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船山先生《思問錄·內篇》類鈔

太虛無虛

太虛,一實者也。故曰“誠者天之道也”。用者,皆其體也。故曰“誠之者人之道也”。

“乾以易知”,惟其健也;“坤以簡能”,惟其順也。健則可大,順則可久;可大則賢人之德,可久則賢人之業。久大者,賢人之以盡其健順也。易簡者,天地之道,非人之能也。

上天下地曰宇,往古來今曰宙。雖然,莫為之郛郭也。惟有郛郭者,則旁有質而中無實,謂之空洞可矣。宇宙其如是哉?宇宙者,積而成乎久大者也。二氣絪縕,知能不舍,故成乎久大。二氣絪縕而健順章,誠也;知能不舍而變合禪,誠之者也。

言幽明而不言有無(張子),至矣;謂有生於無,無生於有,皆戲論。不得謂幽生於明,明生於幽也。論至則戲論絕。幽明者,闔辟之影也。故曰“是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

五行無相克之理;言克者,術家之膚見也,五行之神,不相悖害,木神仁,火神禮,土神信,金神義,水神知。充塞乎天地之間,人心其尤著者也。故太虛無虛,人心無無。

人心無無

目所不見,非無色也;耳所不聞,非無聲也;言所不通,非無義也。故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知有其不知者存,則既知有之矣;是知也。因此而求之者,盡其所見,則不見之色章;盡其所聞,則不聞之聲著;盡其所言,則不言之義立。雖知有其不知,而必因此以致之,不迫於其所不知而索之。此聖學異端之大辨。

目所不見之有色,耳所不聞之有聲,言所不及之有義,小體之小也。至於心而無不得矣;思之所不至而有理,未思焉耳。故曰“盡其心者知其性”。心者,天之具體也。

言無者激於言有者而破除之也,就言有者之所謂有而謂無其有也。天下果何者而可謂之無哉?言龜無毛,言犬也,非言龜也;言免無角,言麋也,非言兔也。言者必有所立,而後其說成。今使言者立一無於前,博求之上下四維、古今存亡而不可得窮矣。尋求而不得,則將應之曰“無”。

不略於明,不昧於幽,善學思者也。

有動無靜

太極動而生陽,動之動也;靜而生陰,動之靜也。廢然無動而靜,陰惡從生哉!一動一靜,闔辟之謂也。由闔而辟,由辟而闔,皆動也。廢然之靜,則是息矣。“至誠無息”,況天地乎!“維天之命,于穆不已”,何靜之有?

陰禮陽樂:禮主乎減,樂主乎盈;陰陽之撰可體驗者,莫此為顯。故曰“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鬼神,陰陽之幾也,禮樂之蘊也。幽者,明之藏;明者,幽之顯也。知此,則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陽有條理,陰有秩敘;非有以生之,則條理不成,秩敘亦無自而設矣。靜生秩敘,非幽謐闃寂之為靜可知。嗚呼!靜之所生,秩敘之實,森森乎其不可斁,而孰其見之!

兩端者,虛實也,動靜也,聚散也,清濁也;其究一也(張子)。實不窒虛,知虛之皆實;靜者靜動,非不動也;聚于此者散於彼,散於此者聚於彼;濁入清而體清,清入濁而妙濁;而後知其一也,非合兩而以一為之紐也。

時習而說,朋來而樂,動也。人不知而不慍,靜也,動之靜也。凝存植立即其動。嗒然若喪其耦,靜也,廢然之靜也。天地自生,而吾無所不生。動不能生陽,靜不能生陰,委其身心如山林之畏佳、大木之穴竅,而心死矣。人莫悲於心死,莊生其自道矣乎!

天人有異,互為體用

“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在人之天道也。“由仁義行”,以人道率天道也。“行仁義”,則待天機之動而後行,非能盡夫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矣。天道不遺於禽獸,而人道則為人之獨。由仁義行,大舜存人道;聖學也,自然云乎哉!

