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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讯息:《陈先发:每个写作者都渴望写下不朽的文字》

陈先发(1967年10月---),安徽桐城人。1989年毕业于复旦大学。著有诗集《春天的死亡之书》、《前世》,长篇小说《拉魂腔》等,作品被译成多种文字传播。曾组建“若缺诗社”。曾获“十月诗歌奖”、“十月文学奖”、“1986年2006年中国十大新锐诗人”、“2008年中国年度诗人”、“1998年至2008年中国十大影响力诗人”等数十种奖项和称号。



陈先发:每个写作者都渴望写下不朽的文字



《安徽画报》: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揭晓,当时您知道获奖后的心情是怎样的?


陈先发:获了奖,自然有开心一刻,而且据媒体称,是“终结了安徽持续22年的鲁奖零纪录”。但一个作家、一个诗人,对荣誉应该保持足够的警惕和醒察。写作需要一颗强悍之心,这颗心不能为奖项、荣辱这些外在的力量所扭曲,所撼动。


写作的理想,是要把真正独特的个人生存经验、对时代变迁的敏锐感怀,以创造性的语言方式交由别人、交由后人去深切感知。这既是在唤醒自己,也是在触碰无穷的他者之心。每个写作者都渴望写下不朽的文字,我也不例外。


《安徽画报》:《九章》是否为每首诗都是九首,然后又各自独立成章?联系到屈原的《九章》,是用来对传统的继承和致敬吗?


陈先发:九章这种体例,是我写作的一个尝试。九首短诗为一个整体,犹如一棵树的九根枝桠,同根而活,又各自摇曳生姿——当然这是我的愿望——九首之间内在气息上相互融通、主旨与结构上呼应连接、语调语速上时驰时缓,构成一个有共同呼吸的整体。有没有这样的效果,我不能自判。这些九章,有的承袭了古汉诗的行吟主题,写山水行旅,如《敬亭假托兼怀谢眺九章》、《入洞庭九章》等。有的则完全是一己之沉思,是个人日常的、复杂的内心运动形成的光和影,如《不可说九章》、《黄钟入室九章》等等。这种体例的成败,也只能交由他人和后人评判,我说什么都是无效的。


《安徽画报》:《九章》是否大部分写于合肥?您的故乡桐城孔城,对于您的写作是否有很深的影响?


陈先发:我的写作,能追溯出生活与生存的轨迹。比如,在合肥琥珀山庄的黑池坝边上,住了多年,我的随笔集就叫《黑池坝笔记》。是我晚间绕着湖水散步时,信手所记的碎片,四年前出了第一卷。虽然现在早已搬离了黑池坝,但这书名我很爱惜,其实爱惜的是记忆本身——争取两年内出版第二卷和第三卷两册。我老家是桐城的孔城镇,我也写过许多文字,比如长诗《姚鼐》,是向家乡先贤的致敬之作。《九章》也一样,每一个字都是从我个人或时代生活的记忆中醒过来的。这种记忆有时是迫切的、焦虑的,有时是松驰的、美妙的,不管在哪一种情绪中,从整体上观察,个人写作,毫无例外地都既是一己的心灵史,也是一部压缩的社会史。


《安徽画报》:您一直居住在安徽,也在安徽写作,会不会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


陈先发:我对安徽怀有一种有些朋友觉得不可理喻的深刻情感,曾有多次到外省市工作的机会,毫不犹疑地就放弃了。无论是做记者工作的调查研究,还是做一个诗人,似乎只有在安徽大地上漫游,具体而深深融入这里的一切,才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踏实,有一种身心俱在的好状态。这里的一草一木,自然的生态和人的生态,对我的滋养和教育,就是我每一个字的源头,而且这种教育从未中断,哪怕我已经活到了这个年纪。朋友们关注我的诗歌,其实我还写过一部长篇小说《拉魂腔》,安徽的风物,安徽人特有的精神气质,在那本书中有浸入更深的表达。


陈先发的诗:《拉魂腔九章》

 

1、《河面的空鞋子》


岸边死婴在枝叶簇拥下形成

新的土壤,等着第二年枯木逢春

也有等不及的声音!河面上

漂来空鞋子

有时也漂来鲜艳的塑料花

向岸上的行人致意

向被淹没的稻田致意

稻子在水下,继续成熟着。而

死婴的名字被

新生儿重复——

空鞋子,你视这河水为

废墟呢还是盛宴?

