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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河文人 |隐忍的歌者与本色的诗人——韩闽山

❤韩闽山简介 ❤


韩闽山,1969年生于河北承德。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承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郭小川文学院签约作家。作品见于《诗刊》《青年文学》《星星》《河南诗人》《国风》《诗选刊》《诗歌月刊》《绿风》《诗林》《诗潮》《青岛文学》等多家报刊。有诗作入选诗刊社2007年《当代诗库》和《中国网络诗歌佳作前沿评赏》。著有诗集《根的方向》,《虚掩的门》,《空镜子》,《此生》等。现为承德清宫酿坊白酒制造有限公司副董事长。诗观:诗歌是灵魂颤抖时与文字邂逅发出的和声。

1、世相

围场的春天还有些凉意

空气清新,天正率真地蓝着

我把车子停在

大清坊直销处门口,摇下窗子

一名少女绕过我的车子

头也不回,垂下的柳丝

在她的脸上拂了一下

还是没有拦住她的步履

她的背影青春靓丽

让人充满遐想

对面过来的美女

眉目清澈,走得焦急

两根小辫子绑扎在一起

等她走过我的面前

我看清她嘴角的两颗黑痣

她直愣愣地,瞟了我一眼

石桥上。那个疯癫的老人

又来了,他仍旧穿着

厚厚的棉衣,哎!

他身上的冬天,何时退去

满脸污迹,何时清洗

望天他就骂天,指地他就

骂地。就是没听到他

骂自己……

2、相本记

月光下踏雪的孩子

把脚印还给了雪

他澄澈的眼睛,在夜里

是个谜,静下心来

不与世人争辩,天空的

高洁,神灵藏于深宫

俊鸟为什么收紧翅膀

人们只有在回忆中

才能找到世界的真实面目

停驻在童年

今生的草原,是上一道

轮回里,飞驰的马群

山尖盛开的花朵,都将

露出笑脸,是我前世的王冠

前世啊!我的前世

那些旷古的悲情,流泻

今生的汪洋,从没止歇……

3、引渡者

眼前,挺拔的森林

可能霎时被魔咒击中

一棵追着一棵扑倒

谁是伐木者

这场与时间的战争

谁按住了巨大的声响

有没有失败者

还站在草丛中遥望

打扫战场的人

是一个天天谋面却

素不相识的影子

消瘦的大手越发颤抖

轻轻擦拭

深陷皱纹里的泪滴

梦中依然站立的树木

多么像自己但缺了骨气

加一把劲把它们锯开

让它们轮子一样飞起来

飘过七彩祥云,引渡者

乘莲花涉足凡间

原谅我——已逝的先人

搭救我吧!带罪的肉身

在奉还泥土之前

呈上了砧板……

4、隐喻之疑

一湖春水,微波荡漾

与星星对饮可以揽月光

几颗石子,在湖底

追逐打斗的样子

让我们感觉天真

而遗落在田野的笑声

伴着青草继续向远方蔓延

湖边孤独的座椅

被夜色独占,一条柳丝

垂下来,借清风而吹拂

我的心,在记忆中

一阵阵翻涌……

春天,你该来就来吧

要是没有相思多好

相思,想来就来吧

要是没有你的影子

我不流泪,我仍然要说——

你好:春天!

5、月如钩

桑木扁担轻得不能再轻

弯在一条山路上,心思

比大山沉重。寂静的山谷

孤独的脚印蜿蜒而出

如果大雪不来,我将

去哪里打探花开的讯息

溪流抬起的峡谷悬下冰峰

映照沧桑的脸

我的目光里藏着海

大海不喜欢风平浪静

只有用心,才能听懂

睡熟的鼾声,才能

牵一缕清辉缠绕着梦

我仰望星辰陪伴的天空

月儿用锋利的刃刺中似水柔情

胸怀以敞开的方式迎接

疼痛,呻吟,颤抖——

都不是拒绝

让相遇说出分离,让拥抱说出失去

何时,我才能学会以柔克刚

因为有寸断的肝肠让我仰望

朗月冲出云隙如新欢的脸……

6、身体之疑

比任何人都相信我的身体

比大地瘠薄,比群山略低

风来迎风,雨来挡雨

爱阳光,也爱我的影子

看上去它一直是盲从的

我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

我顺情说好话,它不言不语

我与真理争是非

还是和它没有一点儿关系

世界上发生了许多意外之事

我不忍看,双眼紧闭

拜托它关注剧情如何发展

黑夜来临,它就逃回我的身体

在睡熟的梦里,我们才是

真实的——活得如同自己!

