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崂山记》
陈先发
连猛虎也迷恋着社交网络
更遑论这些山里的孩子
爱幻想让他们鼻涕清亮
整个下午，夺我们手机去玩僵尸游戏
滂沱的鼻涕能搭起好几座天堂
而老人们嘲笑我们这支寻虎的团队。
他们从青檀中榨出染料
令我们画虎
画溪上的鸟儿，揣了满口袋的卵石而飞得缓慢。
画村头的孕妇，邋遢又无忧
画那些柿子树。当
复杂的脑部运动创造出这群山、小院和颜色。
面赤、无须的柿子像老道士前来问候
“你好吗”―――
山里太冷了。我无以作答。废玉米刮痛我们的神经
我能忍受，早年收获的那些
有少数的一部分仍在绽放
一口大锅中，浮出衰老的羊头。
孩子们可等不及了。
而“我们吃掉的每一口中，都焊接着虚无”
在臆想的语法中姑且称这里为崂山。
饭后的月亮越来越大
我们四肢着地，看鼻涕的群山沸腾
孩子们一直嘲笑直至
暮色剥去我们的人形
2013年1月
画虎不成反类犬的语言尴尬
我宁原相信陈先发的崂山与雷平阳的基诺山一样，纯粹只是一个“文化图腾”，它不在地球村的某个具体位置对应着，尽管陈先发把它安排在“京郊”，“在臆想的语法中姑且称这里为崂山”——这是陈发先的困惑，这困惑说到底不只是地理意义的疑窦，而是来自于语言自身的迷途。当我们给一个物象予物象以内的意义时，物象以外的东西就会找上门来找我们对质并理论，作历史的清算和现实的盘点。
就比如说崂山吧（历史上或许确有崂山这个地点，有电影《崂山道士》为其证明）我们暂且承认下来，陈先发之于崂山的目的是寻虎，因为不但“猛虎也迷恋着社交网络”，而没有出山的孩子们则更是热衷于“夺我们手机去玩僵尸游戏”，至于山里的老人们，则对于寻虎团给予了无尽的嘲讽：你们与其不远万里来“寻虎”，不如先“画虎”，你们知道虎是什么样的么？连山中打坐了千年的老道士也不定能说出个头头道道来。
“画虎画皮难画骨”——这是画家的困惑。我们画了些“乱七八糟”的东东，试图用“复杂的脑部运动创造出这群山、小院和颜色”。入画的过程中，画中的柿子树竟全活了过来！并从画中走出来与我们相见，还与我们打招呼。——这就神了！特别是画中景物以老道士的身份问“你好吗——”这样惊悚到令人瞠目结舌的问候时，我们就只能面面相觑，无以作答——这样看来，“山里太冷了”就不仅仅是山里的问题了，山外也是；画中是，身边也是。
——说到这里，你们以为我真的是在说画虎吗？是的；噢，又不完全是。陈先发的困惑是寻虎不得画虎又不能，甚至于落入“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死胡同——语言为他设置的陷阱是如此之深，几欲令他举步唯艰，正如“一口大锅中，浮出衰老的羊头”“我们吃掉的每一口中，都焊接着虚无”——尽管“我能忍受”，问题是孩子们怎么办？
在充满诗意的最后一节陈先发打算彻底放弃了。月亮多么好，群山多么沸腾，孩子们的鼻涕多么清亮——我们还有必要去计较山里的老虎或画中的是不是一只老虎，就算我们原形毕露，而他们的笑声将多么俊朗——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好了，现在我们不得不好好梳理梳理：陈都写了些啥，我们又说了些啥？
——陈氏无非说到京郊崂山，一游并有一记，其所游是只是手段，所记才是目的。我所读只是过程，所思才是结果。但我们的思考却永远不会随着陈先发的到此一游画上句号，他止步的地方，正是思考开始生长的地方——难道我提出过具体的思考选项吗？当你们知道了用意在这，你们就读懂了这个作品——这才是与诗歌同步、合拍的。
我喜欢在真与假，虚与实之间移动的物什，好比电子活跃在导体中间。你说它在，它又在哪里；你说它不在，那联结于导体上的电器为什么会发光发热，做有用功？给电流于电阻，“电”的身体就会现形，身份就会暴露，身价就会提高——之于《京郊崂山记》，其中的老虎会让你欢笑让你忧，我则更喜欢它让你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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