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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读这篇┃红红火火闹村戏


朱群英:红红火火闹村戏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村戏,依然是乡村记忆中最清晰、最完美的一道风景。说起听戏,那还是孩提时代的往事了。在过去,或是丰年,或是欠年,三十吃过饺子,新春正月村里便开始搭台唱戏。平时,人们忙于生计,无心思乐,荒村野落的,也没啥新鲜可瞧,因此,逢年唱戏,便成了黄河故道的民风。村里唱的戏叫村戏,极为出首。冬眠的乡村经这乐腔一撩拨,冰冻的土地连同乡亲们尘封已久的好心情,就从疲倦和朦胧中醒来了,发酵膨胀了。


戏,从初一唱到十五,少则三台戏,多则六台戏,谓之唱大戏。大戏以时间之长,戏折之多,角色之众,乐技之高而体现戏唱得“大”。所以,大戏不是村村都能唱的。村里唱戏,有个规矩,欠年三台戏,丰年六台戏。说不清为啥,都是祖上之训,约定俗成。正月唱大戏,不是每日都唱,要选吉日,讲究个“顺”字。一般逢一、三、六、九、十二、十五唱,其余的日子,便歇台养神。


唱大戏,一是为的迎神送鬼,图吉利。因而,戏都在晚上唱,直唱到冷月西落寒霜满地,鸡鸣声声里,那天边的一钩新月伴着几粒儿疏星,那夜归人的烟锅儿上的火星儿一闪一闪,那村庄、树木、河流,都静静地沉入梦乡了。二是为了欢欢乐乐,庆太平。唱戏的,看戏的,热热闹闹的,乐乐呵呵,台前台后,照着面,作个揖,道声“过年好”!于是,满肚的恩恩怨怨,陈谷子烂芝麻,便化为乌有,又是一团和气。农闲中的村民,又成了很闲的忙人,他们就又用打量庄稼的目光来收割戏中的离合悲欢。


村里唱戏,戏台很简陋,先在庙前垫个土台,在土台上,再放上十几张门板。门板是从各家借的。然后,在门板上,再铺几张大炕席,戏台便搭成了。

尔后,在戏台后面,挂块蓝布,作底幕;戏台前脸,在横杆上挂块紫红布,做屏幕。横杆两头,各挑一盏汽灯,那灯芯贼亮,照明好大一片。戏台两边,仍用炕席围起扎紧。远看,方方正正,俨然如坐露天戏院。

戏台搭得硬,道具要更好。逢年开戏,领戏的长辈,要洗净手,在祖宗庙前燃柱香,方敢令人从庙里抬出几个红漆大柜,亲自启封。里面尽是道具、花花绿绿的戏衣,刀枪棍棒等,这都是祖上传下来的。


原来,每遇丰年,有了钱粮,领戏的长辈在村口几声吆喝,各家便捐出些许钱财,先添置新的唱工的装衣和家什。从此,留与后代相传,像繁衍子孙,使村戏也延续下来。

收戏卸装后,各戏角儿,要把自穿的戏衣,捎回家洗净,方能交回。由领戏的长辈,将家什藏入那红漆柜底,待封好,再燃柱香,才把那盛道具的红漆柜送回庙里,来年唱戏再开封。


村里唱戏,戏种不定规矩。有老戏,也有新戏。既唱柳琴戏、梆子戏,也唱四平调等地方小曲,但多以古戏为主。因而,村里的大男小女,都能哼上几段。久之,那戏的一些情、容、意、貌,便被唱得滚瓜烂熟,红红火火。梆子戏以枣木梆子为击节乐器,“文戏武唱”,黑、红脸唱腔慷慨激越、高亢健壮。四平调由花鼓演变而来,以“哎、啊、嗯啊、哪呀”等语气衬托,加以巧妙的引唱和润色,在一气呵成的“快四平”之后,接着一个高八度的甩腔,给人一种奇峰突起的乐感。柳琴戏又名“拉魂腔”,有“九腔十八调,七十二哼哼”之说,还有奇特的说法至今脍炙人口:“拉魂腔一来,跑掉了绣鞋;拉魂腔一走,睡倒了十九。”家乡旧时有“四大香”:“豆米饭羊肉汤,旱烟袋拉魂腔”。粉面黑脸,穿红挂绿,锣鼓簇拥,胡琴悠扬,艺人在台上唱,观众在台下哼,方言俚语,耳熟能详,渐渐地,那腔韵便透出一股甜淡古老的厚味,那戏也便唱得极诱惑感人。


村里唱戏,看的比唱的更热闹。河畔方圆十几里的人一知晓,都乐得屁颠屁颠的,仨一群,俩一伙,或挤满一辆骡马大车,踏着昏明,赶来观戏。靠近戏台坐板凳的,多是本村乡亲。稍后立着的,多是外村人。靠不近台,又不甘心凑合看的,有的便站在护房坡上,有的盘于柴秸垛上,有的蹲在墙头上,还有趴在房顶上的。戏台周围里三层外三层,扶老携幼,牵儿抱女,呼爷唤娘,人人喜挂眉梢儿,一片人声沸腾。


忽而,台上棒鼓手“啪、啪、啪”几声脆打,三阵锣鼓敲过,戏便要唱演,台下唰的一片井然,鸦雀无声。那戏便愈唱愈烈,那胡琴也愈拉愈悠。花旦出场了,秀目顾盼流情,长袖拂地若出水芙蓉,兰花指纤细修长,嫩嗓子如燕啄泥,长长的颤着哭腔的清音,把人们的心思扯得很远,落叶一般飘零。看戏的乡亲们,便被一种激动的心绪涨满情怀。唱的投入,看的痴迷。小村被锣鼓点儿敲热了,“咿咿呀呀”的韵致弥漫漾溢着。