7、考试禅

铃声响起,我才感到焦急

绝不是一字不差的样子

而是大功告成,挥手而去

小和尚敲门,老和尚回寺院

一盏睡意全无的灯笼

从庙门后探出头来

照见师傅的脚

云游四方的鞋子,开始裂开

又被今夜悄悄缝合

暮色中归巢的鸽子

垂下了翅膀,如同一封家书

放在案头,堆积如尘土

或是无法了却的公案

清晨醒来,鸽子欢快地

飞离晨光激射的朝阳

去看看田野上的庄稼和人群

匍匐下的身子,这些都

不是答案,而人间曾经饱受

风霜之苦,这也不是最后的答案

那盏诵经的灯笼

在缓慢的钟声里摇晃不定

庙堂的空中它们飘啊飘

像风声,掀开一页页经卷

8、红樱桃

小时候

非常喜欢吃樱桃

可我家园子里的樱桃树

全被父亲的镰刀砍了

只好偷偷地爬邻居家墙头

为这事——

没少挨揍

当我们像春天的鸟儿

纷纷飞走

在离家不远的地方

经常捎来母亲的问候

快回来吧,樱桃熟了

再不摘就落了……

我的两个儿子

也非常喜欢吃樱桃

他们从集市买回的樱桃

我咬了一口

很好吃——

再也赶不上邻居家墙头

日日摇晃的红樱桃

9、春天,去哪里接桃花

去年的雪花,还在

天堂熟睡,它不知道

它淡忘的人间有诸多尘埃

和污迹,急需它的覆盖

要想迫散重重雾霾

利用一场桃花的阵势

呼风唤雨,是不够的

她们娇嫩的身体

容易被诱惑,容易被侵袭

容易让伟岸男儿变得卿卿我我

没有桃花装扮的河山

是破碎的,残缺的

没有诗意的春天,会让

所有的生灵孤苦伶仃

春天,我们去哪里接桃花

桃花:请你告诉信风

你在远方奋力开着

桃花:请你告诉流水

你在远方羞于启齿的痛

10、珍珠引

只准许把悲伤留在前世

余下的情节变得芜杂

用绵绵细雨清洗如若不够

我还有热泪。

先人们为了生计或者誓言

清丽佳人当垆卖酒

俏面郎中悬壶把诊

一剂良方误开思念反夺去卿卿性命

有些歉意光用哭声偿还

这日子显得太单调

有些秘密一针见血说出来

大海也会把浪花摔得粉碎

谁愿意回到前世

谁愿意回到悲伤里

天大的谎言被石头揭穿

散落的星子,一粒粒

有的落在河面

击打东奔西跑的冰凌

有的落在脚印里

闪烁着幽幽的寒光

11、长城谣

我出生的时候,不是没有长城

而是我不知道长城的存在

春天我在燕山上约会了杏花

看见许多青春的笑脸

也看见斑驳的城墙上到处是

无字碑文,它们讲述的历史

像跌宕起伏的峰峦

一直伸向遥远的北方

手持兵符的诸侯,威震天下

他们的名字已经刻入城墙

剑匣里的光聚敛如冷峻的月色

在半夜里仍然发出轻响

有人传颂:不到长城非好汉

阳光下,除了阴影,只有两个

仓髯飘飘的仙翁在下棋

在河界无边的棋盘上

他们杀性正浓,却不辨输赢

——晨曦初露,抚住隘口的

后来者都是握手言欢的人

岩石叠加,青砖覆盖

光阴的缝隙里,有人惊叹

有人用连绵的泪水把它抹平

蹲下身子亲近这些苍老的容颜

这里还珍藏着祖先的姓氏

为了增加和辉耀族系的分量

他们不惜燃着自己的骨头——

崖畔上的花朵开得要滴出血来

燕山让出峰顶的位置

长城让出天空的位置,我是

长城的一部分,朝阳拔高的金山岭

