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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解:生命的状态

没有未来

在我们已知的生活现场,有天上和地下,有历史和现实,惟独没有未来。因为未来是永不可到达的。我们永远生活在今天。不用说遥远的未来,就是近在咫尺的明天也永不可及。有时我们以为穿过夜晚,就是明天了,而实际上我们所到达的仍然是今天。时间在推移,一个新的今天开始了,而明天仍然在今天的后面。未来永远在远方,可望而不可及。

未来不在我们的生活之内。它是尚未发生的历史,等待在时间深处。我们对于未来的任何预测都不能作为现实生活的依据。未来是个变量,处在无限多的可能之中,而现实只能允许我们走上其中的一条路。再说,以我们现在的思维方式预测未来也是愚蠢的,谁也无法准确地断言未来是什么样子,必定要发生什么事件。我们怎样发挥想象都不会确知未来的一切。

有时,我们相信未来,是因为它所蕴涵的一切还没有发生;而不相信历史是因为历史记述的失真。其实,历史的真相是无法改动的,能够掩盖和歪曲的只能是文字。

历史是已知的,而未来是未知的。时间在万物的生存中设置的最大一个迷,就是未来的不可知性。对于不可知的事物,最好保持缄默,否则一说就错。就像我们的祖先无法预测今天出现的许多新鲜事物一样,我们生活在今天的人们也同样无法预测一万年后的人将怎样生活,住在什么样的星球上,使用什么样的器械行走和娱乐。

再往深处说,生活也没有一个准则,谁也说不清人类应该怎样生活。我们所知道的仅仅是现实的表象。也就是说,我们知道生活是什么样,但我们不知道生活应该是什么样。我们凭经验认识到历史和现实,但未来却拒绝我们对它的猜测和推断,使妄言者总是遭到时间的嘲笑。

没有未来,使我们的生活缺少了一个重要的时间向度,在时空坐标上形成了偏重,但这并没有影响我们生活的稳定性和完整性,反而留下了更大的空间,使未来有机会不断来填充和完善。这是我们为自己也为时间留下的一条后路:在已知的历史和现实的尽头,留下这样一片空白,会使每一个有意参与的后来者有机会发挥他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生活的背后

在我们可见的生活背后,时间隐瞒了许多东西。世界所表露给我们的仅仅是一小部分,它把更深更大的历史堆积在我们身后。我们之所以看不见这些,是由于我们的姿势决定的,因为我们的生命只能向前,而不能转身或者回头。

宗教试图揭开生活之幕,为人类展示出生存的远景。它把死亡作为一个转折点,为肉体和精神指定归宿。但宗教均以短暂的人生过程来决定一个人未来的存在方式,它把人的善恶观制订为永恒的法则,为天堂和地狱立法。这不仅过于武断,也没有充分的实证能够证明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在我们长期生存的地球上,生和死都统一在地球的表面,没有更高或更深的地方供我们居住。因此,我们宁愿相信时间所遮蔽的东西并没有丢失,而是就在我们的身后,在我们共同生活的泥土之上和泥土之中,离我们并不遥远。

现在,我们所关心的不止是生活的背后,而是一个人置身其中的广大人群,他们才是历史内幕中活跃的主体,也是生活背后的真相。但我们所处身其中的表象生活,对历史构成了遮蔽,或者说日常生活处在对记忆的不断丢失(或抛弃)之中,我们每个人——每个生命,得到的仅仅是局部,更多的东西散失在身后,被时间所尘埋。因此,生活在流动中布下了许多秘密,更远的事物演变为神话和传说,而真迹永远尘封在历史中,直到有人出现在所有时刻和所有地方,这些陈迹才能显现为原生态。

在生活的现场,我们需要一个闯入者,把生者和死者之间的幕布突然揭开,让各自都看见对方,各自都是一个庞大的群体,期间阻隔的漫长的屏障被瞬间蒸发掉,远景和近景和现实重叠在一起,距离消失了,人,置身在全体人类(包括生者和死者)之中。这时,人类不再有记忆,记忆已全部转化为在场的现实;也不再有背后和隐私,人类生活在透明的体制中。这时惟一的缺席者是来者,而来者正在不断地到来。我们不再是来者的远景,而是他们的父亲和兄长,是一些早些到来的人。

