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出土颜真卿书《罗氏墓志铭》考释

前日在微博上看到有颜真卿书丹墓志出土，

还以为是墨迹本，

昨日中午一看才知这是刻了字的，

不免有些失望。

不过还好吧，

这方墓志比《王琳墓志》稍晚，又早于《郭虚己墓志》，

对于颜体书法研究也是意义重大的，

我昨天花了一天的时间，

在网上流传略显模糊的图片上将墓志内容考了出来，

写了这篇小文。

（鄙人不太专业，以下文中若有错误还望大家指出）

墓志释文如下：

唐故龙门令元府君夫人罗氏墓志之铭

大唐故朝议郎行绛州龙门县令上护军元府君夫人罗氏墓志铭

外侄孙特进上柱国汝阳王琎撰

长安县尉颜真卿书

夫人讳婉顺，字严正。其先后魏穆皇帝叱罗皇后之苗裔，至孝文帝除叱以罗为姓，代居河南，今望属焉。夫人孝德自天，威仪式序动，修礼则立。性聪明，八岁丁母忧，擗地号天，风云为之惨色。一纪钟家祸，绝浆泣血，鸟兽于焉助悲，荏冉岁时，祥䄡俄毕，作嫔君子，纔逾廿年。既而礼就移天，蘋蘩是荐，孰谓祸来福去，元昆夭伤，攀慕哀催，屠肝碎骨，夫人乃兴言曰：“大事未举，抚膺切心，形骸孤藐，何所特赖！”宗器之内，覩之者凄伤；闺阃之外，闻之者感慨。故知宗庙之间不施敬于人而人自敬，丘垅之间不施哀于人而人自哀。譬若贮水物中，方圆有象，发生春首，小大无偏。夫人乃罄囊中之资，遵合祔之礼，爰及亡兄，棺榇亦列以陪瑩。每感节蒸甞兾，神通配享，虔诚如在，终身不忘而能克谐六亲，养均士子；躬组纴之事，服澣濯之衣。

隋开府仪同三司使持节灵州诸军事灵州刺史石保县开国公昇，夫人之高祖也。皇驸马都尉骠骑大将军右宗卫率平氏县开国男俨，夫人之曾祖也。皇金明公主男福延，夫人之祖也，高尚不仕，志逸山林。恶繁华于市朝，挹清虚于泉石。皇朝散大夫行嘉州司仓参军暕，夫人之父也，夫人即司仓之第二女。容华婉丽，词藻清切，仁心既广，品物无伤。礼则恒持诸亲，咸仰唤子，有啮指之感，临事无投杼之惑。苍穹不㤵 ，祸来斯钟，以天宝五载景戍，律中沽洗，日在胃，建壬辰癸丑朔丁巳土满，因寒节永慕，兼之冷食，遂至遘疾，薨于义宁里之私第，春秋四百五十甲子。呜呼哀哉！天乎！天乎！祸出不图。其福何在？哲人斯殂。痛惜行迈，哀伤路隅。弔禽夜叫，白马朝趋。知神理之难测，孰不信其命。夫㥋以天宝六载丁亥，律应夹钟，日在奎，建癸卯丁末朔已酉土破迁合于元府君旧瑩，礼也。呜呼！呜呼！松槚玆合，魂神式安。閟泉扃兮已矣！顾风树而长叹！府君之德行，前铭已载，嗣子不疑，等望咸阳之日远，攀灵轜以摧擗，号夫靡评，叩地无依，斲彼燕石，式祈不朽。乃为铭曰：

启先瑩兮松槚合，掩旧扃兮无所覩。痛后嗣兮屠肝心，从今向去终千古。

墓志留出来的照片比较模糊，其中有个别字看不清，我尽我所能释出了这篇文章，却仍然有句读不明确的地方，或许只有等到高清图片流传出来才行了。在这篇文中还有很多古代知识点，都能够出一套考题了。

让我们来看看吧：

一、断句

“一纪钟家祸绝浆泣血鸟兽于焉助悲荏冉岁时祥䄡俄毕作嫔君子纔逾廿年……”

尽管联系了上下文，但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断句。问了一个学长，他推断说应该是这样：

“一纪钟家祸，绝浆泣血，鸟兽于焉，助悲荏冉。岁时祥䄡，俄毕作嫔。君子纔逾廿年……”

或为“一纪钟家祸，绝浆泣血，鸟兽于焉助悲，荏冉岁时，祥䄡俄毕，作嫔君子，纔逾廿年。”