是燕山的一部分,燕山是家乡

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云朵

从四面八方汇集于空中

长城,不管它是心灵的壁垒

还是时间奉献的风景

在秋风浩荡的大地上,只有人

永远无法越过内心的墙

12、行者

这条路应该是寂静的

舍弃车子

我要在这场意犹未尽的雨中

轻松一会儿

风急似火赶路的人

看上去,面容枯槁而憔悴

他为什么不让上天播洒的甘霖

润泽干渴已久的心

生活不是每个人

随时随地,都可以慢慢享受的

望着远去的背影

合十双手,把良好的祝福送给他

也许,他上气不接下气的

母亲。需要问候,需要良方

需要见他最后一面

才可闭上双眼

如此说来,我也该加快脚步

奔向杜鹃漫野的山梁

燃一柱香,轻声的呼唤母亲

别把形单影只的世界唤作——

孤儿

2015-6-6

13、母亲从故乡捎来粽子

母亲 从故乡捎来粽子

春天的班车经过村庄

经过 母亲无数次的了望

粽子的旅程从母亲的手开始

从惦念开始

我想轻轻地 打开它

轻轻地 让唱着歌谣的

花朵和蜜蜂 关闭唱腔

更不许北边的任意一缕微风

划出一丁点儿响声

在老屋的门口 母亲一定会

倚着风的翅膀扶着矮矮的土墙

拉低阳光的影子 倾听

我慢慢地打开它咀嚼它

狼吞虎咽的声音

我要轻轻地打开它

层层叠叠的苇叶层层剥开

我看到襁褓的胞衣里

胖胖地笑着 活灵活现的自己

每一个棱角都已经过

母亲 慈爱的抚摸

在发梢在唇角在背脊

还封存着

母亲掌心的温度

——我啼哭的泪水的温度

选自《中国网络诗歌前沿佳作评赏》

14、春天 写给母亲

母亲衰老了

记忆模糊不清

蔬菜的种子 花的种子 草的种子

一并撒给春风

母亲衰老了

提不起一只水桶

一瓢一瓢清水

一片一片洒入田垄

母亲衰老了

春天还很年轻

母亲经过的地方

所有的生命

长势 郁郁葱葱

15、挽歌

落日是最后一杯毒酒

数一数吧,今生

我们还有多少盘缠

没有花完

这个世界还有多少力气

没有用尽

一只鸟,鸣叫着

冲出树冠。荒野里一片沉寂

夜色奔袭的村庄

聚集在山腰。它说累了

让它好好睡上一觉

雪不知不觉降临凡间

让许多脚印惊慌

来不及闪躲——

上帝醒了,腾出手来

把片片雪花当令牌

悄悄翻动……

2014-10-31围场

16、女神

女神

不知道从哪座宫殿降临

她手提的花篮

一朵也没有

她面带微笑是第一千零一朵

女神

站在大海的岸边

每次海潮都在她的脚下

停住。拱手施礼的样子

仿佛她的臣民领受了褒奖

女神

裸露的乳房,高耸着

像不远的海面上

对立的孤岛

有凶狠的海浪日夜拍打

女神

随手系在腰间的彩带

被海风掀起,飘在空中

只把诱惑和欲望的眼睛

遗忘在人间……

2014-11-21围场

韩闽山:隐忍的歌者与本色的诗人

作者:邓迪思

韩闽山是个“迂腐”的诗人,写了几年诗歌,除了手法上有所变化之外,在诗歌中承载的生命主体几乎就没有变过。他固守心灵的土壤,反复咀嚼那些淳厚的、质朴的、带着乡间小路泥土气息的事物;别人是在向远方进发,他是在回“家”。