天者道,人者器;人之所知也。天者器,人者道;非知德者其孰能知之?“潛雖伏矣,亦孔之昭”;“相在爾室,尚不愧於屋漏”;非視不見、聽不聞、體物而不可遺者乎?天下之器,皆以為體而不可遺也;人道之流行,以官天府地裁成萬物而不見其跡。故曰“天者器,人者道”。

畫前有易,無非易也。無非易而舍畫以求之於畫前,不已愚乎!畫前有易,故畫生焉。畫者,畫其畫前之易也。

在天而為象,在物而有數,在人心而為理。古之聖人,于象數而得理也,未聞於理而為之象數也。於理而立之象數,則有天道而無人道。(疑邵子。)

知地之在天中,而不知天之在地中,惑也。山川金石,堅確渾淪,而其中之天常流行焉,故濁者不足以為清者病也。以濁者為病,則無往而不窒,無往而不疑,無往而不憂。“安汝止,惟幾惟康”;“被袗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簞食瓢飲,不改其樂”;無所窒也,奚憂疑之有哉?

風雨露雷之所不至,天之化不行;日月星之所不至,天之神不行。君子之言天,言其神化之所至者爾。倒景之上,非無天也,蒼蒼者遠而無至極,惡庸知之哉!君子思不出其位,至於神化而止矣。

  神化之所不行,非無理也,所渭清虛一大也(張子)。神化之所行,非無虛也,清虛一大者未喪也。清受濁,虛受實,大受小,一受賾;清虛一大者不為之礙,亦理存焉耳。函此以為量,澄此以為安,濁而不滯,實而不塞,小而不煩,賾而不亂,動靜各得其理,而量不為詘,則與天地同體矣。若必舍其神化之跡而欲如倒景以上之天,奚能哉?抑亦非其類矣。神化者,天地之和也。天不引地之升氣而與同,神化則否矣。仁智者,貌、言、視、聽、思之和也。思不竭貌、言、視、聽之材而發生其仁智,則殆矣。故曰“天地不交,否”,“思而不學則殆”。

知崇法大,天道必下濟而光明。禮卑法地,或從王事,則知光大,與天絜矣。天一而人之言之者三:有自其與地相絪縕化成而言者,有自清晶以施光明於地而言者,有以空洞無質、與地殊絕而言者。與地殊絕而空洞無質,詎可以知法乎?法其與地絪縕成化者以為知,其不離乎禮固已。即其清晶以施光明於地者,亦必得地而光明始凝以顯;不然,如置燈燭於遼廓之所,不特遠無所麗,即咫尺之內,亦以散而昏。彼無所麗而言良知者,吾見其咫尺之內散而昏也。

有性之理,有性之德。性之理者,吾性之理即天地萬物之理;論其所自受,因天因物,而仁義禮知,渾然大公,不容以我私之也。性之德者,吾既得之於天而人道立,斯以統天而首出萬物;論其所既受,既在我矣,惟當體之知能為不妄,而知仁勇之性情功效效乎志以為撰。必實有我以受天地萬物之歸;無我,則無所凝矣。言無我者,酌於此而後不徇辭以賊道。

天之使人甘食悅色,天之仁也。天之仁,非人之仁也。天有以仁人,人亦有以仁天、仁萬物。恃天之仁而違其仁,去禽獸不遠矣。

天地之塞,成吾之體,而吾之體不必全用天地之塞。故資萬物以備生人之用,而不以仁民之仁愛物。天地之帥,成吾之性,而吾之性既立,則志壹動氣,斟酌飽滿,以成乎人道之大用,而不得複如天地之帥以為帥。故喜怒哀樂有權,而生殺不可以無心為用。

“知至至之”,盡人道也;“知終終之”,順俟天也。“九三,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人道之所自立。故天壽不貳,修身以俟命,所以立人道也。非躍而欲躍,以強合乎夭體;非潛而欲潛,以委順而無能自紀;人道不立矣,異端以之。

知、仁、勇,人得之厚而用之也至,然禽獸亦與有之矣。禽獸之與有之者,天之道也。“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人之獨而禽獸不得與,人之道也。故知斯三者,則所以修身、治人、治天下國家以此矣。近者,天、人之詞也;易之所謂繼也。修身、治人、治天下國家以此,雖聖人惡得而不用此哉!

