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娜
来源：闲时花开（ID：xsha369）
你嘴上这么恶毒， 心里该有多孤独。
01
我生活了十来年的城中村居民点，那个最坏的老头，突然死了。
他死在客厅的那张破床下，被门口打牌的人发现时，身体僵直，怒目圆睁，蜷缩着手捂住心口，合衣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没人知道他是何时死的，也没有人在乎他是怎么死的，甚至没有人同情他就这么死了。
他实在是个又怪又坏的老头。
居民点的人，不管大人小孩，没有一个人喜欢他：
邻居家的小孩在他门口撒了尿，他用拐杖追着孩子打；租房的小伙子偷薅了他两把青菜，他不仅闹到派出所，还硬讹人家500块钱；门口麻将馆的电动车，隔三差五被人扎烂胎，作案的人就是他……
“他太坏了，活该老婆跟别人跑了，儿女也不来看他。”邻居们说。
他的确不好惹。
有天，我们开车从他门口经过，他正坐在路边晒太阳。居民点的路很窄，他门口又堆满破烂儿，怕碰着他，我家先生摁了两声喇叭。
听见喇叭声后，老头不但没有起身，反而搬起凳子往路中间挪了挪。
先生很生气，要下车和他理论，被我制止。我下车走过去说：“大爷，刚才摁喇叭有没有吓着您啊，我们就在旁边住呢，麻烦您让一下好吧。”
听我说罢，他一声不吭地搬起凳子进了屋。但此后，我家车从他门口过，他都没再挡过道。
11月中旬，我有次回去，他伸出拐杖挡住我的路：“我想通过报社，给山区学校捐点钱，你问问咋弄。”
我想到新实施的《慈善法》，又想到他的难缠，就推辞道：“报社无权募捐啊，我问问吧。”
我还没有问，他就死了。
他死后，他极少露面的儿女回来，草草办了丧事，还在客厅他那张破床下，翻出了张存有5万多元的存折——那是他这些年捡废品攒的。
为分这点钱，他那对孝服未脱的儿女，当众吵得不可开交，闹得街坊人尽皆知。
“天天青菜煮面条，没想到死老头还攒这么多钱。”邻居们聚在一起，愤愤不平地议论。
议论声中，我想到他让我帮他打听募捐的事儿，想到他佝偻着背捡废品的样子，想到周围人连小孩子都喊他“死老头”的嫌恶，想到他终日一人拄着拐杖的背影，第一次觉得，那个曾经恶毒的老人，原来是那样孤独。
02
你所看见的恶毒，往往有着你无法想象的孤独。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孩在公号后台给我的留言。
她在重庆读书时，为了打工和考研的方便，曾在学校旁租了间房子。房东是位70多岁的老太太，刻薄又恶毒。
房租晚缴一天，老太太就关起大门不让进屋；晚上吵闹一点，老太太就拿起拐杖猛捣天花板；随手丢掉不好吃的外卖，老太太就诅咒她“下辈子就让你投胎成饿死鬼”；倘若带男朋友回去过夜，被发现更是一顿臭骂：“没结婚就同房，小心将来生不出娃娃……”
每当网上出现为老不尊的新闻，她首先联想到的就是房东老太太，并感慨“果然是坏人变老了”。
因无法忍受老太太的苛责，她准备搬回宿舍。还没有回去，发现男朋友劈腿别人，失恋又遭遇考研失利，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整日把自己锁在出租屋里，蒙头昏睡，斗志全无。
有一天，她正在睡觉，房东老太太来敲门，一改往日强势的模样，捂着胸口说痛得出不来气，电话又不知落哪儿了，麻烦她赶紧拨打120。
120车来后，她陪着老房东去了医院。到医院后，她才知道，这个平日里嘴不饶人的包租婆，原来是位失独老人——43岁那年，唯一的女儿遭遇车祸死亡，绝望和痛苦中，她和丈夫也离了婚。
老房东出院后，她们关系有所缓和。
有时，她会到楼下和老房东一起涮火锅。有时，老房东也会把做好的包子和饺子，塞满她的冰箱。
