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身 上 开 不 出 花 朵
一颗苹果
跌入草丛
像只警觉的动物
藏起自己
可是，小尹
你知道吗
当我在枯草中
摸索
一颗负伤的苹果时
我便想到了你
我也曾这样
触摸你体内
一些没有意义却甜蜜的东西
这一刻
格外具体而且新鲜
一颗苹果
满身伤痕
捧在我手里
瞧，这就是你的顽疾
和你身体里的那部分
几乎没有区别
可是，小尹
你知道吗
在摸索的过程
我洁白的手套上
沾满了
一些不知名的花籽
我数了数
总共十八颗
现在我想将它们
一颗
一颗
还回你体内
我 保 留 着 对 马 的 记 忆
我保留着对马的记忆
保留着
对粗暴和智慧的记忆
这使
一匹马失去
巨大睾丸的智慧
来自懒汉和屠夫
他们
一边磨着刀子
一边欣赏
撂倒马匹后
人们满脸的兴奋
清油已经冷却
屠夫手法笨拙
数刀
划开
马的阴囊
硬着头皮将手
探入其中
……一双睾丸
跳动
在沾满血的手心
大功告成
我记得一匹马
瞳孔中
残存的黑暗
那是四月
苍蝇疯狂繁殖
为一匹马
胯下
流脓的伤口
像
一张嘴巴
充满腥臭
一遍遍喊着
“鬃毛”
鬃毛
已熄灭
那被马扑倒的
村妇已经老死
多年后
在我的写作中
忽略了
马
滴入
空马槽中的
泪水
——一匹被骟掉的
马
变成真正的畜牲
遗 照
父母相继离开后
他们从侧房搬进堂屋
父母住过的屋子
墙上挂着父母的遗照
左边的父亲
面孔消瘦，表情严肃
母亲在右边
依然慈祥
一天夜里
妻子对他说
将爸妈的照片收起来吧
怪吓人的
再说，他们这样看着
多不好意思
困 兽
我听见
它在
枕芯里
啃食
荞皮
联 想 到 一 场 爱 恋
我仍不能确定，昨夜
狂吠是哪只狗
伴着一场不大的雪
当时我
在读一本无聊的书
那叫声
横切雪线
狗舌头
像把柔软的铲子
把寂静的夜晚掏出一个个坑
上个星期
听人说它正在发情
因而换来了一条铁链
这个消息仿佛预言
今夜我面对白纸黑字
就象它
面对黑夜里的雪片
但它
发情了
可爱的小畜生
第二天，我推门所见
一串爪印
通向发情的母狗
它还会再来的
我说
没什么能阻止一条
自由的落魄的狗
垂头慢跑在吱吱做响的雪上
我手持扫把来到狗窝前
但它已不再对我示好
不再对雪抱有惊喜
那串爪印或许
是从它身体里跑出来的
此刻
它将嘴埋在自己胯下
青 草 不 知 道 它 们 为 什 么 生 长
那头叫驴
一定注视过我
在1995年夏天的山坡上
当我在空白的幻景中
无端勃起
它那双向外凸起的
巨大眼球
一定看到
有一种向上生长的力
正将我举起
在草尖上
告 诉 我 一 种 缓 解 颓 丧 的 方 法
我终于说服自己
用牙齿
将那颗苹果腐坏的部分
啃掉
顺着苹果的缺口
我吃下它剩余的部分
并对一个完美的果核说
是我
拯救了你
腐烂就是一场瘟疫
你窥视我
太久
用你该死的
霉变的
渗着酸腐果汁的伤口
别 墅
他买了一幢别墅
顺便买来整套家电
给父亲
手机，电脑，小轿车
一件不落
丫鬟和男佣各买了俩
甚至，还牵回一条狗
当花花绿绿的纸货
摆在父亲灵堂前
问题又来了——
有了家电，是不是还得
烧个发电厂
得给轿车烧条公路
烧个加油站
给佣人烧个医院
再烧几个乞丐
给那条狗
烧一条可以饮用的河
烧一块地皮，一支军队
来安置这幢别墅
保卫这幢别墅
这得多大一场火啊
他再也不敢往下想了
只将一张张万元冥币
投入火盆
一 对 畜 生
——给L
在此之前
我不停打盹又不断地惊醒
直到凌晨，才想起
该写点什么
等你的双手有了空闲
或在一场感冒后
