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沙龙yashl
前些天只是听说，今天我才第一次看了郭德纲“逗”安吉的视频，看完以后第一感觉当然是郭德纲这次真是low到家了。不过这个事儿给我的感觉还不光是low，还有点穿越感，就像回到了小时候，重新见到了那些喜欢逗孩子的二逼蜀黍和脑残阿姨们。
一
八十年代的时候，小孩们的待遇可没有现在高。大人凑一块串门都抽烟，客厅里烟气腾腾，谁也没听说有什么小孩子不能抽二手烟。那个时候要是有谁家说别让烟熏着小孩，大家都会觉得他神经病。这些叔叔阿姨们抽烟有暇，就会“逗小孩”。
我跟同年龄段的人聊起来，发现这真是个普遍现象，最常见的几种逗法就是：
你是男孩还是女孩？我怎么看你不像男孩像女孩啊？
你是你家里捡来的吧？
你妈妈不要你了。
你爸爸和你妈妈要是离婚了你跟谁？
或者让孩子舔口酒，看他哇哇哭，就会开心地笑起来。
大部分情况下这样逗孩子，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但是偶尔也会惹出麻烦，我小学的时候就有过小伙伴，被逗得怀疑自己的爹妈另有其人，还偷着查家里的户口本。不过在大人嘴里，这也是很滑稽的事儿。
那个时候好像发生在孩子身上的事儿都是滑稽的事。
二
我以前一直不太明白，一个成年人得弱智到什么程度，才会觉得对孩子说“你是捡来的”很有趣？这得是一种什么样的二逼精神啊?
就算是反对逗孩子的文章也会强调：大人这么做虽然没有恶意，但是无意之间却对孩子造成伤害blahblahblah。其实不对。我现在很有把握地说：这种逗孩子本身绝对不是没有恶意，这里有一种非常非常明显的恶意。
这种恶意就是故意让一个比自己无助、比自己弱势的个体发窘、困惑、不知所措，然后从中寻找到一种优越感，寻找到一种能摆布别人的快感。这种快感就像猫摆弄一只老鼠，唯一的区别就是到了最后，大人不会吃了孩子，而是拍拍眼泪汪汪的小孩：“这孩子真不识逗。”
“逗”这个字本身就流露出了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为什么逗小孩？为什么不去逗自己单位的书记？为什么不去逗胡同里头的流氓？就是因为小孩拿他没办法，他可以很容易地让一个孩子满脸通红，很容易就让一个小孩囧态百出，从而感觉到一种能够摆布其他生命的优越感。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便宜更划算的事儿？对方要是换成流氓，他凑过去说“你是你爹妈捡来的”？还不让流氓按在地上往屁眼里塞榴莲？要过嘴瘾那就得找孩子，就像猫要逮老鼠就先找瘸腿老鼠下手。
这种隐秘的恶意，当事人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但其实只要稍微想一想，就会明白这种恶意是确然存在的。
三
当然也存在一种情况，就是有一些成年人主观上不一定想要逗孩子，而是没话找话。
他们和孩子面对面坐着。作为一个成年人，貌似应该跟孩子说几句话。如果有其他话可说，他们可能就说了，可惜没有。他们能想到的唯一能跟孩子交流的模式就是“逗”，所以没办法，就逗两句吧。
那个年代的成年人，很少有本领能和孩子做正常交谈。
人和人的交谈，不管是成人和成人，还是成人和孩子，都应该有一个平等的交流模式，这样对话才可能自然地进行下去。可他们没有这个经验，也没有这个认知。他们不会认真地去听孩子说自己在幼儿园或者小学发生的事情，也不会认真地告诉孩子自己碰到过什么有趣的事情。他们只擅长两种交流模式，一种是高高在上的教训，一种是纡尊降贵地逗弄。这种情形在男性身上尤其明显。所以那一代家长和孩子普遍没话说，这就是最重要的原因。