在洪水对人的吞噬、泥土对人的吞噬和人群

对人的吞噬中,我活了下来

我活了下来但

哭声却传不远

这么短的距离我连熟知自己都

不可能

河面的空鞋子,请来我脸上被践踏的

脚印中再踏上一脚!


2、《青苗赋》


每年四月,沃土生出彩翼

小雨中

新生儿的啼哭嘹亮

寂默的青丘

寂默的青苗

欲望和泪水都没有形状

物哀取之不尽

物哀在这彤云和积水中涌伏

物哀在这无涯的青苗上涌伏


3、《鸦巢欲坠》


无须揪心它们会摔碎

几根枯枝搭成的

在风和雨的逼迫下自有

奇妙的定力

我知道当一个母亲足够贫寒

她的墙壁总是牢不可摧

密不透风又如何?鸦巢欲坠

却从未坠下

也无须揪心孩子会饿死

我见过母亲们都有将废铁和

顽石变成肥硕青虫的本领

我记得她们嘴角的血

当代生活秘诀何在?袖子上

有血迹

就必须与血迹达成和解

嘴角有血就必须起身反驳内心的

不义与阴影

沿淮平原上,人们甚至从不砍伐

没有鸦巢的树木

来做自己的棺椁

总是见到身子枯槁的

老母亲急匆匆赶路

我饿了

这些蓬头垢面的老妈妈们

在路上,在低空中


4、《萤火虫》


正阳关乡亲们认为含冤

而死的人会变成萤火虫

我看见墓碑群集之地

敝败的门户上

荒滩苇丛烧成的

灰烬中

萤火虫漫天飞舞

弱者胸中可怕的缄默

死后仍存有一丝力气把

这小灯笼点亮

这难免让人心安

有时一只萤火虫猛地

撞在我脸上

它们

想说些什么?

传说中有穷人家的孩子

捉来一袋萤火虫借光而读

从一张白纸上突然显出的字又

说些什么?

大坝日复一日涌起

我高高卷起的裤脚上

露水如电

炙热的晚风请

不要停下来。我尝到强权苦涩

手持大棒的恶棍们,请不要停下来!

这萤火虫彻夜而舞

滚滚而来的两岸因它们的

幽暗之光

因这鸡鸣和乳汁得以永固


5、《淮之水》


我想永远站在大堤被洪水撕裂的

缺口中

但这缺口已被补上

想当年我是个年轻记者

是个一心一意

描绘哭声的记者

那些哭声古老

又新鲜得像刚从河底挖出来一样

那些文字

因哭声而清澈

淮之水流淌。

我知道稍纵即逝的河水

覆盖在万古长存的河水之上

车窗玻璃晃动。雨水的花纹中

大河与原野蓦地呈现

在不可言说与

欲言又止之间

我知道我没有能力永远站在

两层河水那微妙的

罅缝里


6、《至简之物》


那些最简单的。

那些最简单的形体里犹存喘息

比如这

黄叶飘零

梧桐叶。桦树叶。苦栌叶。

头盖骨。

忽明忽暗的山坳

黄叶飘零,

犹似教诲。

对最简单的事物我不能直呼其名

对他们递来的东西我应该一饮而尽


7、《岸上的两队人马》


渗入沿淮那些葬礼中

没有人掩面而泣

这锣钹喜庆

在生者额头点上一颗红漆

在死者鞋底抹上几粒盐

岸上的两队人马在

各自路上走到天黑

请那些死者来我们的宴席。

那些被绑上村口大树上

被蝇虫啃食至尽的;

被闷雷劈开的;

被一把无名大火卷走的;