宗教没有建构出这样的全景,因此宗教是昧惑的。谁揭示了这一切,谁将因此赢得全人类和他自身的支持。

历史永远不在现场

一秒过后就是历史。

时间的流动性质确定之后,历史成了一个被动接受的过程。实际上,历史从来就没有过主动性,它只是对人类活动的紧密跟踪和记录。历史尽可能地在过往的时间里保持了生活的原貌,像一条流动的松脂河流,在席卷生命的过程中形成了琥珀,其中包裹着人类全部的秘密。

由于历史的被动性质,要求它为人类的行为负责是虚妄的。历史不会超越生活,它永远比生活迟到一步,在事件发生之后到来。因此,历史永远不在现场。既然历史不在现场,那么它所记录的事件,其真实性就值得怀疑。

这里,我引进“亚同步”这样一个词,来讨论历史与生活的距离问题。假设历史处于现实之后,与现实之间只有大于零而小于一秒的时间差,几乎是同步进展,那么,历史就有可能接近现实,但又永远不等于现实。我把这种无限接近称为“亚同步”,但“亚同步”只能解决无限接近的问题,与现实还是无法绝对相等。

正是历史与现实之间接受挤压的那段无限小的时间,使生活保持了自由的姿势,不被厚重的历史所覆盖。假如历史在场,与现实同步或重叠,生活就将受到压迫,或被历史干预,导致现实变形。现实是一个硬性的指标,夹在过去和未来之间,即粘连又独立,不可淹没。因此历史和未来永远不可能等同于现实。历史和现实不同步的结果是,我们做了什么,历史才是什么,现实永远处在创造的位置上,是自己命运的主宰,而不被其它所左右。

现实的硬度决定了历史的硬度。我们可以设计未来,但我们无法改变历史。正因为历史永远不在生活现场,所以它拒绝了回访者,保持了自身的纯洁性。同时,历史的这种不可接近性,也使我们永远无法接近历史的真实。

真实的历史藏在时间和空间中,无法再现和重复。语言和文字所记录的只是历史的皮毛,甚至是假象,不是历史本身。穿越历史的最佳方式是经历现实。因此也可以说,现实是历史的原本。你经历了现实,就可以为历史作证。

生存的悖论

就集体而言,死亡跟在人类的身后,我们回头看去,身后全是死者,像是在死亡的追逼下进行一次集体大逃亡。而就个体生命而言,死亡站在人的前面,一个人即使活到百年,也终究跨不过死亡这道关,所以说个体的行动无疑是一次主动向前的赴死过程。这样一来,集体和个体的死亡方式就处在矛盾之中。一个是回头无路,被逼而逃生;一个是面对拦截,迎死而上。前后都是死,其死亡的方式却截然相反。

背对死亡与面对死亡,恐怕不止是一种生存姿势问题,而是关系到个人和集体的命运。有两个问题,我们必须要考虑,一是人类不死,一是个人必亡,这是生存悖论的关键所在。我们用逆向思维可以演化出这样一种运算方式:因为人类必须活下去,所以在死亡的追赶下,必须集体大逃亡。正因为大逃亡,人类才活到了现在。而个人则不同,在身前和身后的巨大死亡压力下,人生被压缩在百岁之内,在无法超越大限的前提下,主动迎向死亡,倒不失为一种无奈而勇敢的选择。

死亡挟持了人的生存。无论怎样去看,死亡都在挤压着我们的生存空间。面对历史中成片的死者,我们不能不感叹人类集体的悲壮;面对必死的结局,我们又不能不承认个体生命的执著。在死亡的夹缝里求生,无论如何,人生都是一次历险。