后来，她找到了工作，搬到公司附近住。
搬家多天后，她找换季的鞋子，在一双皮靴里，竟然翻出了4000块钱，和一张字写得歪歪扭扭的字条：
“这些日子，谢谢你陪我住。房租不要了，你买件像样的衣裳。你的老朋友。”
她说，那一刻，她攥着钱和纸条，却没有忍住眼泪。
“这个时代，很多人都说，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她给我留言，“其实，有时候，也不是坏人变老了，而是孤独太苦了。”
03
这世界，没有人喜欢孤独，包括久病缠身、走向死亡的老人。
他们被时代抛弃，被周围遗忘，被亲情冷落。在不被接纳的处境和一无是处的指责中，变得自怜、自私和孤僻。
为保护孱弱而衰老的自己，他们开始学会苛责与攻击，甚至不惜用恶毒包裹起自己内心的柔软和善良。
我有位表嫂在家政公司当保姆。
她给我讲过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很多老人喜欢通过“装病”和“卖傻”，来博得儿女的关注。
有个丧偶多年的老太太，一到周末就喊头痛，让表嫂挨个儿给孩子们打电话，说她要住院。
孩子们真回来了，老太太又不去住院了，到门口诊所一量，心跳、血压、血糖基本正常，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我就是逗他们玩。”老太太对我表嫂说，“我把他们一个个养大，他们以为请个保姆就完事啦？没那么简单。”
还有个老头，每个孩子回来看他，他就不停地告状：小区里哪个老太太总嘲笑他忘记拉裤子拉链啦，和他下棋的老头儿说他工资比他高啦，连卖油条的小贩儿都嫌弃他的手太抖啦……
说到最后，老头甚至会委屈地坐在门口哭：“都嫌弃我没用，都嫌我没用……”
总是听老头告状，孩子们就显得不耐烦，偷偷对当保姆的我表嫂说：“人老了，不可理喻，不和他一般见识。”
在照顾过很多人的表嫂看来，这些无理取闹的老人，和渴求大人抱抱的孩子没啥两样，不过是通过小把戏或恶作剧，引起最亲最近的人关注而已。
表面看，他们越老越坏。实际是，他们非常缺爱。
04
面对衰老的命运和死亡的逼近，有的老人保持着最后的优雅和良善，这着实值得敬佩；有的老人则陷入了自保的恶意和歹毒，这其实非常可悲。
不管是哪一种，都有着难以言说的孤独。
前几天，董卿在公号上发表了一篇文字：《空巢老人调查：在孤独中，人的尊严也会丧失干净》。
文中，董卿写了一对高级知识分子老夫妇，在衰老和病患中体味尊严丧失的凄苦。
尽管，他们培养了两个出息的儿子，尽管他们请得起保姆，尽管他们有条件住养老院，尽管他们对生命和死亡有着深刻而清醒的认知，但当他们并排躺在病床上，握着对方的手约定“如果其中一个先走了，另一个也紧随其后，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时，很多人还是读出了眼泪和共鸣。
病患面前，我们一样无助；衰老面前，我们谁都无法幸免。
05
既然生死不由我定，那就学会尽量从容。
如果，你是儿女，你的父母已经老去，那就拜托你多陪陪他们，不要让他们变成那个穿上恶毒的铠甲和世界四处交战的老人。
如果，你是父母，你的儿女不在身边，那就拜托你适时表达你对他们的想念和依赖，而不是化身为频频作恶的老小孩，让两代人的心，越来越远。
如果，你是陌生人，碰见过一个面容凄苦、口出嫌语的老人，那就拜托你不要先入为主地陷入“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的认知，而是不妨换个角度想一想：他嘴上这么恶毒，心里该多孤独。
毕竟，我们都会老，我们都缺爱，我们都会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