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十周年祭文

特殊的日子，不聚餐，网上怀念。

正文

今天算是父亲十周年祭日，我不便回家祭奠，写篇小文以作纪念。

父亲走了十年，是家中远离江湖的十年。父亲是我家中从晚清至今的最后一位江湖中人。这个家，不是家族，是高祖父龙渊公至我的五代间这一脉的家。

江湖恩怨的解决方式，有时刀光剑影，有时赤手相斗，有时暗杀放火……如许旧闻，我或耳闻或所见，不是见之于传奇小说，而是在家族中偶有发生。吃江湖饭，有时就是如此。

龙渊公时，家中经商而殷实。晚清鸦片战争之后，国势大变，洋商横行，华商衰落。我家破落，自然难免。曾祖父不经商，开赌场，手脚利索，脑力过人，江湖中人称他“天配手”。他的赌技传至我父，略有余威，已大不如昔。

经商是博弈，开赌场也是博弈，都是混口饭吃。但吃饭有吃得安心与不安心的区别，三代开赌场，两次遭火灾。父亲在世时，不允许我和我弟赌博。但我四五岁就在赌场中观父亲与人博弈，时常趴在梁上往下看。最有味的是大雪天观赌，场中一片寂静，人人脸上紧张，场外下着大雪，甚是应景。一局见分晓，偶有几声喧哗，马上又沉静下来。大雪日赌博常是大赌，来的人都是老手，非常警觉，尚有风吹草动，就知晓对手的底牌。这群人都是不动声色，坐着一两小时，可以呆若木鸡。赢一场，吃上一年，是没问题的。

赌场上的钱，转来转去，似乎来得很轻松，很是诱人。实际上，赚这钱与心理素质成正比。心不狠，赚不到钱，在赌局没完之前，即使大部分钱堆在你面前，也不是你的。所以面对对手，绝不能放虎归山，要赶尽杀绝，绝不给对手留下翻本的一个子。除非赌局结束，分点钱给输掉的人，算是给点生活费。

当然，开场子，力气要大，偶尔有人要闹事，格斗会在所难免。斗智斗勇，尽在赌场，不是虚言。父亲手大力大，如果掐死人不犯法的话，他完全可以空手掐死人。当然，父亲不爱打架，但他一生甩不掉战斗的阴影。江湖饭，就这么难吃。

没有赌客聚集的日子，也是蛮多的。这种空闲日子，父亲常干农活。干农活，父亲是一把好手，还干得特别专注。他种的庄稼，长得有颜值，还有武力值，产值远胜周边农户。他想把这个手艺传给我，我实在没兴趣。最终，这手艺在我家失传。当然，父亲的赌技也没传给我，也算是失传。

但高祖父传下的博弈思维，似乎没有失传。高祖父做生意，讲个富三方，上家、下家和自己都要赚钱。他这种博弈思维在曾祖父手中，就行不通。开赌场，不可能富三方的，但高祖父的待人之道家族中还是尽力传承的。

如今，这些往事，只在依稀记忆中。我不写几笔，高祖父、曾祖父、父亲的行状不免遭子孙遗忘。毕竟，前人行状不论可圈可点，还是遭人指指点点，都是要摆在子孙面前评论的。这样，后人才可以取其精华，弃其糟粕。

今日家中，我弟一家与我妈在家中烧点纸钱给父亲。不知老爹有没有在地下搞地下赌场，有的话，可以充实赌资，打败对手。当然，我是绝对没兴趣下去观战的。在冠状病毒肆虐地上的日子，我是活在地上也怕，活到地下更怕，所以压根儿不想下楼，只想躲在高空中避灾。

当然，父子一场，谨以此文怀念父亲。毕竟，曹雪芹在《好了歌》中如此道出:“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还是家里常说的老话作结，对活着的家里人要好。怀念，有时也是镜中花、水中月。但有怀念，有时还是有旧家的味道，这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2020.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