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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展的人生——姥姥【刘志红】
(我的姥姥)
接到九十二岁的姥姥去世的电话,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极不真实,姥姥,以她达观积极的人生态度,她该长命百岁才对呀!春节时去看望她,她还穿着干净的灰黑色暗纹外罩,神色安然地坐在大舅家堂屋的走廊上,接受着晚辈们的拜年和祝福。像往常一样,她拉起我的手,亲切地问长问短。脸上,一层一层的皱褶像菊瓣一般层层舒展,每一层里都盛满了笑意。她的声音一如以往地洪亮、清脆而温厚,透着让人愉悦的欢快祥和的质地。当她看到我女儿们也进门给她拜年时,她立马又一一拉了她们的手,那张因高兴而布满一层微红的光泽的脸凑向女儿们,大毛,小毛,你们来了?即使多久甚至数年不见,她依然能够清晰地认得出来哪个是大毛哪个是小毛。要知道,像小树苗一样的女儿们一年年往上窜得飞快,变化大得常常连老家的邻居都认不出来哪个大哪个小了。女儿们小时候,姥姥曾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曾帮我们看过孩子,有时候我和婆婆忙得顾不上,她甚至从婴儿车里抱起因急着尿尿而哭起来的女儿给孩子把尿。
 
那时候,姥姥已经七十有半了,多年前摔伤的一条腿一瘸一拐的。婆婆多次跟她说,你这样子,要是不小心把孩子摔到地上咋办,那可是天大的事啊!姥姥总是笑着说,那也不能让孩子在那儿哭着不管吧?她不忍看孩子无助的样子。再遇到那种情形,姥姥照旧不管不顾地去抱孩子,婆婆照例会数落她,姥姥依旧笑着争辩。大约是那时,那种天然的血缘就更加紧密地把她跟孩子们联系在一起了吧?以至于姥姥从来没有分不清过大的小的。而女儿们也常常提起她们的姥姥姥(方言,太姥姥),去年冬天,趁孩子们放假,我提议去看望住在小姨家的姥姥,孩子们立刻欢呼起来,说早就想见见姥姥姥了。
 
姥姥坐在小姨家的沙发上,屋子里暖烘烘的,姥姥脸颊上那两朵红晕若隐若现,衬得姥姥有种别样的美丽。一如往常,姥姥拉起我们的手,问这问那,由于姥姥耳聋,我们回答了数遍,她还是重复地问。我们的回答她基本是听不清的,只是根据口型和日常经验往下继续着话题,有一半都是答非所问。姥姥边按她的经验继续问话,边让座,让我们吃我们买来的食物。当年她身体尚好的时候,都是自己亲手洗了、剥了皮或者拆了口,硬往我们手里塞,如今,身体已经不会怎么操作了,便指挥着我们亲自动手,如果我们不吃,她就会故作生气状,多少吃了点,她脸上才会露出孩子般纯真开心的笑。
 
拜完年,我领着女儿们往外走,姥姥在后面喊着要给女儿们压岁钱,我赶紧带头跑起来,嘴里说,都是大人了,可不用了!
 
在车子即将起步时,大舅跑着追上来敲击着车窗,我摇下车窗,他把两张十元钞票硬扔进车里,说如果不让孩子拿着,你姥姥会很不高兴的。我让女儿们追着回去还给大舅,大舅一脸严肃地说,要是这样,就真不好了,快上车走吧!姥姥总是这样,对自己的孙辈们待见得,恨不得给了他们自己的一切!
 
每年夏初的“瞧五月”,我都要去看望姥姥,今年一直还没回去,本来打算最近回去的,谁知,差几天,就错过了再见姥姥的机会了,这几天,居然是一辈子!
 
今天上午去给姥姥烧纸,看着相框里姥姥慈祥的笑容,感觉姥姥并没有走,她只是安然地躺在那里,小憩一会儿罢了。
 
姥姥生于1929年,缠过足,颠簸着一双小脚走过了风雨人生92年。经历过战乱、饥荒的姥姥,格外珍惜人生中吃饱穿暖的日子。
 
在生产队时,她天天埋头在地里苦干挣工分,中午从地里回来顾不上搭理哭闹的孩子,先钻进厨房弄一大家子的饭。有次婆婆笑着问她,娘,那时候你从地里回来怎么从不先去哄哭着的弟弟们,而是先钻进厨房弄饭呢。她说,你三叔(姥爷排行老三,当地习俗,图对孩子娇养的一种叫法。)从地里回来,一看没做好饭,就要嚷,所以得先弄饭。从她们的言谈里可以看出,姥爷跟大多数乡下男人一样,有着浓重的大男子主义。但是,俩人一辈子却没有吵过架、生过气。我想,这一定得益于姥姥那种达观、宽容的处世态度吧。
 
