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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爱霞:胜境水香洲与胜芳张鎰的在津风雅生活

    上世纪三十年代,天津城南有一洲,名曰“水香”,其间“鸥汊星分,鱼乡水绕”、“老树缘流,半为杨柳;青庐作畍,时出芰荷”,是民国时期天津难得之佳境。水香洲距天津城约八里许,位于南开大学之旁,占地八十余亩。由于相关资料的匮乏,加之研究不够深入,水香洲尚且不为学人所知,例如《天津历史名园》一书收录了天津古代、近代的园林,唯独没有提到水香洲。有鉴于此,笔者决定把水香洲介绍给读者,以期加深对天津,以及对天津文化的了解。

一  水香洲之创建

    水香洲由寓居津门之张镒创建于民国二十三年(1934)。张镒,字蓟之,号仲金,直隶胜芳(今河北廊坊胜芳镇)人,清代附生,花翎二品衔,从一品封典。曾佐直隶总督杨士骧幕,又任京浦铁路财政总管,后遁迹故里。入民国后,张镒一直过着遁隐生活,不曾出仕。虽隐居不仕,张镒仍怀济世之志,并有所作为。自民国六年(1917)至民国十八年(1931),他曾七开粥厂,救济灾民。不仅如此,张镒还首创万选女子学校,培养了一大批女性知识分子,此即“兴学碑”所载:“四乡邻邑闻风负笈来集、先后卒业于校者濒千人,可谓盛矣!”

    张家本来世居胜芳镇,张镒归隐后也一直居于乡里,缘何至天津寓居?其《水香洲小记》有云:“余家世居直隶文安之胜芳镇,胜芳称水国,风物绝类江南。顾自国变以还,萑苻弗靖,往往啸聚于此。余不得已舍其平昔钓游之地而徙居沽上,盖越二十年矣。”由此可知,民国初年胜芳镇“萑苻弗靖”,草寇、盗贼频频啸聚于此,百姓生活不得安宁,张镒也难以实现当初遁隐之初衷,不得已而徙居津沽。《水香洲小记》作于民国二十三年(1934),据此可知,张镒在民国初年就已经寓居津门了。
    以上是有关张镒生平的资料,下面介绍一下水香洲的创建过程。张镒寓居津门后,于“城南八里台之西,置苇地八十余亩”,这八十余亩苇地就是水香洲的前身。张镒购地之后,并未立即着手开辟一事,其所谓“人事卒卒,未遑辟治”者,直至十余载后遇到关叟。所谓“关叟”,就是一位姓关的老人,擅长种植莲藕,曾建议张镒在其所购置的八十亩苇地种植莲藕,因为此地土壤肥沃。张镒遂采纳了关叟建议,着手开辟一事。《水香洲小记》有一段文字记载了水香洲开辟的前后经过:“客春遇善植藕者关叟,谓其壤沃宜植藕,荒弃殊可惜。因勼工相度所宜,凿洼以益阜,穿河以引流,四周筑陂三十六以为界,又置碓车运以机括,时其洩注。用关叟言,于水中遍植莲藕,旁及蔆芡之属,高地则艺蔬蓏、莳杂卉。夹道缘堤,分栽桃柳。洎今春复于陂北建小屋三楹,其南结亭盖茅,以为䜩憩之所。”这段文字记载了水香洲的创建过程,并指出其大体布局:三十六陂为水香洲之四周边界,中间有三间小屋,屋南有茅亭一座,有水之地皆植莲藕,其余则种桃柳及莳蔬。

    水香洲的开辟过程持续了两年之久,于1934年建成。建成后张镒邀请当时津门俦社诸君子前来游赏,“余以锡名请于是郭子蜇云、侯子疑始乃取唐人诗意名其地曰水香洲,颜其屋曰沧近居,曰三十六陂吟馆,亭曰一沤。”郭子蜇云、侯子疑始,分别指郭则沄、侯毅,二人均为俦社成员。沧近居、三十六陂吟馆、一沤亭便是上文所指的三间小屋、四周边界、屋南茅亭,为水香洲主体。

