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父亲

父亲父亲已经八十有五了，因为去年病了一场，身体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硬朗了。父亲病之前，身板像六十多岁的汉子一样，微胖的身材，花白的头发，走路虎虎生风，说话中气十足，骑自行车，驾么托车，还像年轻人一样矫健。去年的一个夜晚，老人家在梦中从床上摔了下来，摔伤了颈椎，虽然后来恢复得比较快，也比较好，仍然可以像以前那样做家务，骑自行车，但说话行动明显不像以前那样灵活有力。唉！岁月是无情的。尽管父亲的身体大不如前，但就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来说，大病一场，仍能恢复如此，完全靠他那钢铁般的身板。父亲病重的日子，自己帖身照料。父亲宽阔而结实的胸肌，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看着父亲强壮的身体，不禁想起父亲艰辛的一生。因为出身于贫苦家庭，父亲没有上过学，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所以父亲很小就跟着祖父做苦力，加上年轻时练过所谓的'功夫'，因而身体异常健壮，虽只有中等身材，但熊腰虎背，力大惊人，年轻时挑着两百斤重的担孑也能健步如飞。正是因为有力气，五十年代父亲参加了运输队。当时化州城与杨梅圩之间的货物运输，全靠人力车。父亲所在的运输队，使用的是独轮鸡公车。每天早上，载着一两百斤的稻谷或其他农副产品，由杨梅圩推到化州，然后再从化州城，载着一两百斤的布匹食盐或其他商品，推回到杨梅圩。杨梅圩与化州城虽然只有十几公里，但当时并没有平直水泥路，甚至没有公路，沿路不少又长又陡的坎，即使徒步来回都异常艰苦，何况还要推着一两百斤的货物？这种苦力活计，不是一般男人能够应付。印象中，父亲一生都是干粗重活。后来有汽车运输之后，父亲便在杨梅圩的搬运组当装御工，断断续续，做了几十年。其间，因为生活所逼，还做过更艰苦的工作。七十年代初，因为家里生活极度困难，父亲与村里两个人一起到海南打工。打什么工？一种令人想想都后怕的苦力活。每天，一人一架双轮车，载着几千斤的大石头，从山顶运到山脚的海边。山顶到山脚，几公里都是下坡，又弯又陡又长，没有好几百斤力气根本无法控制住载着数千斤大石且惯性往下冲的双轮车。海南的天气异常炎热，拉一车石头从山顶到山脚，实际上是扛着双轮车，而且中途连喘大气的功夫也没有。一个来回下来，扎在双轮车底板下面用来作刹车用的一根小腿粗的松木条，可以磨去大半截。天天都是这样，从山顶赶到山脚，又从山脚把车拉到山顶。不少人只干了一天，连工钱都不要就跑了，父亲却在这里干了大半年。一个工地，能像父亲坚持干大半年寥寥无几。这种工作不仅辛苦异常，而且也异常危险，力气稍差，都可能车毁人亡。也是七十年代，父亲做猪贩的经历是自己亲眼所见，其艰苦程度也是令人感叹。因为子女多，温饱无着落，父亲冒险做起了猪贩的活计。父亲买来一些自行车零件，自己动手装起了一辆被人称为'坦克'的载重自行车。自行车尾架钳上一块又长又厚的木板，前面装上一个可以载货的铁架。这辆'坦克'虽然车身笨重，但装载几百斤的货物轻而易举。有了这辆'坦克'，父亲隔三差五便往化北的圩镇甚至广西的圩镇贩些'猪口'回来，然后再转卖，中间赚些差价。当然，这些差价是很微利的，甚是有些要亏本。是赚是亏，全靠父亲的眼力了。眼力是技术活，而把几百斤的生猪从化北甚至广西用自行车载回到杨梅，那就不是一般人能吃得消的苦力活了。不要说载着几百斤货物，即使是现在轻巧的自行车，从杨梅到官桥、中垌、合江来回跑一转都是何等艰苦？况且，以前没有水泥路，都是沙土路。想想，推着载有几百斤货物的自行车，从坡底推到坡顶，是多么的需要力气！多么的艰难！有时为了能赚到更多的差价，父亲赶到更远的平定圩、文楼圩，甚至陆川、北流。凌晨三四点从家里出发，中午赶到化北集市，很多时候深夜才回到家里。只见回到家里父亲，又累又饥又渴，印象最深的是发现他的双眼眶明显已凹进去一圈。途中的艰辛，令人难以想象！就是这样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活计，还要担心受怕被政府查办。因为这在当时叫'投机倒把'。有一回，因为邻居的告发，父亲被公社干部抓到公社广播站，在广播站现场直播向全公社检讨。直到现在，父亲的'坦克'还收藏在家里。父亲就像他的'坦克'一样能熬，能捱，承载重压！父亲，不但有钢铁般的身板，钢铁般的耐力，而且还有钢铁般的性格。他的个性像铁板一样方直。父亲不善言辞，话语不多，不拘言笑，做事说一不二，为人处世刚直不阿。