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青年记者2016年6月上 作者：张刚
在当代新闻实践中，讲故事，尤其是讲好故事，是否已经过时？新闻理想和操守，在刷屏时代是否还有存在的价值？
笔者在齐鲁晚报融媒体“齐鲁壹点”客户端开设了一个“底层行走”壹点号，讲述底层故事，以期通过更灵活的体裁、更自由的表现手法，选择能够自如驾驭的新闻场景，寻找一个职业新闻人更加宽阔的表达空间和舞台，也希望给自己的新闻理想寻找一个归宿和答案。
笔者操作这个壹点号的优势在于：对于底层民众生活有精准把握，善于在寻常巷陌司空见惯的生活中捕捉独特的新闻场景，表达一个个温暖人心的故事。在这一系列的新闻报道中，可以读懂一个人，可以读懂一条街道，也可以读懂一座城市，读懂社会发展所要经历的某种阵痛，文字的张力之美，也许就在于此。
故事在哪里：场景摇移之美
当下，新闻的语境已发生了极大的改变，新闻的写作手段极大丰富，体裁也发生了极大变化。新闻奖的评选中，除文本之外，视频、数据、多媒体、交互演示，也都全面容纳，而出版形式也发生了极大变化，纸媒、广播、电视、网络、客户端等都可以。
报道体裁和工具的变化，需要更多好的新闻作品，尤其是在当下，面对异军突起的各类微信公众号、客户端，如何讲好一个新闻故事显得更重要，通过讲述耐人寻味的新闻故事，以小角度彰显人性以及人的社会价值。
一个新闻故事，一般有一个或多个故事场景，新闻故事所处场景的摇移，可极大丰富新闻内容，给读者描绘一个立体的时空。通过摇移的场景，烘托气氛，突出故事主题，或凸显新闻当事人的矛盾，场景越摇移，矛盾就越尖锐越深刻，这需要记者对采访场景深刻的洞察。
以《重阳节的老年公寓》报道片断为例：
重阳节，晨8时。王舍人镇张马屯西村最北端的美德老年公寓，老人们在护理员的照顾下开始起床了。
天气凉了，雾气很重，潮气仍没有散去，公寓外面自种的小白菜上，挂满了露水，再过些时日，当会结霜。
……
崔大娘打开她的衣柜，看里面的家当：一件件叠得整齐的毛衣、棉衣，码在那里。这些年她总是穿着对襟夹衫，梳着毛主席式的大背头。
她伤感地说：“闺女上班顾不上来。哎，绝后啦！”
公寓门前的半截水泥路，是济南市在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中治理庸懒散时市委书记批示后才硬化的，各种车辆可以方便地开到公寓门前。
……
寂寞之余，这位老人给其他老人扭秧歌自娱，老人一手扶着拐杖，扭了起来：
扭啊扭，扭啊扭
一扭扭到了十八九
妈妈要给我找婆家
……
中午到了，热气腾腾的南瓜馅包子出锅了。
《重阳节的老年公寓》中描绘了这样几个场景：公寓门外、大门前的路、室内、一位老人的衣柜、活动室、食堂等等，通过这几个场景的摇移，勾勒出一群老人生活的场景轮廓以及日常生活。对于老年公寓中的老人而言，他们的晚年就只能局限在这个特定的生活场景里，暗示一个绝对封闭的环境，里面的生活再精彩再丰富，那也是封闭的，外面的世界和他们无缘，这是中国巨大养老压力下的一个场景浓缩，也是对这一群体晚年生活的素描。
与文学作品不同的是，就一个新闻故事而言，故事的场景相对单一，甚至特定，具有唯一性和不可复制性，如某个特殊的家庭、某个事件的突发现场，等等。但是，这特定单一的场景，需要我们去仔细观察，我们可以在某个特定的场景中，通过划分小的区域来增加场景的变化，再加上各种环境因素，如天气（月光、星辰、雨露、风）等，都是特定环境，可以烘托新闻气氛。
而融媒体的一个特点是，作者可以有更大的发挥空间。客户端由于不受版面字数的限制，各个摇移的场景可以通过照片、短视频等实现，可以在小小的屏幕上施展更大的空间，从而更吸引读者。
故事如何打动人：细节张力之美
讲故事的一个显著特点，是记者有一个很大的空间，可以讲述新闻事件发生的详细过程，以文学性和叙述性来感染读者，而不是使用冰冷的语言和罗列枯燥的数字。
摇移的场景，需要温暖的细节去描述，这就需要记者有扎实的采访功底。记者的采访不仅仅是询问，还要仔细地观察。如果有人问：“如果你的采访对象不愿说话怎么办？”那就需要调动一切身体感官。比如，我们采访一个精神病患者，在无法和患者对话的情况下，更多地是用眼睛采访，要调动所有的感官去感知这个患者在特定新闻场景中的细节。