闽山的“家”,既是真实的家乡,也是抽象的家乡;对他而言,家乡就是憨厚、真诚、仁义、宽和等传统文化,是生命的养分,也是生命的温度。闽山只有在“家意识”包裹中才能找到生命的支点,不让外界刺激打破内心的平衡,他要把“家”一辈子背在身上,一辈子做个本色的诗人。

一个诗人最重要的是保持生命本真,而不是借流行元素张扬自己的个性。一些诗人在个性化口号下,急于为自己的灵魂贴上一张标签,不管这标签是否真实,他们需要炒作和包装。真正的个性不是唯我的,而是尊重每一个生命;个性在文学中,往往体现为与虚假和媚俗的对抗,而不是与之同流合污。

闽山是一个平和的诗人,他总是采取隐忍的表达来抒发自己的内心,不直接抨击他看不惯的生活现象,只是不断吟咏热爱的事物,告诉读者,这才是美的、善的、真的。在《根的方向》中,他表达了这样的理想“向下生长,向上歌唱”,向下就是扎根生活,接地气;向上追求高尚的人格,和心灵的完满。这是他的诗歌之路,是他不断践行的理念。

闽山在诗歌写作中偏重于情感表达,他不擅长玩弄技巧修饰感情,而是真实呈现感情。有时觉得,他的表达,老实得可爱。在《与梦相遇》中他写道“我是故乡的儿子/被称之为游子 只是暂时”,这句诗太平实了,也太认真了,他向故乡许诺,像对佛祖许愿那般虔诚。在年轻的诗人看来,这句诗平淡无奇,但这就是闽山的风格,在他而言,这句话不是看上去那么轻,那里包含了他几十年的情感,是很重的一句诗。故乡不仅是他的母亲,还是他的佛祖,他的神,他的上帝。

一、真诚的表达和细节的呈现

闽山最大的特点就是感情真,诗如其人,不用见他都能猜到他什么样子。在情感抒发上他有时很像苏格兰诗人罗伯特·彭斯,彭斯的《友谊地久天长》是直接抒发真实感情的,看起来平淡,却有巨大的感染力。“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举杯痛饮 同声歌颂友谊地久天长/我们也曾终日逍遥荡桨在绿波上/但如今却已劳燕分飞/远隔大海重洋”。

再看闽山的《朋友 将远走》“已是深秋/朋友 将远走/拾一枚枫叶/是心灵的守侯”“已是深秋/朋友 将远走/当夜晚来临/当寒风怒吼/拾一枚枫叶/当一束高擎的火焰/为你照亮/路的尽头”。

这两首诗都带有歌词的特点,并且都是通过复调的方式抒发情感,在意象上简单,但爆发力比较强。当然,这种传统表达方式已不符合现代诗歌的创作理念,但从中可以看出闽山是很喜欢单纯、质朴的表达方式的。

闽山的诗不事雕琢,与贺知章的风格有相似之处。如贺知章《回乡偶书之二》

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销磨。

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贺知章的诗是白描的,但细品的话带有巨大的伤感之情,变化的是人,“访旧半为鬼”,熟面孔多已不在;不变的是湖水,在风中的涟漪能让人勾起许多童年的回忆。

闽山《我站在高高东山上》“我站在高高的东山上/眼里是早早醒来的村庄/一只爆竹 钻过/前倾的炊烟/在空中欢笑的尾间/悠长 也具有母亲的影子”“我站在高高的东山上/一棵棵乌黑的油松/打开 一幅幅欢喜的面孔/像那些分手多年的伙伴/不停地呼唤我的乳名”。

前一段写的是欢乐的场景,欢乐之余勾起了亲人团聚的场面,想起了母亲,由乐生悲,充满感伤;后一段同样是欢乐之情,勾起的是伤感之情,触景生情、抚今感昔。手法简单,情感真实。