命日新而性日成

天地之生,人為貴;惟得五行敦厚之化,故無速見之慧。物之始生也,形之發知皆疾於人,而其終也鈍。人則具體而儲其用,形之發知,視物而不疾也多矣,而其既也敏。孩提始知笑,旋知愛親;長始知言,旋知敬兄;命日新而性富有也。君子善養之,則耄期而受命。

命曰降,性曰受。性者,生之理,未死以前皆生也,皆降命受性之日也。初生而受性之量,日生而受性之真。為胎元之說者,其人如陶器乎!

  “成性存存”,存之又存,相仍不舍。故曰“維天之命,于穆不已”。命不已,性不息矣。謂生初之僅有者,方術家所謂胎元而已。

知見之所自生,非固有;非固有而自生者,日新之命也。原知見之自生,資於見聞;見聞之所得,因於天地之所昭著,與人心之所先得。人心之所先得,自聖人以至於夫婦,皆氣化之良能也。能合古今人物為一體者,知見之所得,皆天理之來複,而非外至矣。故知見不可不立也,立其誠也。介然恃其初聞初見之知為良能,以知見為客感,所謂不出於熲者也,悲夫!

存理養氣,交竭其才

能不以慕少艾妻子仕熱中之慕慕其親乎?能不以羊烏之孝、蜂蟻之忠事其君父乎?而後人道顯矣。順用其自然,未見其異於禽獸也。有仁,故親親;有義,故敬長。秩敘森然,經綸不昧,引之而達,推行而恒,返諸心而夔夔齊栗,質諸鬼神而無貳爾心;孟子之所謂良知良能,則如此也。

“五性感而善惡分”。周子。故天下之惡無不可善也,天下之惡無不因乎善也。靜而不睹若睹其善,不聞若聞其善;動而審其善之或流,則恒善矣。靜而不見有善,動而不審善流於惡之微芒,舉而委之無善無惡,善惡皆外而外無所與,介然返靜而遽信為不染,身心為二而判然無主;末流之蕩為無忌憚之小人而不辭,悲夫!

善惡,人之所知也。自善而惡,幾微之介,人之所不知也。斯須移易而已,故曰獨。

  不學而能,必有良能;不慮而知,必有良知。喜怒哀樂之未發,必有大本;斂精存理,翕氣存敬,庶幾遇之。墮氣黜精以喪我而息肩者,不知有也。

“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聖學提綱之要也。“勿求於心”,告子迷惑之本也。不求之心,但求之意,後世學者之通病。蓋釋氏之說暗中之,以七識為生死妄本。七識者,心也。此本一廢,則無君無父,皆所不忌。嗚呼!舍心不講,以誠意而為玉鑰匙,危矣哉!

求放心,則全體立而大用行。若求放意,則迫束危殆,及其至也,逃於虛寂而已。

“主一之謂敬”,非執一也;“無適之謂一”,非絕物也。肝魂、肺魄、脾意、腎志、心神,不分而各營。心氣交輔,帥氣充體,盡形神而恭端,以致於有所事;敬一之實也。

無心而往,安而忘之曰適。主敬者必不使其心有此一幾耳。

  “靜無而動有。”(周子)天下皆靜無而動有也,奚以聖人為?靜無而不昧其有,則明遠。動有者,有其靜之所涵,感而通,而不緣感以生,則更正;乃以為五常之本、百行之原也。

“大匠能與人以規矩,不能使人巧。”巧者,聖功也,博求之事物以會通其得失,以有形象無形而盡其條理,巧之道也。格物窮理而不期旦暮之效者遇之。

恃一端之意知,以天下嘗試之,強通其所不通,則私;故聖人毋意。即天下而盡其意知,以確然於一,則公;故君子誠意。誠意者,實其意也,實體之之謂也。

意虛則受邪,忽然與物感通,物投於未始有之中,斯受之矣。誠其意者,意實則邪無所容也。意受誠於心知,意皆心知之素,而無孤行之意,故曰無意。慎獨者,君子加謹之功,善後以保其誠爾。後之學者,于心知無功,以無善無惡為心知,不加正致之功。始專恃慎獨為至要,遏之而不勝遏,危矣。即遏之已密,但還其虛,虛又受邪之壑,前者撲而後者熹矣。泰州之徒,無能期月守者,不亦宜乎!