既然不知道说啥，既然学学人家，用“逗孩子”来打破一下尴尬局面吧！
“你是男孩还是女孩？我看你像个女孩……”
四
这个时候家长怎么办呢？
绝大部分时候，家长都坐在一旁，笑着看。
有些家长是真心地跟着觉得可乐，这样的家长是有的。但也有不少家长也觉得不妥当，但是他们没有办法去中止这个局面。如果打断客人的二逼行为，会被认为是矫情，是不开面，是有违常理。在以前的年代，有的家长可能会委婉地想办法结束逗弄，但如果客人太过执着，那几乎所有的家长都不会强行打断这个过程。他们只能像沙溢那样，尴尬地想要化解这种局面。沙溢的举动是有代表性的，我看过一个最近的调查，说碰到这种情形，只有百分之二十几的家长表示会强行阻止。绝大部分家长不会。而且，沙溢的行为发生在电视节目里，如果要表现出太明显的不悦，会更有顾虑，怕被人说成“不识逗”。
其实二三十年来，在这方面已经有了极大进步了。在当年，百分之二十几的比例都达不到，能有百分之二就很不错了。在传统风俗里，孩子几乎是不被认为有自尊、有人格。我记得以前院子里有个比较淘气的孩子，好像闯了什么小祸，邻居找上门抱怨。他妈妈就冲邻居说：“他一个吃屎的孩子，你能跟他一样？”当然，这是拐着弯儿骂邻居。邻居听了气得要死，他妈妈露出胜利的骄傲。而那个被说成吃屎的孩子，就站在旁边，默默听着母亲对自己的评价。其实他真没吃过。
按照那些大人的想法：小孩嘛，羞辱一下有什么关系？小孩子有个啥自尊？
郭德纲逗孩子的那一幕，真像当年情形的翻版。同样弱智的“逗孩子”，同样尴尬的不知怎么尽快结束的父母。
五
当然，郭德纲的情况多少有点不太一样。他拿这种伦理哏开人玩笑是开惯的，倒也不是特意针对小孩，只不过安吉太小，更加没有化解抵御的能力，所以才显得如此刺目。郭德纲自己估计也觉得委屈：我开于谦的玩笑不更厉害？上了台就是演员，我开玩笑怎么了？
这件事low也就low在这儿。相声可以有伦理哏，但是伦理哏的前提是双方在表演，而且他们都知道自己在表演，并不觉得自己受冒犯。郭德纲和于谦可以在舞台上随便开这种玩笑，大家并不会产生厌恶感，因为他们两个人都在这个环境逻辑里面，双方都认可这个逻辑。但是如果对方并不认可这种逻辑，那么伦理哏就不是哏，而是冒犯。
任何玩笑都要遵循这种逻辑。玩笑只要引发对方的反感，就是冒犯而不是玩笑。世界上只有逗乐没逗好的人，根本没有所谓“不识逗”的人。所有抱怨对方不识逗的人，都是在为自己的傻逼找借口。
郭德纲似乎完全没意识到沙溢他们的不悦，也没有意识到安吉的低落情绪，或者他注意到了也不在乎。他辩解说跟沙溢开这样的玩笑好多年了。如果这话属实，只有两种可能性，一种可能性是沙溢两口子是那种弱智父母，一直容忍别人跟自己的孩子开这种玩笑。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更大的可能性是第二种，那就是为了面子隐忍下来，尴尬地微笑，盼着这一切尽快结束好去安慰一下孩子。但是郭德纲呢？他一点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招人烦。
现实生活里像这种人其实不少。在饭局酒桌上大家可能都碰到过这种人，他们滔滔不绝地开着各种出格的玩笑，要么拿人开涮，要么当着女生的面讲黄色笑话，同时觉得自己特有幽默感，特能活跃气氛，特招人喜欢。别人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还在满嘴吐沫星子地说个没完，等到真有人翻脸，他又一脸委屈：这人咋这么不识逗啊？
你谁啊你，你有二百五证书吗？我TMD凭什么识你的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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