如果说人类集体的逃亡和个人的死亡是被动的行为,那么与之相对的人的大面积出生却是主动的反抗。人们站出来直接与死亡宣战,并且在持久的对抗中略有胜出,表现出人的生存智慧。所有坚持到今天的物种都是如此。生命在同一的背景和规律下,走着一条又死又生的路,一路上留下了数不清的尸体。而对抗还在持续。只要还有生命不断出生,死亡就将不断继续;同样,只要存在着死亡,生命就将以不断的出生与其对峙。死亡作为一种强大的刺激,把人类从悲哀的记忆里拉出,推到生存的现场,迫使我们战斗。从生存的意义上说,死亡是个人的牺牲,是对集体的持久的保卫战,只要物种还存在于世,我们所付出的代价就是值得的。

但死亡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呢?它是生命之外的强敌,还是生命体内生出的反抗自身的物质?为什么会有死亡?我们只能看到具体生命形态的消亡,却没有见过具有独立形态的死神。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死亡是一种暴力,是推翻个体生命的看不见的力量,像空气一样潜入生者体内,最后与生者一起倒下。

至今,我们还没有弄清死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死亡是阴影,我们宁愿把它甩掉;如果死亡混杂在空气里,我们可以拒绝呼吸;如果死亡与生俱来,我们甚至可以拒绝出生……但这些都不容易做到。现在我们只能承认死亡的存在,并与它战斗到底。这也许就是人的命运,也是所有物种的命运。

万物无主

盘古以身化为万物之后,万物诞生。从此,盘古不再是一个具体的个人,而是成为所有的人,所有的物种和山川大地。主隐身于万物之后,主即众生,万物无主。反过来说,你自己就是自己的神,你即是神的后裔,也是神本身。

与西方的宗教不同,东方的传说把神降低为肉体,通过每个人的身体传播神性。这是一个可以触摸的群体,你在,神就在;你不再了,神依然在,并且无处不在。所谓无主,是说主神不在某个高不可及的地方隐藏着,监视着我们的行为,而是全方位进入生活,活跃在每一个生命体内。在人的身上,他就是人;在昆虫的身上,他就是昆虫;在山川中他就是岩石、流水和草木。

万物无主,是对神权的分解,从而建立了个体的生存权,人权就是其一。人权不是要求谁来赐予,人权是天生的,是自由、平等的。主神解体之后,人必须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为自己负责,就是为主负责。生命获得生存权以后,物种才有了进化的可能,否则,我们这个世界不会存在多样性。

神权分解以后,多种生命共同承担了世界,对所有生命的尊重成了生活的最高准则。神的统一性转化为生存的同一性,万物开始了演化和循环。无主之后,世界并没有失序,而是更加和谐,物种在生存过程中建立起各自的秩序,相互制约、依存、平衡,进而发展。

从生存现实看,我们已经习惯于没有管束的、没有强制性惟一法则的生活。我们过得挺好。如果有一个人在我们的上方指手画脚,说东道西,我们反而无所适从。既然生存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就让我们自己做主。盘古可能就是这个意思,他创造了我们,就必定信任我们,他知道我们能够自己做主,不负他的重托,因而才放心地隐身在万物之中。

现在,除了我们自己,不存在别的上帝。

谁是最后的那个人

对人的终极追查应该是双向的,一是逆向追查已经出生者,找到人的祖先;一是顺时追查未出生者,找到最后的那个人。

追查个人的生命历程比较容易,从人之初到人之终,大多不过百年。个人的生命历程应该从受精卵算起,而在受精卵之前,个人的生命信息分别存放在两个人的身上,即男人和女人身上。因此可以说,人是自然合成的结果,在合成之前,人是分离的。人的生命信息的分别存放加重了性别的意义,由于单性不能独立繁殖后代,使男和女都变得重要,缺一不可。自然法则没有简化掉这种合成的繁琐性,必有它的合理性。也许是人的生命太重要了,需要两性来分担?也许是为了生命演化,避免个人的重复,因而增加了必须经过男女双性的交合才能生成新人这一项?人的生命为什么需要这样,我们还不清楚,我们只能推测,还没有一种可信的说法和定论。

若要追查未生者,找到最后的那个人,可就太难了。对于当下而言,未来是一片干净的无人区,我们不知道谁将出现在那里,也不知道未来究竟有多少人,岁月有多久。未来是一个广大的未知领域。我们回望历史时可以看到芸芸众生,而眺望未来时则感到一片虚空,空无一物。未来深不可测,不像查阅历史那样一目了然,可圈可点。

