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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汝为:历代咏梅名作16首点评
谭汝为
历代文人赏梅,在于喜爱其独标高格的风情:凌霜傲雪,疏影横斜,苦寒冷艳,恬静芬芳,默默绽放。因而梅与竹携手步入具有人格象征意义的“岁寒三友”(松竹梅)、“四君子”(梅兰竹菊)之列。梅香梅格洋溢于中华诗史、中国画史和文人书斋之中,氤氲雅芳。历代咏梅诗词多不胜数,佳作迭出。兹精选古今咏梅诗词名作16首,并酌加点评导读,以飨读者。

01.赠范晔

南朝刘宋·陆凯

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汝为点评】陆凯在江南托驿使,送一枝梅给随军北伐至长安的好友——范晔。面对梅花,诗人忽生灵感:此乃报春之消息也。折花赠远,为古来习俗,但“聊赠一枝春”,其意味则深远悠长,作为梅花与友情的象征,一直沿用迄今。

02.梅花落

唐·卢照邻

梅岭花初发,天山雪未开。

雪处疑花满,花边似雪回。

因风入舞袖,杂粉向妆台。

匈奴几万里,春至不知来。

【汝为点评】春日闺情诗,梅花初发,暗香浮动,征人远在天山,妻盼夫归,却似梅岭、天山遥遥相隔。梅岭花与天山雪,虽南北相隔甚远,但却以离愁别绪将其缠绵勾连。春虽至而人不归,写出百姓对和平生活的向往。以征人思妇为背景写梅花,可谓心裁别出,卓荦不群。

03.早梅

唐·张谓

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

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

【汝为点评】借景抒情,用洁白颜色、环境偏僻、早春时节、耐寒气质、俏丽姿态等特征,描摹早梅的品貌形象。将梅与雪相映衬,读来情趣盎然。

04.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

唐·杜甫

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

此时对雪遥相忆,送客逢春可自由。

幸不折来伤岁暮,若为看去乱乡愁。

江边一树垂垂发,朝夕催人自白头。

【汝为点评】诗人裴迪于东亭送客,恰逢早梅花开,乃作诗赠杜甫表达思念之情。此为杜甫唱答之作,写于成都草堂,以早梅伤愁立意。前四句答裴诗意,后四句伤时感怀,重在抒情,不在咏物。诗风沉郁,直而实曲;抒情婉转,朴而实秀。历来被推为咏梅诗之上品,明代王世贞更有“古今咏梅第一”的绝高评价。


05.清平乐

南唐·李煜

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汝为点评】李煜词作极少用典,也不刻意雕琢,贵在真挚抒情,却常打动人心,即“粗服乱头,不掩国色”之妙处所在。这是一首代离人抒发愁恨的名篇。“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花丛独立,落梅如雪,离愁缠绕,写尽了落梅离恨……。最后以无垠春草比喻不尽离恨作结。

06.梅花

宋·王安石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汝为点评】这首小诗,为王安石罢相后退居钟山所作。开头两句写墙角傲然独放的梅花;后两句写梅花与雪花的区别在于有淡雅的暗香。诗作赞颂梅花洁白无瑕、孤傲清高的品格,实为诗人自喻也。

07.山园小梅

宋·林逋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汝为点评】素以“梅妻鹤子”名世的林逋,历代盛名不衰。他一生孤高,不涉名利,隐居于西湖孤山。西湖、梅花、林逋,三位一体,难以分割。“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成为描摹梅花典范之高标。

08.红梅

宋·苏轼

怕愁贪睡独开迟,自恐冰容不入时。

故作小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

寒心未肯随春态,酒晕无端上玉肌。

诗老不知梅格在,更看绿叶与青枝。

【汝为点评】这首诗被历代评家视为红梅绝唱。开篇拟人,解答红梅何以迟开的原因,传神刻画梅花的玉洁冰清、不流时俗,同时也暗示其孤寂和艰难的处境。“故作小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虽偶露红妆,光彩照人,却仍保留霜雪姿质,梅之品格终不改也。“诗老不知梅格在”,红梅不同于桃杏者,岂在于青枝绿叶之有无。东坡写梅,遗貌取神,重在突出品格——耐寒、多情与风骨,故饱经磨难的诗人将梅花视为知己也。