姥姥一共生育了五男三女八个孩子,姥爷在两个小姨尚未成人时便去世了。姥姥一个人用她稚弱的肩膀挑起了家庭的重担。为几个小舅娶了媳妇,嫁了两位小姨。
 
当年,为小舅们找媳妇时,姥姥自知家里孩子多,光景不够好,没有优势,自觉地降低条件,媒人问找啥样的,姥姥说,只有不傻,下了雨知道往屋里跑就行。事实上,由于舅舅们一个个长得帅气,又有好脾性,找的舅妈们一个个都不错。不但长得周正,而且个个能干、懂事。
 
孩子们大了,孙男娣女们一个接一个来到了世上,姥姥的战场便逐渐从田里转移到了家里。五个舅舅家一共十四个孩子,舅妈们上地里干活,需要姥姥来照看这些孩子。街坊们替她发愁,你咋看得过来。姥姥却微微一笑,不急不慌地说,再多几个也看得过来。
 
她把荆条编制的、用在独轮车两侧的长方形筐子取来,一个框子的一头放一个孩子,五六个小的放到框里,大点的就在院子里玩,插上门闩,任由他们疯闹也丢不了。这个哭了,那个闹了,这个饿了,那个尿尿屙屎了,姥姥的两只手需要不停地忙碌。
 
姥姥一直对曾经的苦日子闭口不谈,谁若提起,说她当年多么不容易,她也是一笑置之,她只谈眼前进行着的,而且是积极的、带着友善、宽容光芒的。
 
多年以后,我从舅妈们的言谈中也听出点门道。当年,由于孩子的事,偶尔也有舅妈抱怨过姥姥偏心了,没有给她照顾好孩子了,光待见谁谁谁了等诸如此类乡村妯娌的小纷争事件。姥姥默默地接受着抱怨,一声也不分辨,只顾着用心尽力地照顾孩子们。姥姥心里有杆秤,她知道,舅妈们是因为爱子心切,难免会有觉得对她的孩子照顾不周的地方,可是在她眼里,从来都是一样的呀,哪个不是自己的亲孙子,哪个不是自己亲儿子的亲孩子。她的心是周正的,且是透明的。所以面对儿媳妇的抱怨,她坦然从容。看着姥姥累得那直不起来的腰,脸上脖子上那闪亮的汗珠子,还有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透出来的纯澈的目光,那抱怨说不公平的舅妈不知何时脸上漾起些微的红晕,以后,便再也听不到那样的抱怨了
 
姥姥一生做事时时都在秉着公正公道的态度。
 
女儿们小时候,姥姥刚来我家住时,一看到我就说看带孩子把你累得瘦成啥样了,语气里的心疼让我从心底涌出暖暖的热流,姥姥边说边心疼地拉我的手。婆婆在旁边,故意说她,你看你光心疼你外孙媳妇了,说她累瘦了,咋不说你闺女呢,难道我跟她一样也带个孩子就不累吗,我还老了,她还年轻呢!姥姥用她那一贯的带着淳厚质地的声音说,你还有孩子爷爷帮你呢,她一个人当然比你累了。婆婆笑说,我看你是偏心,光待见你外孙媳妇!姥姥也笑,说,我就光待见她,婆婆出门时,姥姥又小声嘟哝,啥就是啥嘛。
 
我家门口有一小片空地,婆婆承包了种菜。觉得我们的菜地都少,就分给我们妯娌俩一人种一小块儿。当时,妯娌不在家,婆婆说你随便挑一块儿种吧,我刚想挑那块儿靠里边比较平展的。姥姥却说,慢。来,你抓个阄吧,这样公平。说着从地上捡了两根小棒,朝外的一头弄齐,让我抽,说抽中长的种靠里边的,结果我抽的是小的,只好种靠外边那块儿。姥姥总是这么可爱地履行着她自觉的公平公正。
 
姥姥妯娌五个,她是老三。在那缺吃少穿的年代,大家庭里总免不了嘴角之争,这个觉得自己吃亏了,那个认为自己没有得够数,或者因为别的杂七杂八的事而相互怨恨。她们常常不约而同地想到来姥姥跟前倾诉。姥姥便对两边都尽力开导、劝说,并且从来只传好话,对双方和睦不利的话,姥姥绝口不提,都让烂到肚子里。那时候的乡间,常常因为传闲话而生气的事时有发生。而姥姥是那个大村庄的出了名的从不传闲话的好人。
 