“履,德之基也。”集義,素履也。宜兄弟,樂妻子,而一以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之德行之,所謂和而至也。九卦以處憂患,而此為基。君子坦蕩蕩,修此故也。

獨知炯於眾知,晝氣清於夜氣,而後可與好仁惡不仁。

節者,中之顯者也。喜怒哀樂之未發而未有節者存,則發而中者誰之節乎?豈天下之有節乎?是從其白於外之說矣。故周子曰”中也者,和也”;張子曰“大和所謂道”;卓矣。雖喜怒哀樂之未發,而參前倚衡,莫非節也。充氣以從志,凝志以居德,庶幾遇之。闃寂空窔者,失之遠矣。迫發而始慎之,必有不審不及之憂。

氣者,理之依也;氣盛則理達。天積其健盛之氣,故秩敘條理,精密變化而日新。故天子之齊,日膳大牢,以充氣而達誠也。天地之產,皆精微茂美之氣所成;人取精以養生,莫非天也。氣之所自盛,誠之所自凝,理之所自給;推其所自來,皆天地精微茂美之化。其醞釀變化,初不喪其至善之用。釋氏斥之為鼓粥飯氣,道家斥之為後天之陰;悍而愚矣。

“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人性之善徵矣。故以言徵性善者,知性,乃知善不易以言徵也。必及乎此而後得之。誠及乎此,則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道義之門啟而常存。若乍見孺子入井而怵惕惻隱,乃梏亡之余僅見於情耳。其存不常,其門不啟;或用不逮乎體,或體隨用而流;乃孟子之權辭,非所以征性善也。

行而後知有道;道猶路也。得而後見有德;德猶得也。儲天下之用,給天下之得者,舉無能名言之。天曰無極,人曰至善,通天人曰誠,合體用曰中;皆贊辭也,知者喻之耳。喻之而後可與知道,可與見德。

用知不如用好學,用仁不如用力行,用勇不如用知恥。故曰“心能檢性,性不知自檢其心”。

主靜,以言乎其時也;主敬,以言乎其氣象也;主一,以言乎其量也。攝耳目之官以聽於心;盈氣以充志,旁行於理之所昭著而不流;雷雨之動滿盈,而不先時以發;三者之同功也。

“無不敬”,慎其動也;“儼若思”,靜而存也;“安定辭”,立誠於天下也;“儼若思”,於是而有思,則節無不中矣;仁之熟也。

“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奚以思之哉?“儼若思”之謂也。旁行而不流,安止而幾,其功密矣夫。

先難則憤,後獲則樂;“地道無成”,順之至也。獲與否,無所不順,其樂不改,則老將至而不衰。今之學者,姚江之徒。速期一悟之獲;幸而獲其所獲,遂恣以佚樂。佚樂之流,報以卼臲惰歸之戚;老未至而耄及之,其能免乎?

“一以貫之”,聖人久大之成也。“曲能有誠”,聖功專直之通也。未能即一,且求諸貫;貫則一矣。貫者,非可以思慮材力強推而通之也。尋繹其所已知,敦篤其所已能,以熟其仁。仁之熟,則仁之全體現;仁之全體既現,則一也。

“名之必可言”,言或有不可名者矣;“言之必可行”,行或有不容言者矣。能言乎名之所不得限,則修辭之誠盡矣;能行乎言之所不能至,則藏密之用備矣。至於行而無所不逮;行所不逮者,天也,非人之事也。天之事,行不逮而心喻之;心止矣。故盡心則知天。放其心于心行路絕者,舍心而下從乎意以遷流者也。志、神、氣交竭其才,篤實以發光輝,謂之盡心。

盡器以貫道,得理以給欲

“默而成之”,樂也;“不言而信”,禮也。樂存乎德,禮存乎行;而樂以養德,禮以敦行,禮樂德行,相為終始。故君子之于禮樂,不以斯須去身。然則無禮之則而言尚行,無樂之意而言養德者,其為異端可知已。

知者,知禮者也。禮者,履其知也。履其知而禮皆中節,知禮則精義入神,日進于高明而不窮。故天地交而泰,天地不交而否。

天德不可為首,無非首也;故“博學而詳說之,以反說約”。“學以聚之,問以辨之,寬以居之,仁以行之”;不執一以貫萬,乃可行乎變化,而龍德全也。

  統此一物,形而上則謂之道,形而下則謂之器,無非一陰一陽之和而成。盡器,則道在其中矣。

  聖人之所不知不能者,器也;夫婦之所與知與能者,道也。故盡器難矣;盡器,則道無不貫。盡道所以審器;知至於盡器,能至於踐形,德盛矣哉!