无疑,闽山受传统文化影响比较深,传统诗歌在表达上讲究简洁洗练,所以,闽山的诗几乎没有复杂的句子,多数诗作是短小的,以真诚动人。

如果一首诗只有情感,那么这样的诗是空的。闽山善于在诗中呈现细节,细节是诗的骨头,好诗要靠细节支撑,而不是靠情感支撑。越是生活味道浓郁的细节,越有动人的力量。闽山《母亲从故乡捎来粽子》中有这样几句“我要轻轻地打开它/层层叠叠的苇叶层层剥开/我看到襁褓的胞衣里/胖胖地笑着 活灵活现的自己/每一个棱角都已经过/母亲 慈爱的抚摸/在发梢在唇角在背脊/还封存着/母亲掌心的温度”。

“层层”重复运用,不只是体现事物特征和动作,还体现了“厚”和“慢”,厚不是粽叶的厚度,而是母亲舔犊之情的厚度;慢不是手的速度,而是对母亲热爱的深度。把粽子形容为婴儿,也是诗人的自喻,同时也暗暗地把粽叶隐喻为母爱。棱角被母亲抚摸,体现了母亲宽和慈祥的一面,母亲宽厚地对待了诗人在成长过程中的棱角。

《在村口遇到父亲》“在村口遇到父亲/他刚下地回来/光滑明亮的锄板上/还挂着两颗黎明的露珠/它俩唧唧喳喳说着/天真的童话”“一片青青的草叶/紧紧地贴在父亲的后背上/来不及离开/这与儿时的我多么相象/伏在他宽阔的背上淘气/那种汗水浓烈的咸腥气息/又让我远远跑开”“在村口遇到父亲/一声轻咳之后/父亲 拉住我儿时的手/依着气喘吁吁的夕阳/缓慢的往家的方向走”。

锄板上的两颗露珠,说着天真的童话,这一细节,呈现了两方面的美,一是父亲勤劳的美,露珠说明父亲清晨就到田间耕作了;二是淳朴的美,露珠像孩子一般说童话,表明农民纯真的性格,以露珠折射。从草叶粘在父亲后背上,联想到自己在伏父亲后背上,这种意象转换,包含了生命的温度,和自然的气息;草以大地为父亲,诗人的父亲也是大地。而对汗水的描述,看似厌恶,实为和下一节对比;在村口,父亲拉住他的手,父亲还是那个父亲,身上还有汗水的气味,但诗人感受到的是父爱,是温暖;“气喘吁吁的夕阳”是父亲的象征,隐喻了父亲的衰老,但光还是那片光,爱还是那份爱。

二、不断反省的个体体验与形而上的隐喻

闽山是诗人也是商人,一边固守心灵田园,一边又要和世俗社会打交道,二者是对立的,犹如冷暖气流在内心交锋,形成巨大的风暴。他不断地反省,以免在金钱面前迷失本性。激烈的商业竞争让他觉得如履薄冰,但又不得不向前走。“明知道 那一层薄冰/无法找住我庞大的身体”“深呼吸 我/若无其事的走过去”(《虚掩的门》)。

闽山的内心是分裂的,心中有两个“我”,一个“我”铁石心肠,另一个“我”本色难移。当前面的那个“我”灵魂将来被吞噬的时候,后面那个“我”就出现了。“谁能做到 自己说服自己”“我无法找到这个人/但我确信/这个人 从未离开我半步”。(《对话》)

闽山最大的优点是有一个清醒的头脑,他就像一个永远不会迷失道路的司机,哪怕已经偏离,他还是能通过调整方向,回归自我,回归本真。他知进知退,知屈知伸,他以理性的头脑看待人生,并谦逊地自喻为绳子。“像树一样站起来/是它追求一生的想法”“而绳子为了保持操守和正直/有时/它必须盘起来”。(《绳子》)

多数诗人表达个性是张扬自我、肯定自我,而闽山恰恰相反,他总是反省自我,否定自我。他的这种特点让他更像一个地道的中国诗人,诗里有儒家的味道,“一日三省吾身”。在中国现代文学创作上,诗歌可以说是西化得最彻底的艺术,对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吸收得最充分,现代诗和古典诗几乎是割裂的。闽山用现代语言写作,但骨子里渗透着中华传统文化的精华。