在洪水中

那些尸骨无存的

那些干干净净的眼睛

藏在桦叶后的

藏在窗帘的拂动之中的

藏在水底下的。

水底的眼睛看着我们走远

额上的红漆和

鞋底的盐

都以为唯有对方仍在歌唱。

仿佛是我自己的葬礼。

我从体内掏出一把泥土塑成桦枝

和夜色中浮动的马眼


8、《泡沫简史》


炽烈人世炙我如炭

也赠我小片阴翳清凉如斯

我未曾像薇依和僧璨那样以苦行

来医治人生的断裂

我没有蒸沙作饭的胃口

也尚未产生割肉伺虎的胆气

我生于万木清新的河岸

是一排排泡沫

来敲我的门

我知道前仆后继的死

必须让位于这争分夺秒的破裂

暮晚的河面,流漩相接

我看着无边的泡沫破裂

在它们破裂并恢复为流水之前

有一种神秘力量尚未命名

仿佛思想的怪物正

无依无靠地隐身其中

我知道把一个个语言与意志的

破裂连接起来舞动

乃是我终生的工作

必须惜己如蝼蚁

我的大厦正建筑在空空如也的泡沫上


9、《在绳索的尽头》


撕掉你腕上的蛇皮,陌生人

你眼瞎了

又聋又哑

四处碰壁

乱蓬蓬头发上散着鸡屎气味

你终日跪伏街头

世上只有你的头颅

安放得最低

世上只有你适合唱一段拉魂腔

唱淮河的七十二水归正阳

唱水面的浮尸

唱这些浮尸会猛地立起身来

去抢洪水中的麦子

唱两岸黑暗的屋子里,女人

在流星之下梳头

唱这世上刽子手的冲动

永无终止之时

让我在大醉中仍能想起

父辈浓荫般的承担

和这个世界上永不让人安睡的

一个个无解之谜

想起我永不能清偿的

制度、泪水与经验的账簿

我窗口的绳索尽头淮河正灰黄地入海。


:拉魂腔,一为淮河流域安徽宿州一带古戏剧“泗州戏”的另称。二为长篇小说名,陈先发著,2006年花城出版社出品。


划过暗影与浊流的锋刃

——陈先发《拉魂腔》印象


文/鲁侠客


里尔克体内拥有一头《豹》,它时常逡巡,虎视眈眈,在现实的牢笼里与理想间游弋。洛尔迦以游吟诗人身份,在《梦游人谣》里,将寄寓深意的绿色反复吟咏。而马尔克斯以他生活的马孔多小镇,记录了它的《百年孤独》。

每个诗人或者小说家,都有自己的精神原乡,并以此为滥觞,形成自己的诗性哲学。发源于河南,流经安徽的淮河,中国第三大河,可以说对陈先发和他的诗性哲学产生过深远影响。无独有偶,陈先发先有小说《拉魂腔》,后有诗歌《拉魂腔》。拉魂腔是地方戏种,最早是农闲时贫苦农家人乞讨的手段,后来演变成真正的戏曲艺术。


1、 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子


 斯宾诺莎:你若希望现在与过去不同,那么就先研究过去吧。《拉魂腔》的时代背景是淮河流域的农村地理背景。翻开淮河的历史画面,六十年代鱼虾满园,七十年代洗衣做饭,八十年代河水变色,九十年代开始,河水撵着人家跑。沿淮流域,慢性病、癌症很常见,近十几年治理整顿,淮河才有了改观。

通读《拉魂腔》,我们可以看到许多真实,梦幻画面交织的意象。岸边的死婴,空鞋子,塑料花、鸦巢、萤火虫、腕上蛇皮。整体色调是冷色调,散发着浓郁的挽歌气质,宗教悲悯般的意识。

 

《河面的空鞋子》,可以看成组诗的发端,是俯瞰淮河的视角,像一部编年史,揭开淮河人文、自然、环境的巨大变迁轨迹。诗人曾经强调过“批判”的哲学诗意,没有批判,反省,便没有生存、生命意识的新枝。郑敏也曾说过,历史的痕迹和书写者的清醒,让真正的诗意俯瞰苍生。

 在农耕文化向都市泛经济文化转移时,淮河见证了一系列事件,这其中包括环境生态的恶化,也见证了新旧秩序转换时,不可避免的民生问题。从这个角度看,河面的空鞋子,塑料花与外来力量,或者强势的力量有着本质上的相似。诗人对这种巨大的势力,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和道义上的谴责。透视繁华背后的肮脏、猥琐、掠夺,这是诗人诗性哲学的基础。这也让《拉魂腔》组诗有着足够的历史纵深和多维度的思考。