有公理,無公欲。私欲淨盡,天理流行,則公矣。天下之理得,則可以給天下之欲矣。以其欲而公諸人,未有能公者也。即或能之,所謂違道以干百姓之譽也,無所往而不稱願人也。

德成而驕,非其德矣;道廣而同,非其道矣。“泰而不驕,和而不同”,君子之守也。“惟精惟一,允執其中”,至矣;而申之以“無稽之言勿聽,弗詢之謀勿庸”,酌行四代之禮樂,盛矣;而申之以“放鄭聲,遠佞人”。聖人洗心退藏而與民同患;邪說佞人,移易心志,凡民之公患也,聖人不敢不以為患。若厐然自大,謂道無不容,三教百家,可合而為一冶,亦無忌憚矣哉!

謂井田、封建、肉刑之不可行者,不知道也;謂其必可行者,不知德也。勇於德則道凝,勇於道則道為天下病矣。德之不勇,褐寬博且將惴焉,況天下之大乎?

“所欲與聚,所惡勿施”;然匹夫匹婦,欲速見小,習氣之所流,類於公好公惡而非其實,正于君子而裁成之。非王者起,必世而仁,習氣所扇,天下貿貿然胥欲而胥惡之,如暴潦之橫集,不待具歸壑而與俱氾濫;迷複之兇,其可長乎?是故有公理,無公欲;公欲者,習氣之妄也。不擇于此,則胡廣、譙周、馮道,亦順—時之人情,將有謂其因時順民如李贄者矣;酷矣哉!

存事沒寧,全而歸之

理氣者,皆公也,未嘗有封畛也。知此,則亦知生死之說,存事沒寧之道也。

死生,晝夜也。“梏之反復,則夜氣不足以存”;故君子曰終,終則有始,天行也。小人曰死。

水之為漚為冰,激之而成,變之失其正也。漚冰之還為水,和而釋也。人之生也,孰為固有之質?激于氣化之變而成形;其死也,豈遇其和而得釋乎?君子之知生者,知良能之妙也;知死,知人道之化也。奚漚冰之足云?張子亦有漚冰之喻,朱子謂其近釋氏。

子孫,體之傳也;言行之跡,氣之傳也;心之陟降,理之傳也。三者各有以傳之,無戕賊汙蝕之,全而歸之者也。

 

船山先生《俟解》鈔

 