二  水香洲之风景

    水香洲建成后的风景如何?今人已经无缘再见,只能自前人的文学作品中寻找。郭则沄《水香洲记》云:“自沽市南行八里许,曰南开,其间鸥汊星分,鱼乡水绕。老树缘流,半为杨柳;青庐作畍,时出芰荷。每当暑雨初歇,凉月在林,渔父鼓枻而来,游女弄珠以至。蘋风夜动,兰褋北渚之谣;水花晚欹,翠被西亭之影。于以放怀寥泬,寄兴沧浪,致足乐也。……停车岸曲,已具单舟;迴棹河心,遥见高馆。葭菼四壁,薜荔两扉,水禽迎人,野芳碍路。戺林碧榭,则左右蔬畦;枕沼红栏,则东西华溆。当阶系艇,似西泠之瓜皮;鬲浦闻歌,儗南朝之桃叶。廊阴上下,笠影三五,或评茗碗,或掬香筩,或倚树而看云,或移桡而弄水。又或轻筇散痺,闲屐趁幽,迳出菭矶,林通药圃。循堤路迮,度略彴而崎嵚;竦岸亭孤,听桔槔而俯仰。周揽既倦,言归小轩,堂罗文举之樽,室搘幼安之榻,逸情载抒,旋洒花牋;谭绪寖繁,闲撝松麈。……坐其轩也,烟柯飒纚,风叶翩翻,则宜于听雨;冯其廊也,银波滉漾,翠云交流,则宜于延月;登其亭也,金粉连畦,绮绣列幌,则宜于夕阳;步其堤也,雾柳摇阴,露花倒影,又宜于春晓。晖阴换态,幽旷兼名。鱼陂千石,不种而自饶;瓜庐数椽,虽疏而胜密。揽云烟之万变,寄沧浪于一沤,庶几肥遁者之所徜徉,冲夷者之所栖讬也。” 真是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既有田园之生机,又有世外之闲适;既可揽四时之变化,又可託君子之行迹。纵然今人无缘得见水香洲之真颜,凭借郭泽云之文字,亦可想象水香洲之风光与韵致。
   

    有关水香洲的美景,还有文人以诗歌的形式记录下来,如潘耀齐诗云:“鉴湖回啻掌蓉城,水珮云裳次第迎。明月无停泻花影,凉风欲动簸蛩声。三间野屋临流住,几处渔灯向晚明。觅得桃源真世外,漫教戎马误今生。”又如杨寿枬《甲戌六月水香洲赏荷赋呈沧近居主人》诗,中有句云:“画船似落穿花入,翠盖亭亭万琼笠。凉云忽挟雨声来,鲛珠散走红衣湿。碧天欲暝花气凉,只愁风露侵鸳鸯。采莲歌里客归去,一路蝉声送夕阳。”再如胡宝善诗:“春风榆柳绿,秋水稻花黄。醉结笠蓑侣,闲联鸥鹭行。风月不用买,云水别为乡。取境半村郭,得地宜雨暘。”这些文人的诗歌从各自不同的角度、感受描摹了水香洲的风光,传达出水香洲的风韵,实在令人神往。

三  水香洲的历史文化地位

    水香洲建成后,其历史文化地位如何?津门文人徐兆光在《沧近居记》中有所触及,其《沧近居记》有云:“水香洲者,张君之别业,位于吾津南开大学之旁,距市八里而远。四周皆水,荷芰弥望,清香拂人,其得名繇此。……观君之居,可以知君之为人。其所谓高尚,其志者欤?夫吾国内忧外患至今日而极矣,士大夫之一身有兴亡与共之责,顾可漫言高尚乎哉?然古之人必有高尚之志,乃能待时而动,以建非常之业。君殆其人乎?君名其居曰沧近意者,其有沧海横流之感将以洁身遁世欤?抑取沧浪之旨,有志于激浊扬清欤?故不深论,然值兹国家多事之日,余犹得从诸君子后,相与持螯把酒,从容啸咏于其间,不可谓非地方绥辑之赐也。不然虽有千百水香洲,其得恣吾游赏也耶?昔李格非作《洛阳名园记》云:‘天下之治乱,候于洛阳之盛衰而知;洛阳之盛衰,候于园圃之兴废而得。’后之读者恒叹为至言。今日吾津于国家关系之重,固不亚于昔日之洛阳也。然则水香洲之兴,其吾国复兴之兆乎?岂第远绍查氏水西庄之盛轨,供文人骚客之流连歌咏而已哉?”徐兆光引用李格非的观点,把园林兴废同国家兴亡联系起来,指出水香洲兴盛的重要性。水香洲乃乱世一园林,其兴盛预示国家之盛衰的观念过于唯心。不过徐兆光在文中却触及了水香洲的历史文化地位,如“远绍查氏水西庄之盛轨”指出水香洲与天津历史名园水西庄的渊源关系。实际上,水香洲不仅远绍水西庄之轨迹,更与遂闲堂、帆斋等天津文人雅集之地一脉相承,传承着天津文坛的风雅。