《一些词 使生命顺理成章》反映了闽山的人生态度,他坚守着生命的根,坚守着真诚对待生命的信念。“一些词 乡村 爱情/火车站 会场 一一逃离”;乡村、爱情借指传统文明的生活方式,火车站、会场借指现代文明的生活方式;或者,前者指代家乡,后者指代商业。闽山的许多诗作都是在家乡文化与商业文化之间纠结的,这是他最大的困惑,他的本性不愿意脱离家乡文化,他无时不刻不渴望回归。

“我不能松手/我抓住的时光和机遇/不可能陪我一直到白头”,这句诗反映了农民和士子的人生观,也是中华文化的一个重要理念。尽管中国人在外漂泊的很多,但都怀有深深的家乡情结。用农民质朴的话来说,你在外面当再大的官,成就再大的事业,也最终要归故土的,家才是你的根。诸葛亮出茅庐时说:“待我功成之日,即当归隐。”闽山在这句诗中,也表达了同样的观念,对家乡是不能松手的,外面的世界再精彩,机遇再好,也不可能陪伴自己一生,不能切断自己与家乡相连的血脉。

“对一些词的参悟浅尝辄止/对一些词的使用背道而驰”“我要尽力找个机会/表达一生的歉意”,无论家乡还是爱情,闽山都是抱着很虔诚的态度来对待的,这些词,对他而言,是厚重的,一生都难以参透的。而人生又总是被外界所左右,受到各种各样的诱惑,与初衷相违。所以闽山不断反省,不断悔过,要“表达一生的歉意”。

“要是明天重新开始/我会规规矩矩使用它们/避免灾难重蹈覆辙”“森林与巨兽都心平气和/鲜花与生命都顺理成章”,闽山是一个带有理想主义色彩的诗人,他渴望在复杂的现代社会中能出现和谐的局面,能够通过自身修行达到内心圆满的境界。

闽山在一些诗中向哲学的高度进发,以一些形而上的隐喻来映射人生价值。如《人在江湖》,“年纪最小的 老奸巨滑/他从不认为/这个世界是别人的”“年纪最老的 快乐得像个孩子/他总是说/他是世界的一部分”。这首短诗带有纪伯伦的风格,整首诗呈现出寓言色彩,通过对比来反映不同人价值观所带来的不同感受。闽山的诗很少有格调灰暗的,总是有明亮的色彩,积极的人生态度和催人向上的力量。

再如《落叶》,“树叶因出卖了果实/而惶恐不安/也就无颜高高在上……返回泥土的怀抱/是得到了大地的宽容”。这首诗一反赞美落叶的传统,另辟蹊径,采用全新视角审视落叶,从而得到完全不同的观点。此外还有一点,闽山是个宽容的诗人,他没有因落叶犯了错就把它打入地狱,而是给了它一个忏悔的机会,让大地宽容它。君子厚德以载物,闽山的宽厚正是来自于传统文化,这是他灵魂的基因。

三、对诗歌手法的探索与融合

闽山不是一个保守的诗人,他虽然根植传统,但也一直在尝试现代手法和传统手法的融合,以及全新的表达技巧。闽山不喜欢革命性地创新,他喜欢循序渐进,在传统基础之上一步步变化,做到不与传统割裂,又有创新意识。

闽山早期的诗多是对外部世界的观察,或者是对外界事物抒发内心情感,之后的诗歌创作他更注重深入潜意识,打开更深层次的心理空间,以隐喻折射人与世界的关系。《月亮之约》是一首朦胧含蓄而唯美的诗作,对内心情感的捕捉是微妙的。