我想这也是能够继续诠释其他章节的基础。魔幻现实主义,本意是现实,魔幻是为了诗歌演绎的需要,是诗人诗性哲学隐匿的多个哲学诉求的出口,比如生存的本质意义,资本、城市化浪潮的软肋,诗人毕竟不是政治家,它也不是外科医生,但一个有着上述人文思考的诗人,它的文本高度可以让诗歌承载更深厚的文学价值,这就足够了。当然,诗人与读者是阅读的两极,诗人诗歌语言的张力,诗歌架构的谋篇布局,诗歌形成之前的诗思路径和目的地,决定了读者能够再创造获取的价值空间,这些都是双向的。

  我们看到了外来的空鞋子的侵蚀,鲜艳的塑料花他们居高临下的占有感,我们还看到了洪水对于泥土的吞噬,对于人的吞噬,人群对于人群的吞噬,在诗句最后里“这么短的距离/我连熟知自己的都不可能/河面的空鞋子,请来我脸上被践踏的/脚印中再踏上一脚

  诗人呐喊是愤怒的,是有着杜鹃啼血悲鸣气质的。这种外来力量原罪感,到底如何产生,又如何持续具有剥削、掠夺的性质,比如资本的嗜血性,传统乡村文化如何逐渐被城市化浪潮淹没,农民生存空间如何被逼仄被压榨,都是值得期许的阅读提示。

第一节里,反讽意味的浓重,也让读者读出更多的画外音,“有时也漂来鲜艳的塑料花向岸上的行人致意/向被淹没的稻田致意/稻子在水下,继续成熟着。而死婴的名字被新生儿重复——/空鞋子,你视这河水为废墟呢还是盛宴?”

致意、死婴名字被重复、废墟还是盛宴,侵入的外部力量,与破败的弱小一方开始短兵相接,这样的语境营造出来的诗歌气氛是阴郁、凄凉、沉重的。

在《青苗赋》中,画面感十分强烈。沃土、哭声、青丘、青苗、彤云、积水等。镜头远近相容。物哀一词本是江户时代日本大家本居宣长提出的文学理念。是睹物思情,真情流露的意思。在这儿,欲望与泪水构筑了诗歌的两极隐匿的寓意。我们可以先保留这两个意象的本意,在后续的章节里,再回头破解。

《鸦巢欲坠》里,诗人的画笔素描给出一幅对比鲜明、凄冷的画面,鸦巢对于亲情的隐喻,对于阖家团圆的象征。而现实的轮廓却是相反一面,“总是见到身子枯槁的老母亲急匆匆赶路/我饿了/这些蓬头垢面的老妈妈们/在路上,在低空中”母亲都是伟大的,在这章节里,诗人给出的母亲的坚韧、隐忍的力量,更是有着惊心动魄的艺术魅力。

“我见过母亲们都有将废铁和顽石变成肥硕青虫的本领/我记得她们嘴角的血/当代生活秘诀何在?/袖子上有血迹/就必须与血迹达成和解/嘴角有血/就必须起身反驳内心的不义与阴影”贫穷、逼仄、甚至血迹,母亲都能自我安慰,她是一个鸦巢,千万个鸦巢的象征,但诗歌的末节,却呈现出令人凄楚心痛的一幕“总是见到身子枯槁的老母亲,急匆匆赶路/我饿了/这些蓬头垢面的老妈妈们/在路上,在低空中”这些母亲不仅是狭义乡村的母亲,她们更是“衣食父母”普通大众的象征。

在俄罗斯,契诃夫,有着外科手术刀的美誉,因为他有着鹰眼,洞察一切社会世象能力,陀思妥耶夫斯基,有“心理医生”的称谓,他们和托尔斯泰构成了俄罗斯现实主义文学的三座高峰。他们的作品虽然以小说为主,但从文学本质看,都是诗性的,是史诗性的人文透视、不乏对于底层、卑微阶层的人文烛照。魔幻现实主义虽然以南美人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为标志,但其实在中国传统文学里,庄子的寓言,神话故事《山海经》早就有之,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可以看成魔幻现实主义的本意。


