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那一眸春江花月夜……
文/董问博
《春江花月夜》，是古筝琵琶名曲，亦是张若虚的“孤篇横绝”。耳听温润柔婉的旋律，口中吟哦这首七言排律，眼前幻化出最是那一眸春江花月夜的美景。
浩浩汤汤的江潮水痴缠于茫茫夜色，也朝大海深处奔腾不息，千百年如斯，带着几分孤寂，几分离殇……不知何时，伴着汹涌潮声，月亮露出娇羞的面庞，从海面上缓缓升起。古筝声乍起，如潮水涌动，如月色忽明，行云流水般的琵琶声从韶华的深处悠悠走来，好似那迷蒙的月光游走在江面之上，力图驱走那无边无沿的暗夜。渐渐地，月色倾泻而下，照亮了一江春水，也被攲斜的树木勾住了丝丝缕缕，树们宛若给自己的鬟髻上披了一层轻盈的白纱。原本五光十色的世界在月光的涤荡下，侵染成一抹耀眼的银辉，又似清梦一般缥缈虚无。流畅多变的旋律，古筝和琵琶相辅相成，丝丝入扣，就像月光渐渐和春江花夜融为一体。轻点琴弦所发出的声响，极远的又是极近的，极宏大的又是极细切的，叩击着我的心门，我仿佛拨开那深深深几许的夜色，伫立江边，感受凉风习习拂涟漪，感受细嫩花蕊吐芬芳，感受着树影婆娑，竹影摇曳。满眼水天一色，不知今夕何夕，不知彼岸归途。
矫首遐观月沙共影，不由望孤月而兴叹。琵琶声高下流转，反复咏叹，亦如诗人涌动于内心的追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神思其中，是对江月景的思考，也是对人生短暂，宇宙无穷的彻悟。这种人生的哲理和宇宙的探索，在江月中沉淀成永恒。江月的遗憾，流水的无情，带着远古的幽情，一直走到彼时，更走向未来的圣洁遥远。此时，曲声戛然，好像自然万物都陷入沉思。
须臾停顿后，曲声又起，一如我们品诗之时眸光相接的瞬间，又有了了然于心的欢喜。原来诗人早已走出前人的窠臼，翻出了新意：人生代代相继，江月年年如是。诚然，个体生命是短暂的，但人类的存在却是绵长的，“代代无穷已”的人生可以和“年年只相似”的江月共存。
曲声渐快，渐渐将旋律推向了高潮，有如裂帛断弦之感，听者心中情绪也渐渐涌起，好似飘忽的“扁舟子”一样，行踪不定。一叶孤舟于江上，舟中的离人啊，你是否今夜无眠，独倚船边，任清辉撒就，任小舟东西？你是否正在牵挂同样徘徊于月下的思妇？月映楼台，离人相思。哪知恰在此时，思妇也正想赶走这“卷不去”“拂还来”的恼人月色，因为柔和的月色洒在妆镜台上、玉户帘上、捣衣砧上，使得思妇对离人的思念无法抵挡。曲声急促，犹似离人、思妇焦灼的内心，和彼此牵挂的愁肠百结。仰望长空，鸿雁高飞，再震动翅羽也飞不出这茫茫月色；俯视江面，鱼龙潜跃，只能激起片片水花，亦游不出这浩浩江水。也罢，一种相思，两地离愁，只能共赏月色，将深深眷恋遥寄明月。当他们的愁绪已千回百转，当思念已成常态，当望月怀远已成生活的一部分，曾经的那份焦灼已化作深重的苦痛，填满生活的每一个空隙。曲声渐趋平缓，一如他们二人渐渐愁重的内心。
舟中的游子，在午夜梦回之际，你是否千百次踏上故乡的土地，是否千百次小叩家中的柴门？蓦然梦醒之后，又发现依然是小舟摇摇，身在异地。落花幽潭，春光渐老，人还远在天涯，难以找寻心中的归宿。江水流春，逝去的不仅仅是自然的春色，更是游子已不在的青春；江潭落月，落下的不仅仅是月影，更是游子的落寞愁情。春水上涨，蜿蜒东流，从古流，流到今，又有谁能带着茫茫的月色，驾一叶扁舟，从容地回到自己的故乡？我们只能做的，大概是采撷一缕月光，将自己无有竭时的离情，抛洒在这江边的树上……
品诗，意境勾勒点染间，情韵袅袅，摇曳生姿，令人迷醉；听曲，繁弦急管，窾坎镗鞳，含蓄隽永的深情让人遐思。
弦声呕哑，渐渐低沉，一如天将破晓。小舟从此逝，人声日渐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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