    天津文坛风雅之事溯源于清初遂闲堂、帆斋,遂闲堂是康熙年间张霖的私家园林,帆斋乃其从弟张霔读书处。遂闲堂建成之后,主人张霖“延纳四方名俊,觞咏其间,一时北游之士,如姜宸英、梅文鼎、赵执信、吴雯、朱彝尊、徐兰、方苞辈罔不适馆”。这是天津文坛雅集盛事的开端,遂闲堂也成为天津历史上首个文人雅集之所。张霔本有河东别业,“阿阁曲廊,金碧辉映”,但其“视之不美,乃别筑园于三岔河旁,陋若村舍,读书其中署曰‘帆斋’。”帆斋也是当时的文人雅集之所,只不过帆斋文人多是天津籍文人,如黄谦、龙震、梁鸿、大悲院僧世高等人。
    遂闲堂、帆斋是津门文人雅集之开端,而水西庄则是津门文人雅集之兴盛的标志。水西庄建于雍正年间,系査日乾、査为仁父子别墅。水西庄的规模远盛于遂闲堂、帆斋,据査为仁《水西庄》诗序云:“天津城西五里,有地一区,广可百亩,三面环抱大河,南距孔道半里许,其间榆槐柽柳之蔚郁。暇侍家大人过此,乐其水树之盛,因购为小园。”由此可知水西庄规模极大,远非遂闲堂、帆斋可比。査为仁主水西庄时“慕古人顾阿英、徐良夫之风,蓄积书籍,广开坛坫,名流宴咏,殆无虚日。”水西宾客的数量远远多于遂闲堂、帆斋,自水西庄建成之日起至查为仁去世,其间往来宾客数以百计,声名较显者有陈元龙、刘文煊、汪沆、万光泰、杭世骏、厉鹗、沈德潜等人。

    水西庄之后,津门文人雅集之风被李承鸿之寓游园传承。嘉道间,李承鸿“筑‘寓游园’城东,有半舫轩、听月楼、枣香书屋诸胜,馆诗人康尧衢于家,日与郝仁、金铨、吴人骥辈结社联吟,提倡风雅。”对于李承鸿的寓游园,清末文人高凌雯如此评价:“沽上自遂闲堂张氏盛起园林,款接名士,极一时人文之盛,其后若水西庄继之,迨査氏衰落,承鸿接轸前轨,虽具体而微,而流风赖以不坠。”    

   自李承鸿后,能建私家园林以承续津门风雅者,惟张镒一人而已。水香洲也成为与遂闲堂、帆斋、水西庄、寓游园一脉相承的风雅之地,是上世纪三十年代津门文人重要的集会之所。水香洲美丽的世外风光,加之主人张镒的热情好客,吸引了众多文人前来游赏,如客居津门的陈实铭(踽公)、郭则沄(蛰云)、杨寿枬(苓泉)、许钟璐(珮丞)、胡宝善(楚卿)、侯毅(疑始)、陈中岳(诵洛)、许同莘(溯伊)、管凤龢(洛声)、刘春霖(润琴)、査燿(际午),天津籍文人如赵元礼(幼梅)、李金藻(琴湘)、徐兆光(镜波)等人是水香洲常客。水香洲主人与宾客一起描摹风景,抒发感慨,创作了很多优秀的文学作品。他们的作品被集成《水香洲酬唱集》四卷,由郭则沄编订刊行,在一定程度上发展了天津的古典文学。

    承接并延续着天津的文人雅集之风,使流风不坠于乱世,此即水香洲的历史文化地位之表现。
    水香洲建成两年后,张镒便去世了,水香洲亦随之衰败,只剩下“荆扉寂掩,花木荒翳”,一副破败、荒凉景象。陈实铭在《水香洲酬唱集序》中言:“仲金往矣,水香洲之游邈焉不续。同人每于酒座间谈及,相与拊膺慨叹。余曰:忽于现在,恋于既往者,情之常也。然既往矣,恋之何益!且胜游虽往,而吾侪酬唱之作不与之俱往也。及兹辑而存之,以存水香洲,且以存仲金,不犹愈于拊膺慨叹乎!蜇云韪吾言,乃就仲金所手录者,稍编次之,以付剞劂。夫是洲之盛衰兴废,两年间耳,时之至暂者也。然而展是编也,其地其人宛在心目,足以永无穷之思矣。后之人其有睠怀风雅过荒洲而欷歔凭吊者乎?”陈实铭的年代尚有荒洲可凭吊,而今则连荒洲也不可寻,只能自前人作品中揣想水香洲昔日之风貌了。

   

    水香洲由兴盛至衰败不过疏忽一瞬间耳,然其美丽风光以及其历史文化地位均值得后人铭记与研究,不应该被湮没于历史的长河。

   (此文原名《被遗忘的津门胜境——水香洲》,刊于《中国地名》)

          

    作者简介:孙爱霞,山东德州人,先后毕业于山东大学、南开大学,获文学博士学位,现为天津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副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近代文学、天津文学与文化。出版有《徐世昌文献辑刊》(124册)、《高步瀛著作辑刊》(27册)、《北洋画报诗词辑录》(上下)、《三津谭往》(2017)、《三津谭往》(2016)、《三津谭往》(2015),主持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一项,主持完成天津市哲社规划项目《近现代天津词学系年初编》一项、天津社会科学院院重点课题《天津诗史》一项、天津社会科学院应急课题《近现代天津文艺期刊研究》一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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