2、记录、还原、放大、缩小


我不知道《萤火虫》的历史语境,是否和95年正阳关古建筑拆迁事件有关,即使没有一点关系,也不影响它的历史批判性,基于发展的历史反思,也就是诗人常常提及的诗性哲学的出发点。“含冤而死,萤火虫,大坝涌起,我高高卷起的裤脚,露水如电”这是诗人叙事的情感的酝酿,而在“我尝到强权苦涩/手持大棒的恶棍们,请不要停下来!/这萤火虫彻夜而舞/滚滚而来的两岸/因它们的幽暗之光/因这鸡鸣和乳汁得以永固.”诗人终于不可遏制的愤怒喷薄而出,强权对于和谐的破坏力量,对于民主、法制的蔑视,对于一个几千年农耕文明古国的奴役,众人皆知。但诗人对于萤火虫却给予了高度的同情、它们虽然幽暗之光却和象征黎明前的鸡鸣和象征伟大的母亲乳汁一样,带给社会新生与希望。

《淮之水》里,诗人在时空二维里梳理着自己的诗性哲学。“我想永远站在大堤被洪水撕裂的缺口中/但这缺口已被补上.”对于一位有着记者经历,又长于思索的诗人而言,见证时事热点,见证社会热点,无疑是他获取宝贵诗歌的素材的途径。开篇说过,淮河对于诗人有着原乡的情节,淮河的兴衰,无疑也牵动着诗人敏感的神经。比如天文气象里的洪水大泛滥,淮河污染,沿淮几次大的民生事件,都成为诗人笔下象征、隐喻的自然对应物,它让诗歌诗情饱满,让诗歌具有了历史厚重感,也让读者通过上述事件,更清晰地读出洪水、污染、死婴、新生儿的对应的诗学含义。

因此,我们从“想当年我是个年轻记者/是个一心一意描绘哭声的记者/那些哭声古老又新鲜得像刚从河底挖出来一样/那些文字/因哭声而清澈”看到一个心中装满阳光,从新闻报道里敢于记录、还原事实真相,有着炙热情怀的诗人。而诗歌的下半部分,则表达诗人对于当下历史的坦陈和反思,有着浓郁的哲学思辨色彩。“我知道稍纵即逝的河水/覆盖在万古长存的河水之上”

“我知道我没有能力/永远站在两层河水那微妙的/罅缝里”则透露出生命微渺和浩荡时空无法调和的矛盾。这也是诗人,无法穷尽在笔端,诉尽一切诗思的局限性。这种宿命感,与淮之水的包含蕴藏的丰富历史、人文内涵结合起来,让组诗充满张力,散发出多元的睿智韵味。

在短暂的激流勇进之后,诗人在《至简之物》里则用印象派画家的手法,让一段耐人寻味的独语缓缓流出。他指出“那些最简单的形体里犹存喘息/比如这黄叶飘零,梧桐叶、桦树叶、苦栌叶,头盖骨/忽明忽暗的山坳/犹似教诲。”

秋天意味着萧索,而头盖骨,忽明忽暗的山坳,则有挽歌般的气质。

后三节尤为突出,这一节似乎是高潮过后的平台期,在为下个诗情喷涌高潮做铺垫。最后一句“对最简单的事物我不能直呼其名/对他们递来的东西我应该一饮而尽”,也和教堂礼拜的仪式相似。充满着受戒样的种种复杂情绪。因此,职业角度,诗人秉性气质角度看,记录还原是文本素材的积累,放大、缩小则是诗人对于淮水流域地域文化,从历史角度的俯瞰,从人文关照角度的浓缩抒写。


3、挽歌气质的吟唱


《岸上的两队人马》体现了诗人对于生死的诗性观点,它包容了具象历史、生活印象,更包容了抽象的、铿锵的、理想主义的诗性观点。“在生者额头点上一颗红漆漆,在死者鞋底抹上几粒盐”死去的苦涩,重生的希望、喜悦,既是淮水流域的葬礼文化,也寄寓着诗人朴素的哲学观点。