由于未来的不确定性,对人类全程的考察就变得扑朔迷离。人类的总量无法统计。身为一个不知总量的物种,我们就不可能知道自身的处境。古人曾经发问:“今夕何夕?”,他们不知道今夕是何夕,我们也不知道今天究竟是什么时候,离终点还有多远。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够看见人类的结局,那就是终结者,即最后的那个人——即使他不能收场,了结人类的残局,也将目击人类退场的全过程。只是他出现时,我们这一代人早已经死去。

看来,对人类的双向追查只能是我们的妄想,也许永远无法实现。我们只能考察已经出生的个人的历史,或是通过技术手段深入到组成人体的分子内部,找到人的最基本的组成部分和遗传信息,从而发现类与类之间的微妙区别,但从广大的时空意义上说,生命还是一个悬念,其始不详,其终亦茫然。究竟谁是最后的那个人?他(她)将何时到来?我们作为人类中的一个传递者和过度者,永远无从知晓。

减法生存

人类的生命谱系是一种收缩结构。每一个单独的人都需要两个人——男和女——来生成。这种二合一的生成方式是一种减法生存方式。每个人都有一父一母,而父又有父母,母又有父母,以此上推,一个人的后面就有一个庞大的族群,个人处在族群的终端。如果这个处在终端的人也将作为父或母而延续后代,他(她)就会成为族群谱系中的一环;如果他(她)不娶或不嫁,他(她)的族群链条将在他(她)这一环节上发生断裂,就此终止。

既然人的生命收缩性如此之强,人类为什么没有在生存过程中灭绝,反而在逐年增加人口呢?这是人类乃至所有物种繁衍的关键所在。每一个生命个体与异性结合后,都尽量生出更多的孩子,以便抵抗这种收缩性。这是一种大的生存策略,有效地遏制了人类的收缩和消亡。

与族群的生命结构相一致,个人的生命也是一种减法生存。一个人出生后,生命会随着时间的增加而缩减。当你把属于自己的时间用完后,个体的生命即告终止。在这里,时间担当了法律,约束了我们的身体,使我们不敢到生命的外边去活动。若从虚无的观点出发,身体是一个累赘,待我们耗尽了体内的能量,也就是卸掉了包袱,减掉了多余的部分。时间和能量会在同一点上集合,切断我们的去路,并通知我们:你到站了,你必须出局,你将从此一无所有,包括你自身。

从各种角度上看,减掉拖累都是必要的。连带着庞大的族群赶路,无疑是一种拖累。为此,人类大力裁减冗员,断然去掉了病人和太老的人,以便轻装前进。为了方便,人们又各行其是,独立存在。一个人离开母体之后,就宣告了独立,成为“个人”。一个人的身前,至多存留三、四代人,不会有太远的亲族老人存世。这都是为了减少牵连,保持生命的活力。人类宁可抽刀断祖,也不愿拖累自身。因而尽可能地减而又减,把该淘汰的一切统统去掉,绝不留情。

减法生存法则剔除了人类中陈腐的部分,是一种积极的生存策略,有助于总体的进化和发展。减法生存,并不是我们数典忘祖,而是尊重了先人的愿望,没有辜负他们的一片苦心——以自身的隐退而把生活让位于子孙。我们也会这样做的。生命的程序早已设计好了,代代相传,我们只要照章办事就行了。我们退去的时候也将毫无声息,不留回旋的余地。

但在生存史上,人类还是留下了大量的遗物。从人类生存结构图中可以看出,一个人的身后,留下了庞大的遗址群。父母以上的先人全是我们身体的遗址。若想进行人体考古,根本不用去挖掘骨殖,我们鲜活的身体就是最好的标本,内中携带着先人的全部信息,也许从一个细胞中就可以找出人的万代家谱。

生命的背景是如此广大而深远,让我们震撼。我们回头看去,族人浩繁,不可胜数,无穷无尽。在此,我恍然意识到,我不是孤立地存在于世,上溯远古,所有死者也许都是我的亲人。                                                                                                 2003.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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