他是那种从不欺负别人，但也绝不允许别人欺负的人，更是那种从不占别人便宜，但也绝不允许别人占他便宜，异常耿直、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印象中，父亲异常火爆和急躁，发怒时，声如虎豹，怒目如狮，一股腾腾的杀气，令人不寒而粟。但父亲只有受到别人欺凌侮辱时才露出这种凶相，而且他从来不会去寻衅滋事招惹别人，或主动找别人晦气，都是不得已才凶相毕露。事实，父亲样子虽然凶悍，但从没见过父亲与打架，也没听说过父亲与人打架。或者只有一次，父亲动手打了一个恶妇。那七十年代生产队的时候，父亲被推选为生产队长。因为父亲是个责任心极强而异常认真严谨的人，所以他对生产队社员的要求亦极其严格。每天，父亲早早就吹哨子安排社员工作，然后扛着锄头到田间地头巡查，发现出工不出力的就骂。社员们对他又敬又怕。其实，当时的生产队，大家都已习惯出工不出力，无论父怎么急怎么骂都难以改变。某天下，父亲巡查到一个工地，一班妇女在花生地里除草，她们习惯了吱吱喳喳，溥衍应付地工作，而且日头还未落山就准备收工。父亲见状大发雷霆，让她们重新回到地里继续干活。不想，她们中有一个叫'猪头腮'的女人，不服气，对父亲百般辱骂。'猪头腮'满脸横肉，是村中出名的恶妇，通常男人也不敢惹她，不但骂人泼辣，即使动手也让许多男人生畏。曾经与村中一男人因骂而打，男子抓住她的头发，她却抓住男子的下身，直到男子瘫软在地她才罢休。自此之后，村中男女老少，谁也不敢招惹她。可是，以父亲刚烈的脾性，怎能忍受她如此辱骂？只见父亲三步两步走到恶妇面前，怒拳一挥，恶妇应声倒地。虽然父亲拳打恶妇令村中许多人拍手称快，但生产队长打人如何了得？父亲给她赔了伤药费，同时也把队长辞了。父亲的个性不但象铁一样刚烈耿直，而且做事也像铁板一样严谨和认真。不论是生活还是工作，父亲做任何事情从来都是一丝不苟，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父亲的衣服，从来都是他自己洗，从来不让母亲或其他人帮他洗。他怕别人洗不干净。父亲虽然干苦活汗流如雨，但不干活的时候，他的穿着不但干净，而且从不穿打补钉的衣服。还有，父亲煮饭做菜也是非常讲究。他的讲究不是要吃好，而是要卫生干净。对家里的卫生要求非常严格，从外面回到家里，不管多累多，他都要把家里的卫生打扫一遍，而且一边打扫，一边骂母亲和我们兄弟懒惰邋遢。特别是他的睡房，从来都是收拾得井井有条，床上更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从不允许我们兄弟随便踏上他的睡床，即使是年幼的弟弟，也要洗得白白净净之后才能在他的床上玩一会。因为做事认真，性格硬直，为人处世刚正不阿，所以父亲总是令人敬而远之。父亲不善交友，朋友也不多，但有三五个却是比亲兄弟还要好。记得生活最艰难的那几年，父亲的结拜兄弟都是年三十晚给父亲送来二、三十元钱。受父辈影响，直到现在，我们俩家的晚辈也像亲兄弟姐妹一样亲热。父亲硬直如铁，或者与他的艰苦身世有很大关系。父亲两三岁的时候祖母就去世了，虽然有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但姐姐很早出嫁了，三个哥哥都不争气，都是游手好闲好吃懒做之辈，且极少归家。所以父亲与祖父，一老一少，相依为命，而且因为三个大哥的教训，祖父不但不让父亲读书识字，而且管教甚严，不让父亲随便外出，也不让父亲随便与别的孩子交往。加上父亲十几岁的时候祖父也去世，几个哥哥也不知所踪，父亲就只有一个人独立生活，直到娶到母亲，有了我们兄弟。解放初，父亲参加过民兵组织，也算是受过党的教育。父亲也因此得以安排在镇粮所工作。后来父亲因为没有文化，自感不适应工作，加上要照顾年迈的祖父，便把这份工辞了。平心而论，因为自己小时候身体特别孱弱，胆小怕事，还有点呆头呆脑，父亲并不喜欢自己，父亲的威严也令自己望而生畏，尤其是发怒的时候，自己更是不寒而粟。所以小时候，父亲从来不会带自己在身边，自己也非常惧怕见到父亲，非常惧怕与父亲在一起。父亲目不识丁，也不懂得读书的重要性，从来不要求自己要好好读书，甚至有时自己因为上学而耽误了家务而招致父亲的一顿恶骂。可是，很奇怪，自小至大，直到现在，对父亲的崇敬总是油然而生。在自己心中，父亲永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虽然父亲很平凡很平凡，但他的坚韧和耐劳，他的刚正不阿，他的正气凛然，永远是自己仰止的高山。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不言之教'吧。看看自己当父亲也廿多年了，对照父亲的'不言之教'，深感惭愧，更觉得父亲永远是自己仰止的高山！父亲，节日愉快！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