村里唱戏,要有红角儿,谓之“台柱子”。不然,一台戏便索然无味,没了精彩。

“红大褂”是十里八村最红的硬角儿。已记不起她的名字。她不仅扮相好,身段妙,腔韵圆亮,字真意切,顿挫分明,戏路也多。尤其她的袖子功夫,极深,是绝活。但见她的甩袖,旋如风,飘如云,抖如波,上下蹈舞,左右遮拦,柔弱如水,使人看得眼花缭乱。村里村外的人见她,都叫她“红大褂”。


每台戏,红大褂一亮相,台下观戏的,便伸长脖子,竖起耳朵,百倍精神,喝彩不断。高亢时似云中百灵,悠远清丽,低迴时似涧底小溪,泉流幽咽。红大褂的拿手绝活是“拉魂腔”,那拖腔儿,一口气下来,能叫听戏的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嗓门儿又高又亮,一句高腔甩出,似鹰雉摇翎,颤悠悠直上云霄,而后,那声音在万里云端盘旋,如闻天籁。忽而,那天籁自云端跌将下来,似晴空里一声霹雳,穿云裂帛,震得百里长堤似乎都在瑟瑟颤抖。那一年唱《卷席筒》,红大褂扮演戏中的嫂子,唱着唱着,想起因生活不幸凄惨死去的爹娘兄妹,勾起心事,一阵酸楚,情致大发,假戏真唱,悲悲切切,声泪俱下,生把台下唱出一片唏嘘,就连终日里和土坷垃打交道的庄稼汉子,也禁不住鼻涕一把泪两行地呜咽。水灵灵的唱腔,把村头村尾的村民,束成了紧紧的一团。戏演在土台上,魂活在人心里,小村的舞台上走着历史。


村里唱戏,必有一个打嘎巴鼓,一个打板眼,一个敲铜锣,再有一个拉胡琴的,这台戏便演得辉煌斑斓。戏班的有句俗语:“三分胡琴七分唱”,可见胡琴拉得好,唱的也极省力。周围论胡琴拉得好,要属一个叫“绿大褂”的了。他二胡、板胡、京胡、高音胡,件件都拿得起。绿大褂又很仗义,很受村里戏迷们厚爱。平日,晚饭罢,绿大褂便端起木凳,摆在屋门口,二郎腿一翘,把那胡琴往腿上一架,头一埋,一弹一拨一揉一滑,从那胡琴的魂膛里流出的水调,便把人溶得忘了自我,下意识地步入如痴如醉的境界……


村戏像蒲公英一样有着顽强的生命力,随风飘到哪里都能落地生根。每临年关时节,村戏就红红火火地来了。白脸黑脸走出白蛇包公,高音低音唱出咸湿乡情。三尺戏台,可家可国可天下,寻常人物,能文能武能神仙。一招一式,一颦一笑,活生生地把历史故事演得淋漓尽致,给人穿越时空身临其境的感觉。百万雄兵,忠奸善恶,情侣鸳鸯,在大年里恣肆亮相跃然台上。台上是一台戏,台下也是一台戏,人们把自己忘了,忘了庄稼忘了收成,他们在为一群很远很远的人流泪。一个小舞台,唱尽了人间的喜怒哀乐,人心天平上,称量着世事的善恶美丑。于是,平淡的日子有了起伏的生命,凄迷的夜色带来悄悄的黎明。在清贫恬淡的岁月里,村戏承载着村里人的祈愿和梦想。于是,年味变得激越高昂而又荡气回肠,乡村的日子就有了色彩,来了劲头;于是,喜气和希望在村子的每个角落流动徜徉,醉了四邻八舍的乡亲们。


村戏,唱进梦境,唱入魂魄,唱成天籁,撷拾遗落在岁月深处的纯真和质朴、幸福和愉悦、柔软和感动。村戏,曾经舒缓过乡村古老而疲惫的身躯,慰藉着众生躁动而怅惘的心灵。村戏,已然走过了千秋岁月,像一幅古老的插图,像一杯温情的美酒。随着现代文明的变化,那村戏早已多年不见了。那叱咤于村戏舞台上的红大褂、绿大褂,早已年迈古稀了。古老的村戏渐渐湮没在时光深处,游鱼一样,泳进时间的河里。村戏渐远渐去了,成了正在消失的“活化石”,曾经有位朋友大发牢骚:“ 想再看场村戏,怕是要等到公鸡下蛋母鸡打鸣了!”深有同感的我却愈加思念村戏,更想再看一台红红红火火的村戏……


我想,如果说在那大剧院的舞台上,霓灯烁闪,鼓号喧天,穿着贴身衣的英男倩女,节奏明快地扭着太空步、迪斯科、霹雳舞,体现着某种现代文化的美;那么,村戏便犹如天然的珍珠,是一种自然的美,野性的美,一种浑挚的情味的凝聚,更像一块古朴的碧玉,铺展着一种别样的风景,盛开着一场鲜妍的梦想,渲染着浓浓酽酽的乡情和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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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1月散文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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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     娜:进入腊月

刘迎利:怀念你,童年的小溪水

张国领:军营里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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