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闲翻的，是一本女性小说。
按时下的标准，戾气有余，深度不足，三观不正，下笔狠决。
但读着特爽利。讲生活与情欲之海上，一群花样扑腾的人，犹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又似哪吒闹海，几番自毁，又起死回生，闹得天翻地覆。
开篇讲的，是一只金光闪闪的妖孽，名叫S。
明媚厉练，暗香浮动，精致得无以复加。更兼之会浪。一骚二媚三纯洁，自然，所到之处，山河动荡，鸡犬不宁，尤其是雄性鸡犬。
她在路边走，一路引发三次撞车；
她在酒吧坐，从来都有陌生人抢着付帐；
她在机场等航班，总有人说，小姐你去哪儿？啊，真巧，我也是去那个城市……然后眼见着他在手机上改签。
修炼成这样的妖孽，也非一日之寒。
二十多年来，她吃饭不超四成饱，体重不过九十斤。一片青菜啃二十口，一勺米饭吃一小时，然后收筷，曰：“饱了。”哪怕只喝半碗汤，也会娇喘：“哎呀，撑死我了！”
她说，美貌从来就是奢侈品，只有能控制食欲的人，才配享有它。
饮食节制，健身按时，只要呆家里，面膜不离脸，头发与指甲每周都像艺术品一样去雕琢，而衣服，从来不见她重复。
今天名媛风，明儿森女范，后天暴走style，不过两天，又来了一袭婀娜多姿的旗袍。你永远想不到，她会以什么装扮出现。这是一个世纪之谜。
她说，百变金刚吸引孩子，千面娇娃诱惑男人。和《胭脂扣》里的如花一样，她希望自己整个人，就是一部不断变脸的川剧。
而她最难得的，是深谙情欲的法门，从不轻易委身。
让人馋，必须具备两大要素，一是美味，二是不给人吃。男人于是就没有办法了。个个抓耳挠腮，又无计可施，像被下了盅，应允她所有的要求。
这样的尤物，当然是夺目的。就跟个针眼一样，活在大家的视线里。
女人走在她身边，要么想杀了她，要么想遁地，在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下，一个个都成了平庸的影子，又或者，成了造势的道具，作用相当于语尾助词的那个“啊”。
可是S，艳绝群芳的S，她快乐吗？
当我们沿着文字，继续在她的生命里东看看，西瞧瞧，就会发现，妖孽的夜晚，并不只有红灯绿酒，男欢女爱，也有夜半无人私语时，一片伤心画不成。
母亲早逝，男友出轨，后来结婚，婚姻失败，身边人来人往，却是风行水上，无人驻留。
她站在北京的某扇落地窗前，面对东三环的灯火，无数次沉默地哭。
这浮生，这尘世，从来就是名利权色之欢场。我们都只对最耀眼的人，抱有所剩无几的善意和耐心。
她知道这一点。
她知道，流一斤眼泪，不如垫半寸鼻梁。
她知道，抱怨三万废话，不如减十斤肥膘。
她知道，诅咒一个无情人，不如存上千万巨款。
富饶而嚣张地美着，是一个妖孽百试不爽的生存之道。
当她走出门，泪痕不再，妆容精致，气质卓尔，在百媚千红的世界里，她依旧是最无敌的那一个。
这是这本书里，我印象最深的一个角色。
一者因为，妖冶与悲哀的反差，本身就有一种锋利的吸引力。
比如《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之所以所向披靡，击中所有人，深究起来，就有这个因素。
一味地妖冶，会令人倦怠。一味地悲哀，会令人压抑。间而有之，才有令人难忘的冲击感。
二者因为，良家妇女的心里，都有一个妖孽梦。
幼时看《青蛇》、《倩女幽魂》、《封神榜》，看到后来，坐立不安。因为太美了。举手投足，都是勾魂夺魄。怎么受得了啊？许仙、宁采臣、纣王还没动情，我就已经不行了。
谁能抵挡那绝代风华？
谁不想效仿那媚眼如丝？
谁不想成为一只妖孽，颠倒红尘，祸乱苍生？
于是走到镜子前，欲效个颦，摆个POSS，一看，哎呀妈呀，眼中含眵，首如飞蓬，别人要人命，我这是要人吐啊。
效颦失败。但对青蛇小倩妲己的艳羡，却生生不息。因为美，是无人能敌的毒药。
我曾经问过一个当红女作家，为什么我们喜欢妖孽？
她说，因为美貌、超能、强大、善奇门遁术、懂人心所欲……都代表着一样东西：自由。
越美，就越容易摆脱规则，让自己达成所愿。
同样的，才华、技巧、智识、处人治事之术，卓越到了一定程度，也会变成一件闪闪发亮的兵器，帮你东征西伐，攻城掠地，帮你打天下，收人心。
这么说起来，那个女作家也是妖孽。
白衣胜雪，才冠三梁。一支妙笔写尽政治、历史、情欲与人性。纵横捭阖，如妖如魔。
有评论说：没有她看不穿的世事，没有她点不透的傻逼。
许多人慕名而来，对她表达崇拜：哎呀，天上地下，千秋万代，五湖四海，只有你懂我！
可是，她却惴惴难安，因为怕辜负。
能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
责任有多大，责骂就有多大。
对白素贞和对路人甲，我们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前者作恶，会水漫金山。后者作恶，会祸及一人；前者行善，令镇江百姓起死回生；后者行善，令身边三两人如沐春风。
即，妖孽因为超能，有可能福及一方，也有可能翻江倒海。
人们在敬佩之余，自然心生恐惧。而这种恐惧，表现在日常行为中，则可能是厌恶。
因此，大家会诅咒那些出色的人，臆测、造谣、添油加醋……于是，美人多声名狼藉，名人与骂声相随，强人则一直伴随诋毁。
没人能脱离，除非你平庸。
前些天，她（即前面提及的作家）曾与我乱侃，说许久以前，被人组队攻击。她那时还嫩着，扛不住那污言秽语，陷入抑郁，在无数个夜里，一个人嚎啕大哭。
那时我与她初识。觉得她呼风唤雨，处处被人尊重。没想到，正历经那样的煎熬。
当然，她没有告诉我，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
她说：
没有任何他人的安慰，能拯救一个人于水火。
当世界诸神不在，草木皆兵，当黑夜如刀，当你成了草船，正在被四面八方的箭矢射伤，你将何以依恃？
环顾四周，唯有自己。
你只有更厚颜无耻地，做着他们最忌惮的事情——卓越、成功、持续牛逼、无比强大、一直骄傲。
正如亦舒说：“此为妖兽社会，无人抚慰你幼小心灵，你需自己艰难成长。”
小说里，还有一个这样的细节。
S父亲重病，她再次崩溃。有人给她电话，听见声音不对，哪怕她一如既往地说：“没事，我很好！”依然乘了最快的航班，从另一个城市飞来，将S揽入怀中。
她没有抗拒。
一年以后，S嫁给了他。婚礼上有人问新郎，怎么收得美人心？他说：哈哈，王八对绿豆，对上眼儿了呗。
但他在当晚酒醉后，握着S的手，痴然曰：我对他们说谎了，其实是因为我知道，沿着妖孽的哭声，就能走进她的灵魂。
PS：
如果看到别人不辞辛苦地在大周末，
苦嗨嗨地码这么用心的文章，
你还无动于衷不打赏，
视若无睹地飘过，
还是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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