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说 | 愚者的欢喜

- 糊 说 -

从一张塔罗牌说起。

很多年前，我在香山脚下的咖啡馆里，遇到一位朋友的朋友，她喜欢算塔罗。她让我抽一张，我抽到了叫“愚者”的牌。记得她说，你是个凭直觉做事的人，缺乏理性思考的能力，容易吃亏，也会有好运。

那天她还说了什么都忘了。但是那个愚者，手拿着玫瑰花，走在悬崖边上，一副随时要掉下去的样子我倒是记住了。

愚字，从心从禺。禺是角落，也就是说，在心里只专注于自己的那一个角落的满足，只取一瓢饮。好处看，是天真性情；坏处看，是固执愚钝。这么说，估计在魏晋摆摊儿算塔罗，《世说新语》里的多数人，除了王戎，都会欢欢喜喜地抽到愚者这张牌。

愚的反面大概是精明。

精明的人觉得自己精明，精明的人觉得自己愚笨，愚笨的人觉得自己愚笨，都不可怕。四种可能性里，唯一可怕的是愚笨的人觉得自己精明。

精明是一种计算能力，只占好处，不吃亏。但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人的算计大多数时候敌不过命运的生克变化。

精明是可喜的。但精明的弱点是，会在每一个机会来临的时候，都保持警惕，确保不会错失良机。但人的时间精力有限，资源分散之后，同样一段时间过去，精明挤在精明堆儿里，在数不过来的篮子里放了资源还没什么成果，回头看，反而在原地没人理，而懂得舍弃，专注自己角落里的那点小事的愚者，却滴水穿石，积少成多地结出了一个果子。

如此，事后诸葛亮的人们，就有了大智若愚的说法。也不知道是愚的专注成就了大智，还是大智看得更远一些，干脆免除了精明算计的多余。

大智的那个愚，是更大角度的观照之后的结果。如同我们站在城市的高楼顶上，或是在飞机上，以一种俯瞰的上帝视角来看人世间的忙碌，和我们看小蚂蚁搬家的心情类似——九成的劳碌也许都是无效的白忙活，都敌不过有种叫作时势的东西。

习惯性精明的人，看见愚者都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痛心。大智“若愚”的角度也许是，大家都是聪明人，没人是真傻的，其实只是价值观不同，也就省了这份没用的、蹩脚的算计的心力——反正也算不赢精明的你们。有时候这种愚钝歪打正着还成就了一种天然的屏障与保护，钝感力和敏感力是一对互为表里的能力，极度敏感和极度迟钝搭配在一起，往往有妙用。傻人有傻福。

时下流行纯粹结果导向的丛林法则，适者生存，弱肉强食，一拨儿时势造一拨儿英雄，英雄的幸福感大概没人关心。道家庄子的世界里却有另一个角度，能者劳，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芳兰易折，良木易摧。精明外露，胜利的代价总是昂贵的。

多少精明、一路算计过来的人，手上捧着冠冕，难免荆棘刺痛，骑虎难下，还是享受为好，不然怎么办？但享受拥簇和赞美的时候，说不定也会暗暗羡慕那些头脑简单，选择单纯的愚者。如同塔罗牌上那位，痴情的，有傻福，天真烂漫，心眼儿好，走过悬崖就没摔下去，一路歌唱嬉戏，一转弯，就柳暗花明了。

一个朋友说，看人吃亏，要多个角度，不要光想人家是笨，自己比较精明，也许就是聪明人卖了个破绽。你没看明白。这里面哪个是因，哪个是果，说不太清楚。但“舍满求半”，确实是比精明更高级的段位。

梁武帝精明地算计着，我修了这么多寺庙，有多少功德的时候，达摩祖师说，我来中土，想找一个不被人欺的人。

“不被人欺”是精明的人最大的隐忧。费尽全力，又着实控制不住。被人欺，大多数都是从自欺开始的。依他而起，投射欲求的假象，不都是自己自导自演的。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普天之下，谁都是愚者。

总的来说，生活中单纯的人是好欺的，因为他们没遇过什么坏人。这未尝不是一种福气。精明估计也是吃亏长记性的代偿成绩。

我们处在一个平衡的世界。四季是平衡的，白天黑夜是平衡的，人长得是对称的，精明愚钝的苦乐也该是平衡的。

如同丰子恺先生所想的那样，宇宙有个大账本，万事万物，大到一座山，小到一粒米，一切的出入是平衡的。因此那些乐于吃亏的人，大账本会安排给他额外的福气。

先不管这是不是愚者给愚者的安慰，但人间万事，如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今天午饭的时候，有个灵光一闪的时刻，想想，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那一刻的安静让我有很深的体会。

如果生活中有一个停下来的机会，无数个这样的时刻，安静中，问问自己，我到底需要什么。不是问问外界给予我们的那些基于比较带来的需求，而是时刻呼吸的这个肉身以及寄居其中的主人。问问，你到底要什么？

也许就是一朵玫瑰，一片蓝天，也许只是个宁静的空白。

但当你获得答案，并且专注其中，那个宇宙的大账本就会送给你愚者的欢喜。

祝你愚人节快乐。

图、文、音 _ 林曦

祝 你 快 乐

文章里，提到了在丰子恺先生想象里宇宙间的大账簿，关于这本账簿，我们曾经做过一集视频，不长，点击下面的图片，可以看看?

另外，因为想要祝大家愚人节快乐，原应于今天发的深情录改至明天早上十点发出，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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