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新 ‖ 永恒的精彩——记固安一中龚殿芳老师

龚殿芳老师是我高中的数学教师兼班主任。1978年秋，县重点固安中学“文革”后首次面向全县选拔招生。我有幸考入，分到69班。刚入学时，龚老师的岗位由另一位老师代理。一个多月后，龚老师接手我们班。听说他“文革”前考入河北北京师院，毕业后在石家庄无极中学任教十多年，是应老校长之邀调回本县的。

一

尽管龚老师亲切平和，但开始的一段同学们不太适应。说实话，龚老师有点“另类”。

数学是严谨的。龚老师一脸胡子茬儿，衣着很随意。他讲课就像赶大集，夹着旱烟，台上台下遛跶。板书不多但随性点画，几行字也要占一黑板。

数学是烧脑的。龚老师的口头禅却是“不难”“没什么”，从无大段完整的讲授，课下作业也不多。

这种“偷懒”的教法，是我们从未见过的。

那个年代教材很不规范，省编数学课本极简略。龚老师讲课想“偷懒”，就找到了一个“拐棍儿”——上海出版的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那是当时最好的课外辅导资料，代数几何分册有八九本，好多同学手里都有。龚老师一手抓课本，一手抓《丛书》，“精讲加导读”，让我们耳目一新。

每堂课首先“立标”，把教学目标、重点难点提示给我们，同时说明与上节课上单元的衔接关系。接着是“阅读”，指导我们把概念原理、重点语句用横线标出。反复读几遍后，结合课本、《丛书》的相关内容，开动脑筋一字不落地“硬看”。可以写写算算，可以前后桌交流。然后是“释题”，分析例题题意和解题方法，要言不烦点到为止，有时还叫学生回答。不过龚老师注意做到两点，一是语言通俗，尽可能让多数人听懂，二是拓宽思路，尽量讲出“一题多变”“一题多解”。最后的“练习”，由学生在书上自选习题，好一点的多做几道，差一点的少做几道甚至可以直接做例题——但必须独立完成，不能抄袭。课下我们向老师求教，他总让我们先说，再提问引导，从不愿一步一步给我们做题。批改作业，他更看重哪个同学答案与众不同。

说也奇怪，一段时间的磨合以后，我们逐渐适应了这种教法和学法。学数学不再犯怵了，每个同学都在原来基础上有了明显的提高。龚老师“偷懒”的办法成功了。

龚老师重教风学风，更重班风，做班主任同样有独到之处。他看重“群体效应”，不搞“尖子突破”。他能把握每个学生心理，根据每个学生特点去指导、去提携、去告诫，对所谓的“差生”更是费时用心。

班干部、课代表由成绩中上等的学生担任，这似乎是班级管理的“惯例”。但龚老师别出心裁，在班上推行起 “班干部轮换制”，把一些成绩好的班干部换下来，鼓励成绩中等甚至更差的同学竞选班干部，两三个月轮换一次。进入高二，他还把一些课代表换成了积极努力的中等生。

龚老师任教数学，但并不喜欢学生偏科。对几名只重数学物理，忽视语文外语的同学耐心引导，甚至严肃批评。他也曾强令体育委员每天下午带同学到操场上跑步。

文理分科后我到了文科班，69班变成理科班，仍由龚老师任教。新组建的文科班，课程压力很大，解析几何又难，很多同学上数学课打不起精神。有些人干脆放弃数学专攻史地政，我当时也很犹豫。龚老师几次找到我，说你数学底子不错，千万别放手。我听了龚老师的话咬牙硬顶，高考果然受益，数学分数竟然超过了语文，可以说是靠数学成绩才考上了大学中文系。

对于数学，对于学生，龚老师倾注了全部心血。他任教的学科，高考成绩远远超过其他班；他带的学生，无论在理班还是到文班，都考出了相当不错的成绩。1980年，69班，也就成了龚老师教学生涯的顶峰。他在固安中学只完整地带了我们那一届学生，后来就因家庭负担调回本乡职业高中。先教数学，后教农技，直到退休。

二

龚老师把一生的精彩留在了固安中学，69班同学由衷感激龚老师。毕业后，无论从政从教还是务农经商，无论在国内还是去了国外，过年过节总会有人去看望他。同学们在县城聚会，也要接上老师师母。

而我，则不仅享受到龚老师的精彩教学，更得到了老师对这段精彩的回味和解析。

岳父家与龚老师邻村，我自然看他多一些。老师每次见我都非常高兴，他骄傲地回忆起自己的教学生涯，挨个儿评点他的学生我的同学：谁当年要不贪玩可能会考得更好，谁要是不偏科不至于考个大专，谁补习几年最终考上就凭那股韧劲，谁的学习方法不当，把身体拼垮了也没能考上……师母一旁嗔怪他：“说了多少遍了，你也不烦？”老师笑而不答，只顾跟我聊。我对师母笑笑，仍然专心去听。我知道，那是年逾古稀的老师对教学的瘾、对学生的爱。

