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那棵古槐

    老家厨房是一间茅屋，门前有一盒石磨，被石墙围了起来，围墙外面是一棵槐树。

    在我的记忆中，那是一棵古槐，粗大无比，枝叶繁茂，与老家的皂角树和柿子树相映成趣。

    槐树是落叶乔木，春季发芽，然后开花，这是我最愉快的时候。那时的农村，家家都要“度春荒”，粮食果蔬接济不上，人人正被饥饿困扰，恰好槐花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每当我家那棵古槐开花的时候，一朵朵，一串串，一堆堆，密密麻麻，拥拥挤挤，满树银花，随风飘佛，好看极了，整个庄院都弥漫在沁人心脾的芳香之中。

　　母亲用夹杆把那一串串的槐花从树上取下来，摘掉多余的叶片和花茎，用清水将花朵洗净，放进调好的面糊里搅拌，然后在油锅里煎炸，一张白嫩嫩、甜丝丝的槐花饼就出锅了，清香可口，十分好吃。母亲还把洗净的槐花，掺上玉米粉，放在铁锅里清蒸，用这种方法做出的花饭，我们也会吃上好几碗。树上的槐花太多了，吃不完了，母亲就让我们将其全部采摘下来，放在竹席上晾晒，风干，保存起来，作为日常生活中的配菜。

　　花期过后，槐树的叶子由浅入深，由小到大，由薄变厚，绿绿葱葱，铺天盖地，将磨坊及整个院子的太阳都遮住了。这时春天过去，夏季到来，小麦收割了，母亲就带着我们到磨坊推磨。

　　推磨这种活路最折磨人了，抱着磨杠，围绕磨盘，就那样一圈一圈地转圈圈，一转就是几个小时，有时要转一整天，有时还要连续转上好几天，转的人腰酸背疼，眼花缭乱，苦不堪言。尤其是推一次磨管不了多长时间，又要接着推磨，着实令人头疼。

　　父亲有病，我在姊妹四人中排行最小，推磨的苦差事就落到母亲和哥哥姐姐头上。看到他们抱着磨杠推磨，我就在槐树下玩耍，幸灾乐祸，有时还搞些恶作剧，惹得他们很生气。但是谁都不敢动我，因为如果谁把我弄哭了，谁就要挨打。等我长大了，母亲让我也去推磨，我怕累，时常偷偷溜走，到槐树下逃避。我在心里非常感激槐树，在我推磨时它为我遮荫，在我躲藏时它为我挡身。

　　家乡的月夜，朦朦胧胧，寂静无声，只见槐树的影子在院子里微微游动，那是一种让人想入非非的意境。就是在这样的晚上，我听到了古槐下的窃窃私语声。我蹑手蹑脚，悄悄来到树下，看见了两人的背影，那对男女说的是秘密，不想让家里人听见。随着岁月的增长，槐树下说话的人也在不断变换。等我懂得男女之情的时候，也有村中少女在槐树下等我，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古槐真像一位月下老人，在它身旁不知发生了多少风花雪月的故事。

　　古槐上有鸟巢，不知有多少个，因为在院子里蹦蹦跳跳的鸟儿有好多种，比如：麻雀、斑鸠、喜鹊、画眉鸟。农村有种说法，喜鹊是报喜鸟，家有喜事的时候，喜鹊就会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我反复验证，确实很准。我记得，亲戚上门的时候，喜鹊在叫；朋友要来的时候，喜鹊在叫；大哥结婚的时候，喜鹊在叫。我还记得，家里晾晒粮食的时候，这些鸟儿非常淘气，趁人不备，前来啄食，吼叫驱赶，立即像箭一样飞回树上，反反复复，与人做迷藏。母亲经常让我看席，被这些鸟儿折腾的够呛。我拿起一根长长的竹竿，准备上树戳掉鸟窝，母亲出来制止说，捣毁鸟窝手会颤抖，将来上学就写不成字了，于是作罢。

　　有一段时间，院落的十几个孩子，每人做了一张弓，以槐树为靶子，天天在那里比赛射箭，看谁射的准，射的深。母亲对我们说，树和人一样是有生命和灵性的，千万不能射，射了就会疼，疼了就会哭，哭过后就不开花了，你们也就吃不上槐花饼了。从此以后我们就不再射，如果有谁射了，我就出面阻拦。

　　参加工作后，我再也没有关注过古槐，就是偶尔回去了，也对古槐视而不见。直到近些年，眼看年过半百了，却越来越思念家乡。当我迈着沧桑的脚步回到老家，站在古槐树下回忆童年往事的时候，却突然发现那棵古槐树不见了踪影，心中怅然若失。

    （写于2018年1月6日，图片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