,他们的后代,他们为这个村庄奋斗过,为儿女们奋斗过,也为这个社会奋斗过,这难道还不够吗?
 
在植树节来临之前,我回到老家,在建生的帮助下,与妻共同将李子树、石榴树栽在院中,我期待着它们生根发芽开花,早日果实累累。
 
我恋故乡一抔土,惟愿多多走近她,听听她的吟唱,嗅嗅她的气息。

【作者简介】:武长青,70后,读点书,写点字,是挺美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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