因为我从事教研工作，更想探究龚老师教学上的“秘诀”。我开玩笑地问起老师当年为什么“偷懒”，老师笑着说：“老师上课不是为了显摆自己，不是多讲就好。主要是启发学生，让学生爱学、会学，能学多少就学多少。上高中了还等着老师喂，多会儿才能长大呀？”话糙理不糙，龚老师的教法打破了“填鸭式”“满堂灌”的旧习，与20多年后风行全国的“精讲巧练”“自学辅导”“目标教学”“分层教学”等教改实验不谋而合。说起班干部“轮流坐庄”，龚老师说，选干部不能光想着尖子生，也要照顾多数人。这样给尖子生腾出学习空间，也给更多人以发展机会。他还举了我们班两个“中等生”的例子。一个同学就是因为选上生活委员，才更加努力考上中专，毕业后一步一步当了局长。一个当过体育委员的同学虽然没考上学，但后来当了村干部，而且成了远近知名的“蔬菜专家”。

听着龚老师多年后的“解密”，我对他的尊敬变成了崇拜。

教师，本就是不求闻达的铺路石子，是托起绚丽花朵的片片绿叶。优秀的教师，能够以其爱心和慧心，做出很多超越常规超越时代的探索，但很多也会因环境所限而湮没无闻，不能成为什么“特级”“名师”。这于老师非常可惜，但对学生来说却是莫大的幸运。正是由于这些教师的可贵探索，才推动了一波又一波的教学改革，才有了学生的进步和教育的发展。

三

我真心希望老师健康长寿，但人总会变老。晚年的老师疾病缠身，脑梗、哮喘、糖尿病……住院一次就衰老几分。有一次老师出院后我去他家，老师手扶拐杖在客厅静静坐着，神情呆滞，脚已浮肿。见我进屋，脸上立时有了笑容。师母问他：“这是谁呀？”老师一边冲我点头一边说：“这——这——还不认识？”老师不再健谈了，头晃动着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我感到一阵悲凉，逗老师说：“龚老师，再给我讲道题吧？”老师轻轻摆摆手：“讲——不——了——啦！”我说：“那我给您讲道题吧，用两只手怎么表示16呀？”老师想了想，摇摇头没说话。我两手伸开在老师面前，拇指搭在拇指上，形成一个叉，说：“龚老师，四乘四，对吧？”老师用手点着我，咪咪笑了，我也笑了。此时的龚老师，在知识上是不会再教我什么了，但见到老师，我还是会收获很多情感的慰藉和人生的体味，一个眼神，一丝微笑，一个动作，于我都是莫大的恩惠。

龚老师临终前一个多月我去看他，老师躺在床上神情恍惚，连家人都分不清是谁，但仍断断续续叫出了我的名字。那一刻，我拉着老师嶙峋透骨的手热泪盈眶。

龚老师去世的时候，班长老傅带着男女同学十几个人前去吊唁。征得家人同意，我们最后看到了老师的遗容。那一刻，同学们牵手抚肩泪如雨下。

龚老师离去已经六年了，但他的音容常常出现在我脑海里，给我感动，给我启迪，给我力量。我在想，当老师固然要讲奉献，但也应该有所图，否则为师便无必要。

当老师图什么？图的就是把爱生之“德”和敬业之“艺”常留在学生心中。这便是“师魂”之所在。

原作于2019年9月8日，教师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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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赵建新，毕业于河北师范大学中文系。廊坊市人民政府教育督导室主任，河北省教育学会学前教育专业委员会理事，河北省幼儿心理教育学会学术委员，廊坊市家庭教育讲师团成员。从事基础教育管理工作20年，潜心研究学前教育及家庭教育，多年坚持为中小学教师及家长培训，宣讲教育政策法规。《幼儿园环境创设的原则》《浅谈幼儿园小学化的根源》《培养幼儿习惯是家长的首要任务》等多篇文章在省市报刊发表。主要讲座有《幼儿园教育的主要任务是培养习惯》《让孩子赢在哪条线》《幼儿园安全管理》《不要以爱的名义伤害孩子》《让孩子好好走一生》等。曾在“环京津新闻网”做家庭教育讲座“让孩子赢在终点线”、“《3-6岁儿童学习与发展指南》实施的四大原则”、“如何培养幼儿的语言能力”等。家教专著《<3-6岁儿童学习与发展指南>家长导读36讲》2017年4月由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得到幼教专家和广大家长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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