我的姥姥)
姥姥是个太阳般的人,照到哪里哪里都是温馨温暖的。

姥姥家里总是洋溢着一种轻松、愉快、祥和的氛围。家里弟兄、妯娌之间相处得十分和睦。有活儿一起干,有好吃的一起分享。相互之间,你让我,我让你,几无纷争。闲了,大家在姥姥跟前说笑着,相互开着轻松的玩笑。出门在外的小辈们回来了,也是先到姥姥这儿报到,献上自己给姥姥的买的礼品,吃的喝的,姥姥照例当场拆开、剥开皮往他们手里塞,自己很少吃,看着晚辈们吃,是姥姥最开心的事。
 
姥姥是个心中有爱,特别勤快、爱干净的人。
 
姥姥能自理时,轮流在三舅四舅家住房子。几平米一间的小屋常常被她收拾得纤尘不染。被擦得干干净净的桌子上放着的老式相框里,夹着她的子女、孙男娣女们的照片,她闲了便一一端详。她的床铺总是平展得没有一丝皱褶,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床铺上不但没有老年人那种特有的味道,相反反而有种清爽的芳香气息。
 
姥姥是自带气场的人。
 
二十年前,大舅得了直肠癌,手术后改了道。一开始,兄弟姐妹们背着姥姥,背地里却慌了。姥姥还是从大家的神情中知道了事实,姥姥没有慌,用她的从容、镇定安抚着孩子们。姥姥的孩子们继承了她的乐观、积极的性格,大舅做完手术后,从没当自己是病人,该怎么干活还怎么干活,笑意总是流淌在脸上。如今,跟他一起手术过的人多年前早已化作了一抷黄土,而年近七十的大舅依然是健康的、精神饱满的。
 
姥姥一辈子以劳作为乐事
 
姥姥是富有生活激情的,她的一生都在活色生香的劳作中,她用干活作为快乐的手段,以自己能力所能及地为他人带来好处为人生的乐事。
 
随着年龄的增长,姥姥越来越干不动、甚至连活动也十分有限了。在大家都去忙,她一个人待在屋里或者院子外的阳光下时,她常常这些孤独无助的时候昏昏欲睡。在无数个这样的日子过后,她便抱怨起自己活得太长来。近几年每次去看望她,她都会说,哎,我也不知道要活到啥时候呢,老也不死了,啥也不会干了,还不如死了呢,你看我的同龄人都快死光了。我说,姥姥,我不喜欢听您这样的丧气话儿,您能不能说点好的。姥姥立马像往常一样哈哈哈大笑起来,姥姥的笑是爽朗的、轻快的,透着明晃晃、亮晶晶的质地。其实,即使姥姥在说那些丧气话时,她的语气也不是丧气的,而是透着一种急着向着自己将来终究要走的另一条路走的向往的轻松和渴盼的味道。
 
去年秋的某一天,我陪长年在外地上班,临时回家小住的丈夫去看望姥姥。院子里跺着一堆绿豆秧子,姥姥正坐在旁边摘豆角。她的手指灵活地摘着,摘完几棵,把豆角和秧子各归各位,再拿起另一撮。我们到达跟前,姥姥才看出我们,高兴地叫着丈夫和我的名字,搓了搓手,向我伸过来,照例要拉着我的手说话。
 
五舅妈一会儿进来了,说你姥姥非要让我给她找点活儿干,要不光想睡觉,所以,我就尽量给她找活儿干。
 
去年冬天,姥姥在小姨家住,我去看望时,也见她在剥花生角。小姨说姥姥也是让她给她找活干。小姨笑着说,我们都舍不得给你姥姥干,得给她留着呀,要不去哪儿给她找活呢!
 
姥姥没有上过一天学,她却用她骨子眼里的善良、聪慧教导着我们怎么做人。在某种意义上说,姥姥就是一面旗帜,为我的人生指引着方向。我为有这样的一位姥姥而庆幸。姥姥虽然离开了我们,但她将一直活在我们心里。我知道,怀念姥姥最好的方式就是继承她的精神。我相信,在我以后的人生中,姥姥将永远站在远处的某个地方,微笑着看着我,鼓励我,鞭策我,在这纷繁的人世中,学会用善良、包容泰然面对一切。
【作者简介】:刘志红,笔名雪飞扬,刘红,从事教育工作,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刊发于《阳光》《短篇小说》《佛山文艺》《牡丹》《新安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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