 博文約禮,復禮之實功也。以禮治非禮,猶謀國者固本自强而外患自輯,治病者調養元氣而客邪自散。若獨思禦患,則禦之之術即患所生,專攻客邪則府臟先傷而邪傳不已。禮已復而己未盡克,其以省察克治自易。克己而不復禮,其害終身不瘳。玄家有煉己之術,釋氏為空諸所有之说,皆不知復禮而欲克己者也。先儒謂“難克處克將去”。難克處蔽锢已深,未易急令降伏,欲克者但强忍耳。愚意程子言“見獵心喜,亦是難克處畢竟難克”。若將古人射御師田之禮,服而習之,以調養其志氣,得其比禮比樂教忠教孝者有如是之美,而我馳驅鹰犬之樂淡然无味矣,则於以克己不較易乎!颜子已於博文約禮欲罷不能,故夫子於是更教以克己,使加上一重細密細勘工夫,而終不舍禮以為對治之本。若學者始下手做切實事,则博文約禮,如饑之食、寒之衣,更不須覓嚴冬不寒、辟穀不飢之術。且遵聖人之教,循循不舍,其益克方,其樂無已也。
讀史亦博文之事,而程子斥谢上蔡为玩物喪志。所惡於喪志者,玩也。玩者,喜而弄之之謂。如史記項羽本紀及竇嬰灌夫傳之類,淋漓痛快,讀者流連不舍,則有代為悲喜,神飛魂蕩而不自持。於斯時也,其素所志尚者不知何往,此之謂喪志。以其志氣横發,無益於身心也,豈獨讀史為然哉!經亦有可玩者,玩之亦有所喪。如玩七月之詩,則且沈溺於婦子生計、鹽米布帛之中。玩東山之詩,則且淫泆於室家嚅唲、寒温拊摩之內。春秋傳此類尤眾。故必約之以禮,皆以肅然之心臨之,一節、一目、一字、一句皆引歸身心,求合於所志之大者,則博可弗畔,而禮無不在矣。
有豪傑而不聖賢者矣,未有聖賢而不豪傑者也。能興即謂之豪傑。興者,性之生乎氣者也。拖沓委順當世之然而然,不然而不然,終日勞而不能度越於祿位田宅妻子之中,數米計薪,日以挫其志氣,仰視天而不知其高,俯視地而不知其厚,雖覺如夢,雖視如盲,雖勤動其四體而心不靈,惟不興故也。聖人以詩教以蕩滌其濁心,震其暮氣,納之於豪傑而後期之以聖賢,此救人道於亂世之大權也。
吝似儉,鄙似勒,懦似慎。吝者貪得無已,何儉之有!鄙者銷磨歲月精力於農圃簞豆之中,而荒廢其與生俱生之理,何勤之有!懦者畏禍而避之,躬陷於大惡而不恤,何慎之有!儉者,節其耳目口體之欲,節己而不節人。勤者,不使此心昏昧偷安於近小,心專而志致。慎者,畏其身入於非道,以守死持之而不為禍福利害所亂。能儉、能勤、能慎,可以为豪傑矣。莊生非知道者,且曰“人莫悲於心死,而身死次之”,吝也、鄙也、懦也,皆以死其心者也。
生汙世、處僻壤而又不免於貧賤,無高明俊偉之师友相與薰陶,抑不能不與惡俗人相見,其自處莫要於慎言。言之不慎,因彼所知而言之,因彼所言而言之,則將與俱化。如與仕者言則言遷除交結,與鄉人言则言賦役獄訟,不知痛戒而習為固然,其迷失本心,難以救藥矣。守口如瓶,莫此為至。吾所言非彼所欲聞,則量晴較雨,問山川,談風物可爾。若范希文做秀才時以天下为己任,不容不詢芻蕘以達天下之情,然必此中瑩淨,不夾帶一絲自家飢寒利害在內,方可出而問世。不然,且姑自爱其口。若惡俗無恥,苦相聒厭,則當引咎自反,我必有以致此物之至,益加緘默,生彼之媿,勿容自恕也。
莊生云,“參萬歲而一成純。”言萬歲,亦荒遠矣,雖聖人有所不知,而何以參之!乃數千年以內,見聞可及者,天運之變,物理之不齊,升降汙隆治亂之數,質文風尚之殊,自當參其變而知其常,以立一成純之局而酌所以自處者,歷乎無窮之險阻而皆不喪其所依,則不為世所顛倒而可與立矣。使我而生乎三代,將何如?使我而生乎漢、唐、宋之盛,將何如?使我而生乎秦、隋,將何如?使我而生乎南北朝、五代,將何如?使我而生乎契丹、金、元之世,將何如?則我生乎今日而將何如?豈在彼在此遂可沈與俱沈、浮與俱浮邪?參之而成純之一審矣。極吾一生數十年之內,使我而為王侯卿相,將何如?使我而飢寒不能免,將何如?使我而蹈乎刀鋸鼎鑊之下,將何如?