中段描写死亡的种种“那些被绑上村口大树上/被蝇虫啃食至尽的/被闷雷劈开的/被一把无名大火卷走的/在洪水中那些尸骨无存的/那些干干净净的眼睛”则把淮水流域兴衰,通过生死对比两种意象,强化它的厚重、沧桑、它的壮烈、它的无所畏惧。这样的笔法,显然有着史诗的味道,是一首挽歌气质的沉郁的叙事风格的篇章。而干干净净的眼睛则是作者理想主义的寄寓,是诗歌语言外的伦理价值观的隐喻。

  “仿佛是我自己的葬礼/我从体内掏出一把泥土塑成桦枝/和夜色中浮动的马眼”诗歌结尾的这种表达,让一种鲜活的在场感,当下感充溢着诗行。佩索阿说“我的内心是一直隐形的交响乐队”在《拉魂腔》里,同样是复合声调的共同演绎,魔幻是现实的透视,悲喜同行,历史与现实的对比,生与死的博弈,猥琐与铿锵的对垒。

 《泡沫简史》是诗人宣言,诗人坦言他不会像疏离社会,圣徒样修行的法国犹太人薇依,也不会像隋代禅师三祖僧璨高法在身。诗人的诉求在于“我生于万木清新的河岸/是一排排泡沫来敲我的门/我知道前仆后继的死”

  诗人的宣言是对污染淮河泡沫宣战,当然这里的泡沫有两层含义,一是地理学意义上的,一是抽象的形而上的污染,就像前面章节解构的诗人对于外来侵入“淮河母亲肌体”的所有“恶”的决斗。这就解开了《青苗赋》里欲望与泪水两个意象的面纱,禅宗里的恶与欲望相关,泪水与善良悲戚相连。

  诗人坦言,“尚未产生割肉伺虎的胆气/必须让位于这争分夺秒的破裂”,破裂意味着重建,意味着消除污秽。“我知道把一个个语言与意志的破裂/连接起来舞动/乃是我终生的工作/必须惜己如蝼蚁/我的大厦正建筑在空空如也的泡沫上”

  背后是诗人诗学观点的再次澄清,有破才有立,当然也是诗人社会人文角度观点背书,是对淮水污染及隐喻象征言及的所有诗人鄙视的元素的征伐。“我的大厦正建立在空空如也的泡沫上,”一句神来之笔,让人叫绝。像这样的诗句,在组诗里也不乏见,看出诗人对于语言的掌控,总体呈现老道、大气气象。

从死亡里窥见并剖析真相,从死亡里呼唤重生,为罹难者默哀,也为罹难者呼号,这里的罹难者是广义一词,它包含生命意义的人,也包含没有生命属性的地理、气象、人文和谐环境等等。《拉魂腔》具有的挽歌般的气质,也是诗人为自己的精神原乡淮之河水塑造的一座魔幻现实主义的宫殿。

组诗的末节《在绳索的尽头》,诗人对于这座宫殿又重新做了一次梳理。又聋又瞎的陌生人才能吟唱一段《拉魂腔》,“唱这些浮尸会猛地立起身来/唱这世上刽子手的冲动/永无终止之时”诗人直指掠夺、邪恶、不公、侵入的势力。

诗人是痛苦的“让我在大醉中/仍能想起父辈浓荫般的承担/和这个世界上永不让人安睡的/一个个无解之谜”反思意味着改变,行动,意味着接受无奈,承受精神肉体的逼仄、痛苦。“想起我永不能清偿的制度、泪水与经验的账簿,我窗口的绳索尽头淮河正灰黄地入海。”

  “呐喊的声音若是清晰、透明、真实的,他便具有了慈悲意识”卢梭说。可以说《拉魂腔》是诗人从多重现实题材里,经过打磨后,雕刻出的一部淮之水的兴衰史,具有诗人所言的诗性哲学的实践意义。它从精神气质上,可以唤醒包括但不限于淮之水的忧患意识,从而让忧患意识撑起希望重生之舟。

作者简介:田勇,笔名:鲁侠客,医学专业,爱好诗歌,曾在《星星》、《诗潮》、《延安文学》、《星河诗刊》、《关雎爱情诗》、《山东诗人》、《新民晚报》、《西安日报》等发表诗歌及评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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