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义的“吴钩”这种弯刀,作为武器,存在许多局限。在战场上,它逐渐被更具杀伤力、也更灵活的兵器“剑”所取代。但“吴钩”在那个时代,已然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吴钩中所包藏的血性与神奇,使之在后世,经常成为“宝剑”的代名词。
这形似弯月的曲刀,在唐代又再度盛行,更被文人墨客赋予渴望建功立业的寓意。唐代诗人李贺《南园》诗就有“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大诗人李白在刻画先秦侠客风采的时候,吴钩更是不可或缺的佩饰:“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南宋爱国词人,文武双全的辛弃疾,在《水龙吟》中感慨“……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更是别具沉郁顿挫的苍凉意味。
弯刀
司马迁《史记》云:“吴人尚武”。
历经数千年的历史变迁,今天的吴地,刚勇尚武的风气已经荡然无存。
吴地,即“吴越之地”,指苏南和浙北,今称“江南”。吴文化大约从隋唐时期开始从尚武转向崇文。南宋朝廷迁移杭州,提高了南方的政治、文化地位,也促进了南方民间的读书仕进风气。南宋迁都杭州,还大大便利了吴地赶考的读书人。仅宜兴一个县,因临近杭州的地域优势,赶考的人数就陡增数倍。宜兴崇文重教风气沿袭至今,学者教授比例为全国之最,人称“教授之乡”。
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山温水软的自然环境以及逐渐繁荣的经济和不断走向雅致的文化,陶冶了吴地人的性格。在今天的吴人身上很难再寻到远古时候“尚武”“蛮勇”的痕迹。吴文化在它特殊的历史境遇中,逐渐走向阴柔温婉,充满诗性,完成了从“尚武”到“崇文”的转型。
但是,当年人们对武士侠客的崇尚,还依稀可以寻觅到痕迹。
说完吴钩我们再来说一说越剑,作为那个时代冶炼和锻造技术的杰作,它极大地改变了此后的战争面貌和武器文化。公元前473年,越王勾践提着一把青铜宝剑,起兵灭吴,迫使吴王夫差自刎,从此一雪前耻。
相传,这把宝剑锋利无比。史书评价:“肉试则断牛马,金试则截盘。”
1965年,湖北江陵的王山楚墓群中出土了一柄青铜剑,剑身上刻以鸟篆铭文:“越王勾践,自作用剑”。据考证,这就是传说中可断牛马,削铁如泥的越王勾践剑。
越王勾践剑
出土时,这柄宝剑深埋地下已2000多年,不仅毫无锈蚀,而且锋刃如新,犹能断发,这证明古籍中关于吴钩越剑的描述,并非文人墨客的夸张。
那么,两千多年前的金属制品,如何做到不锈不腐,剑锋依然呢?
经过检测,越王勾践剑并非完全青铜成分,而是有着更为复杂的合金成分。
将不同的金属元素熔铸一体,这种技术刚刚为现代人掌握了不到百年。两千年前的古人是怎样做到的?
据说,这把剑之所以不腐,是因为剑身表面经过“硫化处理”,类似今天的“电镀”。
然而,电镀啊……总不能说在两千多年前,中国人就开始用“电”了吧。
在没有电能的战国,这道“电镀”工序又是如何完成的?
电镀示意图
另外,剑身表面美观匀称的菱形纹饰,以及剑首铜片上十二个精准的同心圆,它们又是如何制作的?
天下名剑,多出自吴越。这一柄锋利的越王剑,不仅带着两千多年历史的沧桑,更包含中国古代人的智慧。
剑,薄体双刃,配有剑鞘,便于佩戴,轻便灵活,在冷兵器时代被誉为“百器之君”。在曾经尚武的吴越地区,剑的出现和普及,逐渐取代了“吴钩”的地位。
受到侠文化的影响,社会上形成了一股好刀剑之风。当时,著名的铸剑大师有薛烛、风胡子、欧冶子、干将、莫邪等人,而著名剑器则有干将、莫耶、鱼肠、吴鸿、扈稽、湛卢、钝钩、胜邪、巨阙、龙渊(也作龙泉)、泰阿(也作太阿)、工布等。
吴国首先掌握冶铜冶铁技术,成为古代兵器制造的高地,这无疑大大有助于吴国的霸业。据载“干将作剑,采五山之铁精”,如果确认干将莫邪剑的成分已经含铁, 那么比欧洲最早出现的铸铁技术早了1900年。而越国在得到铸剑大师帮助后,也得以整备军力,从而具备了同吴国一争雌雄的实力。至今,尚有“越女剑”的故事在流传。
《吴越春秋》记载了越王勾践聘请一位擅长剑法的女子,教导自己的部队,从而得以战胜吴军。金庸据此写成中篇武侠小说《越女剑》
最能体现剑器的神秘化、人格化特征的,是吴地那些悲壮感人的铸剑传说。《吴越春秋》载名剑师干将铸剑时,金属不能融合。于是干将的妻子莫邪把自己的头发和指甲投进炉子中,这才铸成了干将、莫邪两把宝剑。唐朝陆广微《吴地记》中,也有类似的记载。不过在这里,为了铸剑,干将的妻子莫邪不是剪断指甲头发,而是 “自投于炉中”,铸成雄雌二剑。干将把雄剑献给吴王,自藏雌剑。而雌剑思念雄剑,经常发出悲鸣。
干将莫邪像
