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云贵：君子兰

君子兰

申云贵

我去花店买了一盆君子兰。老板说：“你一定是个懂花的人。君子兰是高贵的花，它的花语是：君子谦谦，温和有礼，有才而不骄，得志而不傲，居于谷而不自卑。”

其实，我不懂花。我喜欢君子兰，是因为一个人，他是一个真正懂君子兰的人。

我读初二的时候，班上来了一个语文老师，高高的个子，白皙的皮肤，鼻子很大，眼睛却很小，一头又浓又黑的头发自然卷曲着。上第一节课，他自我介绍：“同学们好！我叫王昌达，王是三横王，今年细十细……”

他话没说完，教室里响起了一阵压抑的笑声。王老师的脸一下子红了，却依然笔直地站着，微笑着说：“我知道大家是笑我，不过，请你们安静下来，现在开始上课。”

王老师是外地人，说话也带着外地口音，“四”和“岁”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出来就变成了“细”，后来他说话，说到这两个字时就放慢语速，但说出来的还是“细”。

农村的学校，条件艰苦，校规却严。学校视课外书为洪水猛兽，绝不允许学生看课外书。王老师却唱反调，提倡看课外书，还自己弄了些书来，建了个小型图书室。

老校长说：“这怎么行？坏了规矩。”王老师说：“学生读到初中，就要增加知识面，扩大视野，尤其是农村的孩子。”

老校长听了，呆了呆，然后用手拍了拍王老师的肩膀：“你是个高级知识分子，你说的肯定没错。”王老师谦恭地笑笑：“您才是有经验的老师，向您学习。”

图书室建成不久，王老师又办了个校刊。每一期校刊，从选稿到印刷、出刊，都是王老师一个人干的。

自从有了图书室和校刊，学校就有了一种浓浓的学习氛围，学生的学习积极性高涨。那次写作文，我心血来潮，在文中用了一句“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王老师好像发现了“珍宝”，伸着大拇指在班上把我大大地表扬了一通。因为这次鼓励，我竟爱上了作文。后来，我的作文经常上校刊，经常在班上当作范文朗诵，经常在学校得奖。

听说王老师以前在城里教书，因为得罪了人，才被“下放”到我们这个偏僻的农村中学。对王老师而言，这或许是人生的一个挫折。可王老师脸上从来没流露过挫折的痕迹，他总是微笑着面对学生，面对生活。

但他的确有与众不同的地方。

王老师有一辆“永久”自行车，一些老师总是向他借。每当有人向他借车，他都会搓搓手，然后说：“嗯，你骑去吧。”那天，我去他房间，发现门上贴了张纸条：自行车不外借，请大家谅解。我感到好笑，王老师舍不得借自行车，又不好意思拒绝，就想了这个“妙法”。从此，果然没人借他的自行车了，不过，他背上了一个“小气”的名声。可能因为这个缘故，过了几天，他又把那张纸条撕了下来。

有一次，我去找王老师，走到他的房门前，听到里面有人说话：“我好心把自行车借给你，你倒好，老是借给别人，真把它当自己的了！”原来，自行车不是王老师的。我想不明白，王老师受了委屈，怎么不说出来呢？

王老师还有一个爱好——养花；不过，他只养一盆花。我常常看到他为花浇水，或对着花发呆。我当时不认识那盆花，可看到王老师浇花时的小心劲儿、赏花时的高兴劲儿，我猜测这一定是盆不一般的花。果然，王老师说：“这花叫君子兰，是一种非常高贵的花。它在阴暗处也能生长；它不娇气，生命力特别强；它的花不轻浮，叶子也厚实……”

“兰草已成行，山中意味长。坚贞还自抱，何事斗群芳？”王老师沉浸在“诗情画意”里的时候，我也被深深感染了。

缘分说来就来，说尽就尽，王老师只教了我两期语文就又被调走了。听人说，他这次是调到一个更加偏远的地方。临行前，他特意把我叫到身边，说：“申云贵，你很有写作天赋，要坚持写，记住，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放弃自己的理想。”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见过王老师。于是我喜欢上了养君子兰，因为看到君子兰，就像看到了王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