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第九十一回：孟玉楼爱嫁李衙内 李衙内怒打玉簪儿
西门庆死后，孟玉楼嫁给了李衙内，孟玉楼和李衙内，两个人是女貌郎才，如鱼似水，每是燕尔新婚，在房中厮守，一步不离，他们完全沉浸在甜蜜静美的生活之中了。谁想到，这对新人生活的甜蜜静美，却弄翻了一个醋坛子，搅得一个人的心田直翻恶浪。
这个人就是玉簪儿。她原是李衙内的先头娘子丢下的大丫头，她“专一搽烟抹粉，作怪成精”。头上用手帕苫盖，假充䯼髻，又插着些“铜钗蜡片、败叶残花”；身上穿的“前露襳后露臀、怪绿乔红的裙袄，”在人前好似“披荷叶的老鼠”；脚上穿着一双”里外油、刘海笑拨舡样、四个眼的剪绒鞋，约尺二长”；脸上搽着铅粉，东一块白，西一块红，“好似青冬瓜一般”。生的如此这般倒还罢了，还好“在人根前轻声浪颡，做势拿班。”衙内末娶玉楼来时，她“便逐日顿羹顿饭，殷勒扶侍，”十分精神。自从衙内娶过孟玉楼来，“见衙内日逐和她床上睡，如胶似漆般打热，把他不去揪采，”她觉得说无处说，笑没得笑，心里大不自在，“就有些使性儿起来”。
一日，玉簪儿给衙内送茶，她又像过往一般，“不说强说，不笑强笑，”与衙内打起趣儿来。衙内则已不似往日的衙内了。他眼里尽是“观之不足，看之有余”的孟玉楼；“俱有颜色”的两个丫鬟也使他欢喜得没入脚处。衙内看见是她，便喝道：“怪碜奴才！把茶放下，与我过一边里去！”玉簪儿现在已经让衙内目不忍睹了，但她却不知进退，还口出恶语，恼得衙内“赶上尽力踢了两靴脚”。
玉簪儿挨了打后，心里更憋气，就背着衙内对孟玉楼和丫头“使性谤气，牵家打话”，还说如何同衙内睡觉，孟玉楼不过是西门庆家第三个小老婆，说什么“你来在俺家，你识我见，大家脓着些罢了。”孟玉楼听见这些话气的发昏，连套手战。
这玉簪儿要和孟玉楼“脓着些”，可她没想想，她和孟玉楼在“财、色”二字上，乃是天悬地隔。
先说个“财”字儿，孟玉楼是出了名儿的有钱寡妇，不说她几大箱衣物，几千两银子，单看出嫁那日的穿戴，就是一派富贵气象：戴着金梁冠儿，插着满头珠翠、胡珠子，身穿大红通袖袍儿，系金镶玛瑙带、玎珰七事，下着柳黄百花裙。
而玉簪儿，满身穿戴，上下拿不出一件真家伙来。
再说个“色”字儿，那孟玉楼，“生的长挑身材，瓜子面皮，面上稀稀有几点白麻子儿，模样儿风流俏丽：从头看到底，风浪实无比；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
可玉簪儿，脸“好似青冬瓜一般，”脚更看不得，穿的鞋有“尺二长”。
玉簪儿通不知高低，要与孟玉楼论个“大小五分”。
在封建时代里，一个“财、色”双无的丫头，要在县衙公子家里与孟玉楼这样的妇人争个高低，未免太不自量了。
玉簪儿偏不服这口气儿，当着衙内与孟玉楼的面发作起来，口内不干不净，骂骂咧咧，结果招来加倍沉重的痛打。
玉簪儿的屡遭痛打，直接的原因是口角太恶，惹人恼怒。如究其实，根本问题恐怕在于她不顾自身的客观条件，主观上一味去企望获得自已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也就是说她太不安分守己，而且到了频出秽语，全无廉耻的地步。
不能安分守己就该遭到痛打吗？
非也，潘金莲房里的蠢丫头秋菊并无非分之想，却也屡遭痛打。
口角太恶就该遭到痛打吗？
又非也，那秋菊并无这多恶言恶语，也常遭痛打。秋菊遭打，无非因为她窥见了金莲的种种丑恶行径，潘金莲、庞春梅为掩饰其丑行，便频频大打出手。由此可以想知，玉簪儿的遭打，与秋菊也会有某种相似处。
玉簪儿很蠢，但她尚有羞耻之心。衙内骂她“怪碜奴才”，喝令她“与我过一边里去!”她也“便脸羞红了”。说她嘴恶，但她说的话句句不假，言词虽是污秽不堪，说的全是外人闻所未闻的实情儿。
第一次遭打，是因她揶揄了衙内，她说：“我丑，你当初瞎了眼，谁交你要我来？俏的值我那身体。”
后一次遭打，是因她在孟玉楼、李衙内面前，说什么“像我与俺主子睡，成月也不见点水儿”之类。