09.甲子初春即事

宋·杨万里

腊去寒犹在,春来花未开。

东风忽然到,放尽一园梅。

【汝为点评】头两句写初春伊始,只见春寒不见花;后两句写一旦春风忽至,满园梅花立即盛开。诗作歌颂大自然神奇的伟力,抒发盼春、迎春的喜悦。语言浅近,格调清新,富有情趣。

10.玉楼春

宋·李清照

红酥肯放琼苞碎,探著南枝开遍未?不知酝藉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

道人憔悴春窗底,闷损阑干愁不倚。要来小酌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

【汝为点评】写于李清照流寓江南的晚年。首句抓住梅花特征,以“红酥”比喻花瓣,“肯放琼苞碎”即“含苞欲放”之意。“探著南枝开遍未”,宛转道出梅花未尽开放。“不知酝藉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用流水对将梅花盛开的幽香、意态包蕴其中。下片“道人”系作者自称,“春窗”“阑干”为其环境,“憔悴”“闷”“愁”摹写外貌与内心。独守春窗,无心倚栏,足见心境不佳,但梅花初开,尚应鉴赏。末句口语:“要来小酌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犹言:想来饮酒赏梅,你尽管来,说不定明天就起风了呢!隐含举杯遣怀,莫辜负春光之意。

11.卜算子·咏梅

宋·陆游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汝为点评】诗人以咏物寓志笔法,刻画梅花孤高芬芳、与世无争、即便“零落成泥”而“香如故”的品格。为驿外断桥处风雨之中的梅花叹惋,更是爱国志士郁郁不得志的命运咏叹。

12.雪梅

宋·卢梅坡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

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

【汝为点评】诗人指出:雪、梅、诗三者只有并存生发、相互映衬,方为佳境。诗作讴歌了天(雪-气候)、地(梅-万物)、人(诗-艺术)三者之和谐共存。

13.寒夜

宋·杜耒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汝为点评】头两句写寒夜有客来访,主人忙点火煮茶待客,可见宾客情谊之深厚。后两句转写窗前明月,一旦有了梅花陪伴便觉韵味无穷。诗人借梅花赞颂来客的高雅芬芳。语言清新,意境隽永,回味无穷。

14.墨梅

元·王冕

我家洗砚池头树,个个花开淡墨痕。

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

【汝为点评】这首题画诗突出一个“墨”字。头两句写自家洗砚池边的梅树,每一花朵都带有淡淡的墨痕——凸显艺术创作的勤奋和甘苦。后两句赞美墨梅不求人夸颜色好,只愿给人间留下清香的美德。借梅自喻,表达诗人不向世俗献媚的清正情操。

15.自题画梅诗

清·李晴江

写梅未必合时宜,莫怪花前落墨迟。

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

【汝为点评】扬州八怪之一的李方膺,号晴江,著名诗人兼画家,素以画梅擅长。诗人笔下的墨梅,因从生活中获得创作得灵感而别具一格。诗作为画梅的经验之谈。“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其舍取之妙,对古今画坛产生影响。潘天寿《听天阁画谈随笔》云:“赏心只有两三枝,辄写两三枝可也。盖自然形象,为实有之形象,非画中之形象,故必须舍其所可舍,取其所可取。”

16.卜算子·咏梅

现代·毛泽东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汝为点评】1961年12月,毛泽东把这首词作为文件,批给在京参加中共中央工作会议的人们阅读。并附陆游原作,加注:“作者北伐主张失败,皇帝不信任他,卖国分子打击他,自己陷于孤立,感到苍凉寂寞,因作此词。”面对当时国内外严峻形势,诗人以飞雪红梅的坚贞、美丽、操守、傲骨与微笑,从容应对,鼓励中国人民发愤图强。“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已成为横绝今古的杰出人格精神之艺术写照。



谭汝为 天津师范大学国际教育交流学院教授,从事汉语修辞学、诗歌美学及天津城市文化研究,兼任教育部汉语能力测试学术委员会副秘书长、中国语文现代化学会语文教育专业委员会理事长、天津市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委员、天津市语言学会顾问等学术职务。
编辑/章雪芳  核/武 阳  校对/冯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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