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李纨为何讨厌妙玉？

作者：禾雨   来源：红楼梦赏析（ID：hlm364）

李纨和妙玉，看似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

李纨，本是金陵名宦之女，父亲曾为国子盐祭酒。李纨嫁入贾府，成为荣国府长孙贾珠的妻子，也算是尊荣有加，风光无限。但随着贾珠的早亡，李纨年纪轻轻即守寡。她的人生从那时起，就不再有活力和色彩，命运塞给她余生的剧本，就是一出冗长无声的悲剧。

本来李纨所受的教育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她自己没有突出的才华和本事。更何况夫君离世，她不仅失去了靠山，也不再有精神支柱，她需要做的，是收起个人的喜怒哀乐，像贞节牌坊一样地活着，为豪门做着某种点缀，其实是生不如死。

她心如槁木死灰，一心抚育儿子贾兰，其他时间就陪着小姑子们，做做针线活度日。李纨的日子，太黯淡了。相比同龄人王熙凤前呼后拥，鲜花着锦的热闹，李纨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

凤姐儿形容李纨“佛爷似的”，可见她低调得不能再低调了，像一尊不动声色的菩萨，好是好的，但缺少正常人的欲望和脾气，也就有些不真实。

再看妙玉，妙玉是带发修行的姑子，也是大户人家之女，因为种种缘故暂离红尘。后来王夫人下帖相请，住进了贾府的栊翠庵，装点装点门面。

李纨与妙玉，平时是没有交集的，可能连话都没说过。最多也就是贾母带着众人游大观园时，李纨也在其中，到了栊翠庵，喝了妙玉的茶。

妙玉待人接物，虽是出家人，却分了三六九等，给贾母的是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滤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捧与贾母，非常郑重，并且深谙贾母的喜好，专为贾母沏了老君眉，用的是旧年的雨水。而其他人具是一色的官窑脱胎填白盖碗。

妙玉如此的区分对待，包括后来请了宝玉等人吃体己茶的行为，李纨也未必不知道，虽然她不说什么，但不代表内心没有想法。妙玉的因人待物，众人都看在了眼里。不过贾母作为老祖宗，享受到优待，也无可厚非，李纨可以看不起妙玉的做派，但也不至于就厌恶起来了吧？她一向是个大度又好说话的人啊。

但到了第四十九回，众人在大观园玩乐，赏雪，欢闹之际，李纨却突然说了一句，可厌妙玉为人，我不理她。

她想要妙玉庵里的红梅，自己却不去，而是令受罚的宝玉前去，也算是给了宝玉一个美差使。其实只要她一开口，宝玉一定会前往的，又何必非得点明自己讨厌妙玉呢？

李纨是个低调、平和的人，很少表明的自己的喜恶，但此刻却明明白白地表露了对妙玉的态度，不是不喜欢，而是讨厌！却不知道，妙玉是何时开罪了她？

其实，一个人讨厌另一个人，不一定是有过结，还有一种可能是看不惯，不合眼缘，越看越不顺眼，也就越有成见。李纨虽和妙玉没有交集，却也是关注了妙玉这个人的。可是既然讨厌，为何还要关注？视若无睹不就可以了吗？这也太矛盾了吧。

从某种层面来说，李纨和妙玉应是同一类人。但她们却俨然活出了不同的样子。

李纨青春守寡，生活毫无乐趣可言；妙玉正值芳华，却青灯古佛相伴，不得不过着清静乏味的日子。

世俗对她们的要求是，清心寡欲，去除七情六欲。她们不应该有着青春女子的欢乐和梦想，这样才符合自己的身份，越苦逼，越值得赞赏。

但实际上，这两人年纪轻轻，又身在尘世里，哪能真正地了断尘缘，六根清静？

李纨的稻香村里有”几百株喷火蒸霞的杏花“，那开得如火如荼的杏花，是关不住的春色，也是李纨内心的真正向往。

至于妙玉的栊翠庵，那更是环境优美，贾母带刘姥姥一行人进去参观时，就赞美了栊翠庵的花草修剪得好，看样子妙玉的日子过得挺文艺清新。而栊翠庵的梅花，在冬天也分外绚烂，“十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神，好不有趣！”

无论是李纨，还是妙玉，她们都是热爱自然，喜欢烂漫生机的人，和大观园里其他姑娘没什么不同，这才是她们的本心。

李纨活得很痛苦，很纠结，但表面还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无所谓。她不能活出自我，只能按照古代寡妇的标准生活着，压抑着自己的内心。没有人能理解她，所有人都觉得，她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除了在诗社里，李纨找回了久违的快乐，其他时候，李纨都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无趣的日子，就算是偶尔提及自己的孤独，也没有人来安慰她，反而都假装不知道，没听见，也许是这个话题太沉重了，没有人愿意真的为她分担，人生本来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的。

妙玉也应该清静守节，才是出家人应有的样子。可偏偏，她不是那样的人，她从来不遮着藏着，她的“傲”，在贾府也是出了名的。

妙玉是王夫人下帖才肯来的，可见她身份不一般。大家都知道她性情古怪，不好说话，她多年的邻居兼徒弟邢岫烟曾这样评价她：不合时宜，放诞诡僻，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不成个道理。

邢岫烟对她的评价还是中肯的。一个狂傲得近于无礼的人，自然是不讨喜的。在大观园里，也只有同样孤僻的惜春和她走得较近，两人经常在一起下棋，论经。

但妙玉不在乎，我管你喜不喜欢呢，我只做我喜欢的事，对着我喜欢的人笑。李纨也是高门大户之女，见多识广，自然也看不上妙玉目空一切，我行我素的样子。

妙玉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完全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做人做到这个份上，算不算也是一种成功呢？而且还有人买账。大家知道她就那个臭脾气，都迁就着她，连一向嘴毒的黛玉都被她怼得一声不吭呢。

李纨看不上妙玉，除了妙玉性格确实不受人待见之外，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凭什么李纨处处守规矩，活得像木头人，而妙玉却过得有声有色，不受世俗干扰，种花品茶，清高孤傲。

都说同性相妒，李纨和妙玉都是世俗里需要被约束的人，可是妙玉貌似没怎么受影响啊。李纨的心底，还是有些羡慕嫉妒恨的。

李纨没有妙玉那样的魅力，她嘴里说着讨厌妙玉，但未必不想活得像妙玉那样洒脱不羁。她对妙玉的关注，对栊翠庵红梅的关注，是因为那里有她想得却得不到的东西。她们既相似，却又相反。

李纨一见了开得正好的梅花，都爱得不得了，可是世上那么多美好灿烂的东西，都与她无缘了啊。她不肯敲响栊翠庵的大门，不想和妙玉有过多接触，也是她不想发现妙玉的生活，还不止是这样吧。

李纨对妙玉的情感，远不是一个“讨厌”可以说得清的。她曾公开表示喜欢、欣赏平儿，因为平儿温柔平和，从不忘记身份，永远让人觉得舒适。妙玉身上，却总有能刺痛李纨的地方。

她活得还不如一个姑子呢！但偏偏是栊翠庵的红梅让她惦记着，那花儿开得太美了，她想表示自己看不上妙玉，那不屑的语气里，有心酸，却也有不肯承认的嫉妒。

其实她当下的生活，以及一眼看得到头的人生，才是她最厌恶的，却不得不以温和的面孔来接受。她能怨谁恨谁呢？真正的怨恨永远是说不出口的啊。

她说“可厌妙玉”，其实也知道这话说出来，是无关痛痒的，妙玉也不会找她分辩，大家当笑话听一听，欢宴很快散场，谁当真呢谁计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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