当然，有的采访对象是“话痨”，是口惹悬河、滔滔不绝的讲述者，笔者的经验是，不要轻易打断他，让他讲，听他讲，在采访对象的讲述中，捕捉报道所需要的故事内容，快速记录下需要再次采访的梗概；同时，要敏锐捕捉讲述者话语中的闪光词语，这词语或许是一个标题，或许是一个好的故事开头，或许是一个好的结尾，记者的任何修饰，都比不上当事人在特定场景中的绝妙语言。
笔者发在壹点号中的《碑上的红名字》，就是通过跟踪观察退休教授杨澄树的言行，来反映遗体捐献者这个群体的生存状态。
在一脸戚容的遗体捐献者家属中，只有杨澄树是始终微笑着的。看不出悲伤的样子。
她站在队伍的最前排，手中捧着一枝菊花，献在红十字会搭好的追悼台上。
默哀。
鞠躬。
献蜡烛。
随后，在即时贴上写下：“老伴儿，深深的怀念。我和孩子、孙子都好，勿念”，贴在背景板上。
园区里的纪念碑，都是打开书的模样。这里，老伴儿的名字，涂成了金黄色，杨奶奶的，是醒目的红色。
杨奶奶抚摸着纪念碑上自己的名字，她的红色名字，紧紧跟在老伴儿高钰华的后面，一黄一红。她笑着面对镜头，留影。
只有她的脸上挂着笑。
讲故事的方式非常适合展现时代特点和人物命运，细节之美在于呈现主题多样、内容生动、极大丰富的新闻故事。
在通过细节讲故事方面，我们需要向普利策新闻奖特稿作品学习，这些作品中对细节的关注，主要体现在对话、场景、人物心理活动和人物外貌等方面细致入微的生动描写上。这些具体有力的细节描写，为故事的展开进行铺垫，设置悬念，使得报道不光独一无二，并且充满了戏剧性、耐人寻味。
美国《新闻观察家报》评论员J·赞恩说：“我的读者是我自己。我认为什么是讲故事最有趣且最有吸引力的方式呢？我促使自己能写些我自己更想读一读的东西。我认为这便是我们新闻工作者的职责，更艰巨的工作是用一种能让他们感兴趣的方式告诉他们这些事情。把它写得生动点吧。 ”
故事如何感染人：亲验式报道的可亲之美
米尔塔·奥希托，是美国《纽约时报》正式撰稿人，她是一个腼腆的女人，主要致力于报道移民新闻。她曾经回到自己的故乡巴西，以亲验式的报道方式，见证了家乡的苦难和伤痛。她的这组《回乡》报道，获得了美国报业协会设立的杰出写作奖中的世界报道奖。
从新闻专业主义角度讲，她的亲验式报道，为我们做类似新闻打开了另一扇窗口。亲验式新闻，都市类报道也都有相关的操作，大都以卧底、体验某一行业为主，但是我们可以拓展思路，不仅仅是体验，更应该是亲验——记者不是新闻的当事人，但是亲身的感悟更重要。
笔者在壹点号中发表的《生活在哪处》开头这样写道：
行至洪楼某处，忽然听得人声喧哗，急忙猛蹬数下，赶至近前，原来是几个城管，在追赶一个推自行车卖冰糖葫芦的中年男子。
五六个城管，围追堵截，堵在路边，一个城管队员与小贩争夺自行车扶手，另一个用手机摄像取证，还有几个在旁“掠阵”。瞬时，围观者密集，几乎阻碍道路的正常通行。
……（中略）
唉！不说那残鸦古渡，柴扉半掩，荒鸡村店；更别说那红袖添香，朱唇微启，满室幽香。那都是诗，那都是诗，都是矫情的想象。真正的生活，就在这无尽的苦难中，被衾多年冷似铁，冷了的还有人心，在今天这个故事里，我和围观的大多数一样，都在做一个不光彩的看客。
另一篇报道《陪一位残疾大妈办事，遇见各种小鬼》：
陪大妈去找村支书，村支书这几天一直不在，去找村里办事的，办事的说，支书休年假了，不知啥时回来。
大妈：“残联那边急着要发票。”
办事的：“说这些没用！”从桌子抽屉里掏出一堆证明来：“看，这都在这里压着呢，大家都急，我也没办法。”
大妈：“那怎么办？”
办事的：“等着！”
大妈：“人家急着要。有村支书电话吗？”
办事的：“大家都等着，留下你电话吧，书记来签好字我通知你。”
大妈：“我们在这里等等。”
办事的：“别等了，等也白搭！”
一篇亲验报道，不仅仅是情之所至，能够打动许多人的原因就是把每个读者都拉进了事件的场景，感触良深。只要个人化报道不是以自我为中心，而且论述了更精确的含义——更大的真实——那就非常好。
真的，我们的读者需要被感动。我们的读者希望读到的不是千篇一律的枯燥的报道，不仅仅是新闻事实本身。正如J·赞恩说的，“没有乏味的故事，只有拙劣的作者”。
(作者为齐鲁晚报记者，山东省第十二届人大代表，多年致力于社区新闻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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