使我而名滿天下,功蓋當世,將何如?使我而槁項黄馘,沒沒以死於繩樞甕牖之中,將何如?使我不榮不辱,終天年於閭巷田疇,將何如?豈如此如彼,遂可驕、可移、可屈邪?參之而成純之一又審矣。變者歲也,不變者一也。變者用也,不變者體也。歲之寒暄晴雨異,而天之左旋,七曜之右轉也一。手所持之物,足所履之地,或動或止異,而手之可以持、足之可以行也一。唯其一也,是以可參於萬世。無恆之人,富而驕,貧而諂,旦而秦,暮而楚,緇衣而出,素衣而入,蠅飛蜨驚,如飄風之不終日,暴雨之不終晨,有識者哀其心之死,能勿以自警乎!
唯直之一字最易蒙昧,不察則引人入禽獸,故直情徑行,禮之所斥也。證父攘羊,欲直而不知直,墮此者多矣。子曰,“父為子隱,子為父隱”,隐字切難體會。隱非誣也,但默而不言,非以无作有,以皂作白,故左其说以相欺罔也,則又何害於道哉!豈獨父子為然乎!待天下人,論天下事,可不言者隱而不言,又何嘗枉曲直邪!父而攘羊不可證,固不待言,即令他人攘羊,亦自有證之者,假令无證之者,亦无大损,總不以天下之曲直是非攬之於己,而違其坦然自遂、付物之是非於天下公論之心。即至莅官聽訟,亦以不得已之心應之。吾盡吾道,不為人情愛憎起一波澜曲折,此之謂直。隱即直也,隱而是非曲直原不於我一人而廢天下之公,則直在其中矣。
陶淵明“讀書但观大意”。盖自漢以后,注疏家瑣瑣訓詁,为無益之長言,如昔人所誚“曰若稽古”四字釋至萬餘言,如此者不得逐之以泛滥失歸。陶公善於取舍,而當時小儒驚為迥異。乃此語流傳,遂為慵惰疎狂者之口實。韩退之謂“爾雅注蟲魚”為非磊落人,而其譏荀、扬擇不精、語不詳,則自矜磊落者必至之病。讀書者以對父母師保之心臨之,一謦欬、一欠伸皆不敢忽,而加以視於無形、聽於無聲之情,將顺於意言之表,方可谓畏聖人之言。以疎慵之才而效陶公,自命為磊落,此之謂自暴。
“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苟仁未熟而欲孤行,其好惡也必僻,則必有所資以行吾好惡者。與君子處,則好君子之好,惡君子之惡。與小人處,則好小人之好,惡小人之惡。又下而與流俗頑鄙者處,則亦隨之以好惡矣。故友善士者,自鄉國天下以及於古人,所謂“以友輔仁”也,謂引吾好惡之情而擴充吾善善惡惡之量也。
“毋友不如己者”,安所得必勝己者而友之!必求勝己,則友孤矣。恒人之病,樂友不如己者以自表暴,而忌勝己者不與之友,故切以为戒。人之氣質,互有勝劣,動静敏遲,剛柔儉博,交相為勝。忌其相勝,則取近已之偏者而與友,近己之偏則固不如己矣。以其動振己之靜,以其靜節己之動,以其剛輔已之柔,以其柔抑己之剛,以其敏策己之遲,以其遲裁己之敏,以其儉約己之博,以其博益己之儉,則雖賢不如己而皆勝己者矣。凡見為如己者,皆不如己者也。從己之偏,己既有一偏之長矣,彼無能益而相獎以益偏,此之謂不如己。
守其所見而不為違心之行,亦可謂之信,忘乎己而一於理之谓誠,故曰“言不必信”,一於理也。朱子謂:“眾人之信,只可喚作信,未可喚作誠。”蓋流俗之所謂誠者,皆不必之信。天下之物理無窮,已精而又有其精者,隨時以變而皆不失其正,但信諸已而即執之,如何得當!况其所為信諸己者,又或因習氣,或守一先生之言,渐漬而據為己心乎!
人之所為,萬變不齊,而志則必一,從無一人而兩志者。志於彼又志於此,則不可名為志,而直謂之無志。天下之事,無不可行吾志者,如良醫用藥,温涼寒熱俱以攻病,必欲病之愈者,志也。志正則無不可用,志不持則無一可用。婞婞然一往必伸者,介然之氣也。氣則有伸有屈,其既必遷。以此為志,終身不成。
