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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深刻才是诗歌意义上的深刻

陈超



  01 

真正的诗歌应该是“轻逸”的

 

普遍认为,诗是青年人的艺术。但真正的好诗,必能经得起成年人分享。有种见解有道理:“中国新诗,没有培养起成熟的成年诗歌文化。”成年人的诗歌,是有意探寻生命真相的人之间非常诚恳的交流。中国的诗人跟着青少年的趣味走,青少年则跟着流行时尚走,约等于说青少年膜拜流行时尚,诗人则膜拜青少年。

 

青少年需要的是抒情、刺激、反叛,需要身体的发泄,这也使得诗人对语言、文体理解浅薄。

 

青少年的趣味使得诗歌写起来比较轻松了。但“轻”,变成了一种草率的“轻”,而不是郑重的“轻”。真正的诗歌应该是“轻逸”的,不一定要沉重、艰涩,郑重的“轻”才会带来艺术意义上的轻逸,草率的“轻”带来的常常是轻浮。

 

卡尔维诺说得好:诗要写得像鸟一样轻,但不要像鸟的羽毛一样轻。

 

 

   02 

诗歌语言

 

语言在为某物命名之后,年深日久,它的光华和力量也会日渐磨损,使原初的、充满活力的发现,变成公共流通的类聚化的指称工具。

 

比如,今天我们说"鹅毛”与“大雪”的象喻关系,我们抓住的不再是有命名力的“存在”,而只是接受了“雪很大”这一个气象学事实。再如,当我们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时,我们也不会领受到此言在原初命名时蕴涵的天人同根的、深厚的彼此呼应关系,而只是将之简化为“人应自勉”这一陈旧教条。至于随便想起的“人老珠黄”“一帆风顺”“马革裹尸”“五体投地”“引而不发”“运斤成风”,如此等等,这些曾经创造性地照亮过“存在”的诗意的语词,如今都已衰落为惰性的符码了。

 

正是有感于语言积垢的遮蔽,海德格尔才对诗歌语言进行了高度的评价:“诗绝非是把语言当作在手边的原始材料来运用,毋宁说,正是诗首先使语言成为可能。诗是历史的人的原初语言,所以应该这样颠倒一下:语言的本质必得通过诗的本质来理解。”“诗意让敞亮发生,并且以这种方式使存在物发光和鸣响……我们必须学会倾听诗人的言说”(《诗·语言·思》)

 

 03 

修辞的复杂

 

修辞的复杂,不只是语言学问题,往往与个人的内在复杂性有关系。

 

   04 

现代诗的“晦涩”

 

现代诗之“读不懂”,恐怕也是世界范围内的问题。我认为,表达方式的含混乃至晦涩,是20世纪现代艺术(文学、美术、音乐等)的共同特征之一,很难想象哪一种现代艺术与“晦涩”无关,人们不理解现代美术和音乐,会老实地承认自己的理解力、审美感受力跟不上艺术家;可对现代诗“读不懂”,他们就敢空前自信地认定诗人是“艺术的败家子在胡闹”,而从不想是否自己有问题。这种姿态算是敬重诗歌还是轻慢诗歌?难道现代诗不是某种有关生存和生命复杂经验的“特殊知识”、一门严肃而难能的复杂语言技艺吗?凭什么它就还应该是类聚化的老少咸宜的“哲理”?一种闲云流水消闲遣兴的“雅好”?

 

 05 

日常生活与诗

 

日常生活不等于诗。把日常生活情境写得不可重复,令人惊愕,屏息凝神,重新打量,容留自反性和意料之外的关联,诗歌于此才脱颖而出。

 

 06 

诗人与作家是不同的人

 

艾略特在《鸡尾酒会》中问道:“什么是地狱?”接着他就提出自己的答案:“地狱就是自己。”而萨特在《禁闭》中面对同样的问题时,却答道:“地狱即他人。”

 

由此可知,诗人与作家是不同的人。前者在对生命的内省中自我获启,后者在对生存境况的勘探中发现了“关系”。诗的创新在今天越来越困难,因为内省是无法轻易“发明”的。

 

 07 

差异

 

个人生命的有限性,使我们在诗中往往无法正确提问。生命体验的差异,使全凭判断的经验晓谕往往成为令人费解的玩笑。

 

 08 

提审另一个自己

 