总之，是玉簪儿一次次毫不遮掩地披露了李衙内往日那些不体面的行径，大煞衙内、玉楼新婚蜜月的风景；要和衙内论论理儿，反被痛打两番。
到最后，打的这丫头急了，她才把一肚子气一股脑儿倾泄出来：
“没了俺娘你也把我升为个署府，咱两个同铺同床何等的顽耍……谁承望你哄我，说不娶了，今日又起这个毛心儿里来呵！把往日恩情，弄的半星儿也无。”
原来玉簪儿要与玉楼争个“先来后到”，“大小五分”，也并不是非分的无理取闹；她所要争的，是衙内主子曾经给过她的。不过现在主子娶了新欢，就把她“撵到明间，冷清清支板凳打官铺，”“过一边里去”了。
玉簪儿，是封建社会最底层的受苦妇人。她又穷又丑，先被主人玩弄，又遭主人冷落，要摆摆实情，论论道理，就惨遭痛打，她的生活遭际，不能不令人同情。即使是她的言语粗鄙猥亵，但她的心却很坦然，所以，人们是不会痛恨她的。
个性鲜活的玉簪儿，不是作家笔下嘲弄的对象，而是作家笔力深透的杰作。通过她，人们才有机会看到又一个家庭的内幕，又一种人的隐私。县衙的后院，是当时社会又一个狭小的角落；李衙内的私生活，是这个家庭生活的一个侧面。这一节文字对李衙内私生活的描绘，进一步扩大了我们的视野，上流社会中又一种典型人物活现在我们的眼前。
李衙内是县太爷的公子，虽然暂无官身，但已经是半个县官了，他曾在伊父案前，“将各犯用刑研审”，作出判决。在人们眼里，他生的“一表人物，风流博浪”，可实际上，他是个庸俗卑鄙的伪君子。
李衙内为什么要踢、打玉簪儿，而且要痛打？就是由于玉簪儿以确凿的事实揭露了他在私生活方面的虚伪面孔和丑陋的心灵。并非是因为玉簪儿冒犯的孟玉楼而给孟玉楼出气。
作为一个被侮辱与被损害者，玉簪儿有权对对方进行揭露、控诉，尤其是当她感到被人愚弄时，她便遏制不住自己胸中的愤怒感情，愤怒的感情像潮水一般倾泻而下。
每到玉簪儿如实道出往日真情，揭露衙内虚假面孔时，衙内便感到句句触到了自己的痛处，不堪忍受，于是就运用封建家主的权威，将玉簪儿痛打一番。
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衙内也真狠，不仅是狠心地抛弃她，而且下得脚狠踢，下得手狠打。不过衙内越是痛打，越显出他的理屈心亏，暴露了他内心的痛：丑陋的心灵裸露于光天化日之下。而他想掩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为了掩饰自己的恶行而对下人大打出手，由此可见李衙内的内心有多阴暗。
这一节写的是李衙内痛打玉簪儿，这矛盾双方究竟是什么性质？
书的最后告诉我们：被打的玉簪儿是起诉人，是原告，她告的衙内是：“叫了声爹，你忒心毒！”
操拳弄棍的李衙内则是步步设防，始终摆脱不了作为一个被告的地位。尽管他可以挥动拳脚棍棒，也痛打了玉簪儿，但是打在玉簪儿身上，却痛在李衙内心上。
值得庆幸的是，玉簪儿终于清醒了，她认识到，想靠着亲近主子来改变自己的生活境遇，这一条痛苦之路，也是走不通的。不如脱离这个家门，“嫁上个姐夫”，依靠自己的能力去过日子，或许会走出一条新的生活之路。
将玉簪儿逐出府门，对衙内来说，就显得明智了。丑陋的玉簪儿，简直像一面古怪的魔镜，时时映出衙内那丑陋不堪的行径与心灵。搬走这面古怪的魔镜，李衙内心理上将会获得暂时的平衡。从此李衙内便可以忘掉往日的不堪丑行，别的人自然也都忘却了，生活又显得那么平静美好了。
《金瓶梅》被称为“明代四大奇书”之首，被称为《红楼梦》的祖宗，是中国第一部文人独立创作的世情小说，是一部伟大的写实小说，小说通过对市侩势力代表人物西门庆及其家庭罪恶生活的描述，再现了当时社会民间生活的面貌，展开了一个时代的广阔图景，彻底暴露出肮脏与丑恶。鲁迅夸赞其“描写世情，尽其情伪，同时说部，无以上之”，意思是同类型的小说没有比《金瓶梅》更出色的。下面推荐这版《金瓶梅》是崇祯绣像插图无删减本，喜欢的读者可以点击查看。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