“谁 在桥上等我/桥 拦截了多少路/使多少脚步提前赶到/让我成了爽约的人”“清晨的月亮湖还在沉睡/我遵从桥栏的引领/走到水中央 周身泛着凉/是可恶的时间故意把我丢在这里/一只水鸟啄开水面/俘获了它暗慕已久的鱼/空们逆着风飞翔/只留下一路风的歌唱/住在爱的巢中”“我的目光 尽管隐痛 潮湿/也必须回到更深的水里/尽管这水 不可以斗量/不可以 妄自揣测/谁知道 我在桥上等谁”。

这首诗完全以象征和隐喻的手法构建,开头的“谁”和结尾的“谁”有不同的指向,前一个是追求的对象,后一个是理想的对象。追求的目标和理想的目标有时是一样的,有时是不一样的,在这首诗中,两个目标从契合到分离,呈现出了微妙的变化。追求的目标被水鸟俘获,水鸟成为偷袭者,水鸟对诗人而言是可恶的,但那也是它追求幸福的权利;谁都有追求的权利,或者捷足先登,或者出师未捷。诗人因未追求成功而感到失落和隐痛之后,深入内心,忽然感到困惑,他究竟等的是谁呢?失去的未必就是理想的,生命是深不可测的,人生的约会扑朔迷离。

《秋天和设计的有什么不同》在内容上依然是一首吟唱乡情的诗,和《在村口遇到父亲》相比,手法上大胆而新奇,词语陌生化。在意象上,这首诗展开的空间更大,跳跃感更强,情感延展得更远。第一节是呼唤,在喧嚣而又宁静的世界里内心的渴望。闽山以急促的笔调营造了喧嚣的场面,秋风、抵抗秋风的绿、蝉声、黄花、星辰,这些意象单独看又是宁静的,喧嚣和宁静融合到一起了;造成紧迫感的是这些词语:焦急、执意、躲避、关起;然后又以呼应、窃窃私语回归到宁静;这种变化是为了烘托想家的心情,急切的、热烈的、悲凉的。

第二节,以刀象征思念之刀,故乡之刀,既是抽象的,又是具象的。抽象的体现在刀的内涵上,具象的是将刀和家乡收割麦子的镰刀联系在一起了。“刀。一直没有停歇一直收敛着锋芒/无论是从腋下抽出来的还是从背后袭来/不管肥瘦不管亲疏 都是要完成收割的”。抽出来的刀很容易让人想起李白的“抽刀断水水更流”,所以,闽山的这首诗,看似现代感十足,其实内在里还是从传统文化里发展出来的,没有割裂传统文化,这是他的长处。

第三节,将笔落在家乡,生出浓浓的思念。值得注意的是他在诗里借鉴了古诗中的“顶针”辞格,但又不是严格地按照“顶针”辞格蝉联的,而是意象上联珠。“直至残局藏起湿淋淋的脚印/直至脚印里长起盐粒一样的霜花/直至霜花苍老 爬满了脸颊”。湿淋淋、盐粒、霜花都是指眼泪的,思念的眼泪。有了这样的铺垫,结尾的几句就显得亲切自然了,“我要及早抽身赶回故乡 能否遇见/那个汗流浃背的身影歇在村头/多么孤独 我的离散多年的亲人啊!”闽山在一系列现代感的氛围构筑之后,又回归了质朴的手法,并不显得突兀。反而让整首诗显得情感真挚,现代语境中不失传统元素,抽象表达中不失真情,味道微妙,流畅深切。这首诗可以视为他的成熟之作,对诗的把握到了一个全新境界。

闽山的诗,始终给人一种亲切感,正像他自己,初见便觉得亲切。他是一个很少见的能在现代激烈的竞争中不迷失自己的人,他的诗也是少见的能够继承传统文化并融合现代文化的诗;在诗的追求上,他还没有达到那种高超的思想穿透力,能够洞察隐藏在社会生活表象之下的令人不安的真实,但他有自己的特色,在散文中,巧妙地融合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是常见的,而在诗歌中,这样的例子不多。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他有可能成为独树一帜的诗人,不管将来评论家给他安一个什么名,“新乡土派”“新田园派”,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直在做真实的自己,写真实的心声,唯本色方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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