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弹名家王周士与乾隆帝
编者语:这次关于评弹的特别企划,将分为上下两期进行。
介绍评弹的资料喜欢说它是江南奇葩。鉴于奇葩二字现下听着这么古怪,还是用一首开篇里的佳句,称为江南明珠粒粒圆吧!
评话和弹词并不仅属于苏州。根植不同方言的姐妹曲种如扬州评话、扬州弹词、南京评话等,也曾一时争胜,并蕊吐馨。但大浪淘沙,时过境迁,即使曾经影响力极大的扬州评话——名家王少堂先生的名字,想必诸位都听过的——也后继无人,知音寥寥。苏州评弹依靠高度成熟的表演体系、丰厚的家底和一大批优秀艺人、忠实书迷,在二十世纪较光彩地生存发展了下来,至今香火未绝。
明珠十斛,生长吴地。评弹的最基本土壤是吴语,学名吴方言,俗称苏州闲话。自古有三吴,即吴郡、吴兴郡、会稽郡,或以为是苏、常、湖统指。吴方言是汉语七大方言之一,也是最重要的方言之一。评弹的基本活动区域有“四至”:东迄上海,西至常州,北起常熟,南到杭州。这是一块面积不大,但人文历史极其深厚,经贸交通极其富饶的土地。
评弹
“不拘寺观与茶坊,四蹴三从逐队忙,弹动丝弦拍动木,霎时挤满说书场。”
——康熙61年《苏州竹枝词》
评弹不是一个曲种,而是两个曲种的合称,即苏州评话(大书)和苏州弹词(小书),统称为说书。它主要是一门听觉艺术。其文体是散文、韵文交织,叙事体和代言体同在。说书先生一开口,用散文语言叙述书情,而其中的赞、赋、唱词又是韵文。演员先是讲故事,然后自然地转入人物角色(称为“起角色”)。
评话就是北方的评书,主要依靠“说、噱、演”三门功课,只用语言和“手面”(手势和面风,泛指动作和表情)表演。三门功课的内容与弹词基本类似。评话以单档(一人)为常态,说书先生坐在靠背椅子上,足下有踏脚,手凭书台,用折扇、醒木作为示意性的道具,合起来一人、一桌、一扇、一木,生发出无穷的魅力。
评弹名家蒋月泉与弟子秦建国
弹词则有说噱弹唱四门功课(大家是否想起了相声讲究说学逗唱呢)。
唱篇在七字句、两两对句的基础上,每句可以伸缩变动,亦可叠句打破呆板的对称格局。音韵以苏州韵为准,分十六部,有《弹词音韵》等著作可资参考。
评弹名家杨振雄(大杨先生)
说到这里,是否缺少了一个“演”字呢?无论是评话还是弹词,其表演成分都不如戏曲那么华丽丰富。说书的关键在于“起角色”,围绕着角色,演员的嗓音必然要变化,真假嗓、哑喉咙、齆鼻头等;表情必然要变化,喜怒哀乐、高低老少、庄严滑稽等;动作的幅度、姿态气质都要鲜明显著。双档若要起架子,尽管相隔一张桌,动作仍要相互配合、自然流畅。
为了更好地刻画景物环境,还有口技参与运用,使得风雷雨雾、犬马金铁都如在听众目前。
在表演形式上,分为长篇、中篇、短篇,弹词中有开篇,也就是一小段唱。传统曲目全都是长篇,如评话的《三国》《英烈》(即《大明英烈传》)《水浒》《岳传》,弹词的《珍珠塔》《玉蜻蜓》《三笑》《文武香球》《双金锭》《描金凤》。没错,评话里面差不多全是英雄好汉、帝王将相,弹词呢?正是贾母批评的那些坏人心术的才子佳人风月书,小巧玩物结缔终身,像这塔、这凤、这枚玉蜻蜓全都是。或许你会觉得,才这么几部书,够听的吗?长篇之长,不是现代人可以想象的。解放后整理本《玉蜻蜓》尚有六十回,《珍珠塔》也有八十回。如果需要,还可以人为延长。最脍炙人口的佳话就是“陈翠娥下楼台”了,就十八级台阶,传说曾经被老先生说了一个星期。这怎么可能呢?