回到窗前摆弄你的盆景
你那只
孤独的老狗
自己找上门来
并在你的木门上
留下深深的
爪痕
那时你读这首诗
不用理门外的木屑
（据说这木屑可以做药引）
我突然想你
是在白天
我看到一只喜鹊
从废弃多年的
空巢侧面的洞中
钻出。之前
那巢似乎住过一阵子别的什么鸟
但这没关系
当又一只喜鹊从那个洞
钻进去后
那巢
看上去
依然和空的一样
漆黑一团
像被涂掉的一个错字
架在梧桐树上
那一刻
我正好在想你
想告诉你
你的那只畜生
昨天
在我门前的槐树上留下尿液
之后，我豢养的那只就不见了
这对畜生
总能叼回点什么
总能干出点事来
等着瞧
我 将 一 把 剪 刀 栽 进 了 花 园
母亲临出门前
叮嘱着什么
我没听清
因为邻居家的拖拉机
正在预热
当我从厕所出来
看见我的剪刀
在花园边上
和一块磨石呆在一起
而拖拉机已经开走
院子里恢复了宁静
我将剪刀栽在一株月季旁边
刃口朝上
它在生锈
它太像火苗了
等 你 来
墙角的大白菜已经解冻
炉火生着
浓烟散去
我点燃一支烟
就等你来了
你来看看
这棵自行解冻的白菜
未 名 魂
早些年，村里那个
名叫万人坟的地方
丢弃过很多
早夭的婴儿
那些不能入土的
幼小的魂
在万人坟被风吹散
如果月色无边升起
他们
从黄土里
长出来
它们叫小麦
玉米，洋芋和胡麻
……
喊每个
经过田野的人
爹
娘
一 排 法 国 梧 桐
走廊的尽头
他站在窗口抽烟
推拉窗底部的滑槽里
塞满各种烟蒂
这些烟蒂并非自然熄灭
大多是被捻灭的
扭曲而且拥挤
他放弃了打开窗户的想法
这使他
忽视了院子里那排松树
他捻灭烟头
转身离开
在某一天
他写到一排树时
将松树写成了法桐
或 称 为 爱 情
你手持一把剪刀
为我怀里那颗丑陋的石头
剪裁一块遮羞之布
旅 途 中
车窗外的风景
使人昏昏欲睡
我头抵窗帘
梦见父亲在出站口
在一堆花岗岩雕塑中间
唤醒我的
终不是
这条加宽中的坑洼不平的公路
和车厢里满溢的光线
而是沉沉的梦
将我的头一再拉低
闻到过往乘客留在折帘上的
熟悉的腥味
春 天 的 故 事
这伙人
今天
的任务
就是闲转悠
满山遍野地
转悠
在春天
干这种事
正合适
树叶还是胚胎
花的产道
还没完全打开
如此一来
视野
便开阔了
他们远处看看
近处瞧瞧
终于在一块
向阳坡地
停了下来
用脚
在地上
圆了个圈
说
这里不错
地势平缓
头枕龙额
脚登高岗
金印在怀
现在就差
埋个人
下去了
在 磨 坊
那老人
坐在他的麦子上
排队
但他并不着急
在粉尘飞扬的磨坊
他身怀挨饿的绝技
他的睫毛
双鬓
已经白透
巨大的滚轴间
飘扬着的
麦粒的魂
满是腥味
这魂儿
飞向
老人的耳朵
眼睛鼻孔嘴巴
那眼屎
那耳屎
那鼻屎
那牙垢和痰
他不停咳嗽
他一咳
附着在他身上的白
就往下掉一点
动 词 · 钉
听过太多形容
性事的词
都没有这个字
有力，直接，而且含蓄
——钉
我可爱的乡亲
整天累的要死要活
见面呲嘴一笑
能钉几下？
我说，你这个锤子
然后各回各家
用钉的方式
来表达对女人的爱
有力，直接，而且含蓄
不出远门
也无二心
莫渡：本名辛海平，1983年生于甘肃天水。习诗数年，偶有诗作发表、入选诗歌年选。手机写作者，现居农村，打理果园为生。私人公众号：莫渡在果园
插图/Charles Fréger
编辑/Alas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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