“钟”，有召集的意思。

“荏冉”，我估计是“荏苒”，有时间易逝，愁苦不绝之意。祥䄡不知是什么意思，查得在唐《元次山集》里也有这个词语出现。

“嫔”，这里应该是出嫁的意思，《诗‧大雅‧大明》：“来嫁于周，曰嫔于京。”

这句话大意是：母亲去世，罗氏痛苦不已，丧期过后才嫁人。

二、“覩之者凄伤”

覩：通睹，寓意看见。

三、“元昆夭伤”

这里的“元昆”指的是长兄。

罗氏出嫁后长兄去世。这个长兄和罗氏有着很深的感情，下葬费用都是罗氏所出，所遗留的孩子也由罗氏扶养长大。

四、“金明公主”

墓志还提到“金明公主”，然在史料上却并没有这位公主的记载，这是一位失考的公主。

五、“苍穹不㤵”

“㤵”为生僻字，《说文》曰：“爱也，从心兹声”。然原碑的字不太清晰，下部是个“心”，上半部分左边像“牙”，右边为“攵”，“㤵”字为我的猜想。

   六、“天宝五载景戍，律中沽洗，日在胃，建壬辰癸丑朔丁巳土满”

在天宝三载正月朔改“年”为“载”，是故天宝五年称天宝五载。

天宝五载是丙戌，不知为何，墓志上作“（上口下京、戍）”，查得在一块唐碑上有“贞观元年景戍”的记载，故将其改成“景戍”。

“律中沽洗”，“沽洗”为十二律之一，十二律即黄钟、太簇、姑洗、蕤宾、夷则、无射、大吕、夹钟、仲吕、林钟、南吕、应种。《史记‧律书》有言“三月也，律中姑洗”。

七、“春秋四百五十甲子”

考古人员说罗氏只活了四十五岁，但墓志上为何作“春秋四百五十甲子”？这难道是一种特别的计数方法吗？

八、“弔禽夜叫，白马朝趋。”

这里的“叫”原碑上作“左口右刂”，查得是古字，今作“叫”。

九、“夫㥋以天宝六载丁亥”

这里的“㥋”也是生僻字，意思是痛苦的声音，《孝经》里有“哭不㥋”之句。

十、罗氏墓志上记述罗家祖先尽皆无考

写在后面：

看这篇墓志铭，罗夫人他们家是鲜卑族叱罗氏，后北魏孝文帝改革时改成了罗姓，至于他的夫家那就直接是北魏皇族后裔，其祖为北魏道武帝的兄长拓跋遵。

罗氏是一名女强人，这个从墓志铭里可以看出来。

撰文者李琎，其父亲是唐睿宗嫡长子李宪，李宪弟弟就是李隆基。然而事实就是这么残酷，依照传统的嫡长子继承制，李隆基已经输了，帝位不可能是他的。但李隆基是个狠人，能够扳倒伯母韦皇后和亲姑太平公主的绝对不是一般角色。那唐太宗的上位史可是明摆着的，李宪是个聪明人，于是将太子之位让给李隆基，避免了玄武门之变的再次发生。

事实证明李宪是正确的，李隆基在登基后将大哥封为王，等李宪死后还将他追封为让皇帝，妻元氏被追封为皇后。

历史上的李宪博学多才，作为他的长子李琎也是完美得继承了他爹的艺术细胞，在《新唐书》上还记载李琎“眉宇秀整”，是一个十足的大帅哥。

他爱交友，爱喝酒，和贺知章、李白的关系都非常好。杜甫写了首《饮中八仙歌》，其中“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曲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就是指的李琎。

那堂堂君王李琎，又为何会给一个小小的县长夫人写墓志铭呢？看文中的落款，李琎自称“外侄孙”，结合周边元氏家族墓出土的墓志铭来看，李琎的生母元氏的父亲叫元大简，而元大简亲兄弟元大谦就是罗氏的丈夫。元李二家是联姻，自己舅家死了长辈，作为侄孙的李琎就写了这篇墓志铭。

天宝五年（746），颜真卿担任长安县尉，那年正是颜真卿艺术成就的分界线，这一年草圣张旭在裴儆府上授笔法十二意于颜真卿。当时颜真卿和元、罗二家并没有什么亲戚关系，之所以委托书写这篇墓志铭，可能是那个爱交友的汝阳王李琎撮合的吧。

来源 | 涉外湘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