下面请听弹词《珍珠塔》分回“下扶梯”,由朱雪琴、郭彬卿演唱。
采萍【以下简称萍】(唱)伶俐聪明婢采萍,殷勤相请女东君。
陈翠娥【以下简称陈】(唱)含羞涩,欠调停,梨花月貌泛红云,迟迟不能便抬身。
萍(白)小姐,快些下楼,以免公子寂寞。
(唱)方家公子无人侍,独自花园叹世情,恐其不别又登程。迎接河南方太太,岂非依旧不相亲。东君也向紫薇院,不见河南方子文,尚愁埋怨女娉婷。
陈(唱)闻言语,暗沉吟,无可奈何勉强行,转娇躯座上便抬身。行一步,响一声,金环玉佩响咚叮。婢子从旁携玉手,双双主婢出房门,才出房门羞不胜,站定身躯不肯行。
萍(白)因何不走?
陈(唱)今朝难见方公子,究竟难将父命遵,论理始终欠几分,未免相逢窘杀人。
萍(唱)二次相逢何虑窘,昔日会过绿秋亭。见一见礼,问一问明,无多时节返闺门,暌违三年怕陌生。
陈(唱)劝人言,中人听,欣然点首便同行。行袅袅,态婷婷,一双主婢下楼坪,
才下楼坪第一层,站定身躯又不肯行。
……为了节约篇幅,我们就不再抄录那么多楼坪是怎么走下来的了。弹词文本具有如此细腻、琐碎、所指最小化而能指被放大的语言魅力,仿佛能止住永不停息的忘川水,金乌玉兔天地飘零,字字句句润如清茶,柔似春风。
弹词唱腔的魅力对非吴语区的听众可能是最亲切的。一曲《蝶恋花·答李淑一》承载了特殊年代里和样板戏不一样的美,而实际上这首开篇是歌曲和弹词的结合,和传统弹词曲调还是有不同的。
评弹名家 余红仙 感谢元味老师授权
弹词音乐的基本发展史,就是由单调到丰富,由细静清朴一种风格到高低疾徐、刚柔齐备多种风格的过程。究其渊源主要有二,即嘉庆时俞秀山创立的俞调和同光时马如飞创立的马调。俞调柔婉缠绵,久所推崇,马调来源于东乡调(滩簧系统的一种,沪剧也来源于东乡调),其特色“惟唱到末一字之前,故缓其腔,而将末一字另吐于后,有若蜻蜓点水光景,最动人听”,至今仍是弹词音乐的显著标志。在俞、马的基础上,陈(遇乾)、魏(鈺卿)、薛(筱卿)、蒋(月泉)、张(鉴庭)、徐(云志)、杨(振雄)、侯(莉君)、严(雪亭)、(徐)丽(仙)等等一代代名家响档,各自开宗立派,其百鸟争鸣、天籁纷沓之态,笔墨难以尽形。
书迷们谁不能如数家珍,侃侃而谈?那清新醇美,文雅脱俗的蒋调,苍劲有力,浑似麒麟童的张调,高亢低回,融汇昆曲的杨调,圆润绵软,糯米滋味的徐调,婉丽深健,精美多情的丽调……若是老听客,琵琶弦子抡三四下,都能猜个八九分——喔唷,李仲康调哇!现在这是香香调!各流派的名段名句,大家都会唱,梦里也错不了。台上“冷雨凄风扑面迎”,全场齐唱“峨眉山下少人经”!著名的开篇更不用说了,“香莲碧水动风凉,水动风凉夏日长”,对于知音,再没有比它更像天籁的声音了。
预告:下期特别企划将结合《红色》中的评弹场景来具体分析,同时也将分享众多精彩的评弹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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