夜深人静。窗外飘起冬雪。这是天空中落下的唯一使人不必设防的东西。你在写诗。一切喧嚣止息了,你得以坐下来面对自己。你发现自己心灵中残酷、阴沉的一面。有时,写作就是坐下来提审另一个自己。

 

 09 

媒介语言与“泛诗歌”

 

现在的媒介语言已不同于此前的媒介语言。其中明显的变化之一是,它们变得“泛诗歌”了,更“拟文艺腔”了,更“甜软”了,更“美”了,更“煽情”化了,即所谓体现在语言中的“日常生活审美化”。大众传媒中的“泛诗歌话语”,对我们的生活实施了“饱和式裹挟”,似乎“诗性之美”已无所不在。随手举出我看到的一个三线城市的一则房地产广告——“此眺望恬然澄明,请选购莱茵水岸高尚社区,眺望星空,诗意地栖居。”再看一则模仿“朦胧诗”语言的广告——“让我们一起度过无数充满低语的黄昏……”它用如此“唯美”的语言,宣传的却是手机。

 

 10 

诗歌意义上的深刻

 

我不排除思考的深刻,但对诗而言,生命的深刻才是诗歌意义上的深刻。没有生命意义上的深刻,只有思考的深刻的诗歌,其实是肤浅的。一首诗的深度,体现在它是否引发了话语的语义无法被桎梏,而猛烈拓展开的幽秘的空间,使我们瞬间被吸引、被迷失、被改变。一首诗,这样的肤质密度越来越高,就越有深度:生命的深度。

 

 11 

忧郁源于生命的内部

 

为什么现代诗很少有愉快的?在许多现代诗人看来,创作是苦难和忧郁的象征,犹如内分泌一样,源于生命的内部。

 

现代诗的先驱波德莱尔就绝对地说过:“我不相信任何一种真正的美,会没有忧郁在其中”“欢悦是美的装饰品中最庸俗的一种,而忧郁却似乎是美的灿烂出色的伴侣”(《随笔》)在现代诗人的创作中,几乎是充满了沮丧、苦闷、茫然、忧郁的精神“怀乡之苦”。但他们专注于失望和迷惘并非有意玩弄自恋情结,而是因为这是一种真实的“存在”。

 

诗人形象不再是浪漫才子、吟游者、寻梦者,而是夜行人、孤独者、精神意义上的游荡拾荒者。

 

 12 

“遮蔽”与“敞开”

 

海德格尔诗学的重心之一,就是探究诗歌话语中“遮蔽”与“敞开”的关系,遮蔽,乃是海德格尔后期哲学/诗学的核心概念之一,对先锋诗人们影响很大。在海德格尔看来,“语言是存在之家”,而那些未被语言“命名的光芒”照亮的存在,就是出于“遮蔽”的、“湮没无闻”状态的存在。一个真正的诗人的使命,就是“通过自己的言说使存在敞开,澄明朗照”。

 

海德格尔的理念具有深刻的价值,但是在人们的理解中它却被简单化了。人们将诗的语言等同于明晰的日常交流语言,而“去蔽”,在中国,则被粗鄙、减缩化地理解为“说清楚”。其实,更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海德格尔所说的语言“命名”,并不是简单重复对象的“已知”,还应有能力揭示其内部“未知”的意味:“诗人命名诸神,命名一切在其所是中的事物。这种命名并不在于仅仅给一个事先已经熟知的东西装配上一个名字,而是由于是人说出本质性的词语,存在者才通过这种命名而被指说为它所是的东西。这样,存在者就作为存在者而被知晓”(海德格尔《荷尔德林与诗的本质》)

 

 13 

“说话人”的声音

 

中国诗歌中的我,就是诗人。这影响了诗歌的丰富性,变得只是抒情,而且多是“比德”式的抒情。

 

要有诗人塑造的“说话人”的声音,要有诗人想象的“叙述者”的声音。诗歌也可以建构出自己的人物、形象、口吻,那不一定是诗人本人。

 

 14 

只为一种风格而写作是可疑的

 

生存和生命的复杂含混 ,心智的发展,阅历的丰富,决定了诗歌话语形式的变动不居。如此说来,那些只为一种风格而写作是可疑的,那时一种源于阅读或是积累象征资本的写作。这些诗人的写作动力,通向的是某种已成的“好诗”。他们会依据已成的“好诗”的成功经验、模式不断仿写,也能写出貌似质量稳定,以至于使人看不出哪首更有价值的诗来。

 

表演你的风格,是很小的一件事。大诗人笔随心走,随物赋形。



来源《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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