学易而好難,行易而力難,恥易而知難。學之不好,行之不力,皆不知恥而恥其所不足恥者亂之也。不學不行者有矣,人未有一無所恥者,乞人與有之。自惡衣惡食、宫室之不美、妻妾之不奉,所識窮乏者之不得我,至於流俗之毁譽,汙世之好尚,皆足以動人之恥心。抑有為害最大而人不知者,師友之规諫,賢智之相形,不以欣然順受企慕之心承之,而憤怍掩覆,若唯恐見之,唯恐聞之,此念一蒙,則雖學而非其好,雖行而必不力,樂與讒諂面諛之人交,而忌媢毁謗,以陷溺於不肯之為,皆無所不至。故恥必知擇,而後可謂之有恥。
  直而濟之以慎,乃非證父攘羊之直。慎而用之於直,乃非容頭過身之慎。道聽之,塗說之,聞善則譽之,聞不善則毁之,縱心縱口,無忌憚而為小人,直之贼也,惟不慎也。欲進而不敢進,欲退而不敢退,無取怨於人之道而猶畏人之怨己,無不可伸志之為而猶隱忍而不敢為,慎之賊也,唯不直也。一失足於流俗,則終身之恥不可洒,一得罪於清議,則百行不能掩其非,如之何不慎!慎者,慎吾之不直也。惟恐不直,則惟恐不慎。直而不慎,則為似忠信之鄉原。慎而不直,則為患得失之鄙夫。將以免尤悔,幸而免焉,鬼神謫之,况其不能免乎!
忽然一念横發,或緣舊所愛憎,或馳逐於物之所攻取,皆習氣暗中於心而不禁其發者。於此而欲遏抑之,誠難。如見人食梅,則涎流不能自禁,若從未嘗食梅者,涎必不流。故天下之恶,以不聞為幸。聞之而知恶之,亦是誤嚼鳥喙,以藥解之,特不速毙,未嘗不染其毒。親正人,遠宵小,庶幾免夫!若涖官聽訟,不容已於聞人之惡,乃易曰“無留獄”,曾子曰“勿喜”,非止矜恤之,亦以天下千條萬緒之惡不堪涵泳也。
孟子言性,孔子言習。性者天道,習者人道。魯論二十篇皆言習,故曰“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已失之習而欲求之性,雖見性且不能救其習,况不能見乎!易言“蒙以養正,聖功也”。養其習於童蒙,則作聖之基立於此。人不幸而失教,陷入於惡習,耳所聞者非人之言,目所見者非人之事,日漸月漬於里巷村落之中,而有志者欲挽回於成人之後,非洗髓伐毛,必不能勝。惡他人之惡,不如惡在我。昔日之所知、所行、所聞、所見,高洋治亂絲,拔刀斬之,斯为直截。但於其中揀擇可為、不可為,而欲姑存以便所熟習,終其身於下愚而已。
  人之唯其意之所發而為不善者,或寡矣,即有之,亦以無所資藉、無所印證而不圖其失已著,尚可革也。故唯其所發而為不善者,過也,非惡也。聞惡人之言,因而信之,則成乎惡而不可救。故君子於人之不善,矜其自為之過而望其改,其聽惡人之言而效之,則深惡而痛絕之。臣豈敢殺其君,子豈忍杀其父,皆有導之者也,導之者,皆言之有故,行之有利者也。國有鄙夫,家有敗類,以其利口强有力成人之惡,習焉安焉,遂成乎下愚不移,终不移於善矣。故聖人所以化成天下者,習而已矣。
  做經生讀書時,見古今之暴君汙吏,怒之怨之,長言而詆誹之。即此一念,已知其出而居人上,毁廉恥、肆戕虐者,殆有甚焉。何也?其與流俗詆誹者,非果有惡惡之心,特以甚不利於己而怒怨之耳。有志者,其量亦遠。伊尹當夏桀之世而樂,何屑與之爭得失乎!且彼之為暴、為汙者,惟其以利於己為心也。彼以利於己而為民賊,吾亦以不利於己而怨怒之,易地皆然,故曰出而居人上,殆有甚焉。惡人之得居人上而害及人,天也。晦蒙否塞,氣數之常也,安之而已。退而自思,吾雖貧賤,亦有居吾下者,亦有取於人者,亦有宜與人者,勿見可為而即為,見可欲而即欲,以求異於彼而不為風氣所移,則孤月之明,炳於長夜,充之可以任天下。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转载]《中庸淺言新註 (呂祖註釋)》 2
唐文治先生:離婁篇大義
王夫之《俟解》
子夏易传卷二周易上經泰傳第二
大易粹言 卷三
修養提綱之三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