两书记叙不同,但都表现出一种原始宗教般的对剑的崇拜,体现出人剑合一、物我合一的古代中国人的哲理思维,也体现出铸剑工匠的苦难。
吴地民风尚武,也尊崇那些富于传奇色彩的铸剑名师,从《山海经》到《吴越春秋》,甚至鲁迅的小说,各种传奇中都不乏干将莫邪铸剑的故事。他们铸剑的大山后来被尊称为“莫干山”。今天苏州城里的“干将路”、“莫邪路”也可以看出吴地人对铸剑者的崇敬。
宝剑,不仅是古代传统冷兵器的代名词,更超越了物质层面的意义而成为一种文化的符号。它往往和名士、侠客、典故、传奇联系在一起。古人对剑的喜爱与崇拜心理,产生了大量的有关剑的神话传说,使剑成为重要的文化信息载体,也使剑与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
宝剑甚至成为了某种文化个性的象征,借物抒情,以剑咏怀,成为中华诗歌史上的一大景观。
诗词中“看剑”、“拔剑”、“挥剑”之类,其实都别有深意。《庄子·说剑》有“利剑,可上决浮云”;宋玉《大言赋》则云“长剑耿耿倚天外”;最喜欢借用宝剑抒发丰沛情感的当属辛弃疾——气吞山河的“倚天万里须长剑”可与李白“明朝散发弄扁舟”媲美;在《破阵子》里,他“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渴望“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写尽男儿刚勇尚武、气吞山河的雄心壮志。
辛弃疾报国无门,长期居于吴越地区,弹剑作慷慨之声
司马迁《史记》云:“吴人尚武”。早期的吴越地区民风骁勇、好剑。于是,名剑多出自吴越之地,便不难理解了。
历经数千年的历史变迁,今天的吴地,古代民间刚勇尚武的风气已经荡然无存,但是,当年人们对武士侠客的崇尚还依稀可以寻觅到痕迹:苏州城内犹存专诸巷,无锡旧城改造前城中有专诸塔。鸿山半坡上保护完好的两位刺客墓,以及百姓口口相传的悲情故事,都可以印证出吴地人心中深深烙印的英雄情结和这些人物在吴人心中的影响。
专诸刺吴王僚壁画
春秋末期,专褚(又作专诸)刺杀吴王僚。他将一柄锋利的“鱼肠”短剑置于烤鱼的腹中,借上菜的机会,抽出宝剑,刺穿王僚的三层铠甲,杀死王僚。
那么,越王勾践剑呢?
传说中的名剑,究竟如何铸就?
谜底,依然在古籍之中。
成书于战国时期的《周礼·考工记》中说:“四分其金(铜),而锡居一,谓之戈戟之齐;三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大刃之齐。”
由此可知,当时的青铜器,主要成分为铜和锡的两元合金。在中国的青铜时代,这种合金技术其实并不鲜见。
用“现代科技”作为衡量的唯一指标是不可取的。
越王勾践剑仿制品
越王勾践剑的含铜量约为80%-83%、含锡量约为16%-17%,另外还有少量的铅和铁,可能是原料中含的杂质。金属铜是一种不活泼的金属,日常条件下一般不容易发生锈蚀。这是不锈的第一个原因。
金属生锈,主要是由于氧化。如果能完全隔绝氧气,那么即使钢铁都不会生锈。越王勾践剑出土于湖北江陵望山一号楚墓内棺中,出土时墓的密闭完好,墓室与外界几乎完全隔绝空气交流。这也就杜绝了青铜器发生锈蚀的状况。这是越王剑不锈的原因之二。
越王勾践剑出土之地,地下水位比较高,历史上,墓室曾经长期被地下水浸泡,这更进一步的隔断了墓室与空气的接触。而且,地下水本身酸碱性不大,浸于其中的物品,不但不会损坏,反而保存的时间更长,更完好。
至于剑身的“硫化”,其实是墓室中的尸体,衣物,丝绸,食物等腐烂变质,产生的硫化物附着在剑上面的结果。“做硫化处理以防腐防锈”,这不过是一个传说。
越王勾践剑上美丽的菱形花纹,则是金属锡制作而成。亮白色的锡装饰黄色的青铜器,耀眼而和谐。
不过,锡的硬度很低,又容易被氧化而失去光泽,因此只能填充在剑身的花纹内。美丽的东西往往脆弱,以锡为装饰的青铜器非常少见,这也是越王勾践剑出土时,大家对剑身花纹感到神奇的原因所在。实际上,这种工艺并不复杂,只是罕见罢了。
这把越王勾践剑,如今作为“镇馆之宝”,保存在湖北省博物馆。
经过研究试制,它的仿制品也已面世。然而,经过国家文物局批准的正品高仿越王勾践剑,长度规定为的56.2厘米,宽5.1厘米,以区别于真正越王勾践剑:长55.7厘米和宽 4.6厘米。
这是为了表示对古代劳动者的尊敬。真正的宝剑只能是孤品,遂成千古绝唱。
其实,这样的规定,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因为属于越王勾践剑的那个时代,已经逝去。如今瞻仰这把宝剑的锋芒,或者是仿制它的格式,无非体现后人的一种追思和缅怀。
真正的剑气,当留存于那无形的精神与灵魂中。
豪哉吴钩,名传万古!
壮哉越剑,光耀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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