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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骥才考察邵阳隆回非遗手记(之三):手工抄纸

编者按

2009年5月24日至25日,全国政协常委、国务院参事、中国文联副主席冯骥才先生深入隆回考察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盛赞“隆回民艺浓如酒,滩头年画艳如花”,并写下了《高腊梅作坊》、《细雨探花瑶》、《手抄竹纸》三篇手记。


随着隆回县委书记钟一凡乘车渐渐进入一片山林。湘木都像吃过激素一样,极其茂盛,车外边的树色把车厢照绿;青竹散发的清彻的气息已经充满我的肺叶。再看,四面的车窗全是画儿了。我问钟书记:“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去?”他笑了笑,不答。从他脸上的自信与得意可以读出,他一准会叫我惊喜的。就像昨天他把我导入那条名叫荷香桥的古街上。不仅许多老作坊是“活着”的,连出售的布鞋、油灯、首饰、纸笔,都是老样子,说明镇上的人还在使用这些东西。我称那条罕见的老街是“时光隧道”。这位书记怎么能把那条“破烂”的街看成了宝贝?如果在大城市里不早叫那些挂着“博士”头衔的官员们一声令下,给推土机一夜之间夷平?

马上要去的,又是一条时光隧道吗?

滩头造纸削竹皮

车子在一个小小的山口停住。不远的前边,一个新奇的场面把我吸引过去。山脚下一块平地上,几位山民在削竹皮,一棵棵刚砍下的修长而湛绿的“仔竹”,被放在三棵竹杆捆成的三脚架上,山民们手执月牙般的弯刀,削竹皮的动作老练又畅快。被刮去竹衣的竹杆露出雪白的“身躯”。不等我问,钟书记就引我去看屋外一个个方形的水池,雪白的竹杆一排排躺卧其中。我忽有所悟,便问钟书记:“是不是造纸?”

钟书记眉毛一扬:“你怎么知道?”

我说:“别忘了你们的《中国木版年画集成·滩头卷》是我终审的。那卷书上有一节专门介绍滩头年画使用自造的土纸,而且说你们这里至今还保持着从砍竹、沤料、抄纸和焙纸的全部流程与技艺,我正想看看你们的手工抄纸呢。现在原原本本的手工抄纸已经非常罕见了。”

谁料我这几句话使钟书记更加得意。他引我往山上走,走不多路就钻进一间石头搭建的作坊里。这作坊正是抄纸房。十多平米的空间里,一边是踩料凼,一边是纸槽和木榨。原始的工具粗糙和简单得不可思议。所谓踩料,无非是把石灰沤过的碎竹倒进凼中,凼中斜放着一块竹笆,山民们靠着赤脚踩住料,用力在竹笆上磨擦,将料踩成泥状。可是光着脚和快如刀刃的竹片硬磨,不是很容易把脚划破吗?


下边的工序便是抄纸。抄纸看似容易。将泥状的料置入石质的水槽里扰匀,然后用一种细竹条编织的盘子在槽里一抄再一荡,提出来,翻过来一扣,便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坯。一张张湿漉漉的纸坯叠在一起,直至千张,使木榨轧干水份,然后送到焙屋里,揭开烘干。于是,可写可画、金色的竹纸就诞生了。我问道:“纸坯这么薄,相互不很容易粘在一起吗?”

钟书记从身旁拿了一片绿叶给我。经问方知,原是当地野生的胡淑叶,用水煮后放入纸槽中,可使纸浆润滑,抄出来的纸坯彼此绝对不粘,当地人称之为滑叶。

奇怪,这滑叶的功效当初是怎么知道的?这就不能不佩服先人、古人了!


“可是——”我又问“木榨这么重,又使这么大劲儿,上千张纸紧紧轧在一起后,又怎么一张张揭开呢?从哪里来揭呢?”

我这问题竟然引出一则民间传说。钟书记说当地抄纸的人自古都知道一个神话传说:

一天抄纸房里人们正忙,忽然一位过路的老人进来讨茶讨烟。一个年轻人嫌这老人碍手碍脚,不给他烟和茶,轰他走,谁料这老人走后,榨好的纸成了一个大坨子。人们感到纳闷儿,怎么会忽然揭不开呢?于是开始疑惑,刚才那老人别是一位过路的神仙吧,待人家不客气,人家不高兴,施个法,纸就揭不开了呗!于是大家跑出去找那老人。找到后,让茶让烟,老人喝足茶抽足烟,站起身只说了一句话:“去揭靠挨身子那个右角吧!”说罢扬长而去。经老人指点,回去一揭靠身子的右角,果然一张张纸轻易地揭开了。由此,滩头的手抄纸都是揭右下角,别的角是揭不开的。为什么呢?科学的道理没人问;这个含着尊老敬老的那个美丽的传说,却一直在坊间随同抄纸的手艺代代相传。

上边这个传说只是众多的版本之一。传说是广泛活着的生命。往往同一个故事,在不同人嘴里说出来会大不一样。可是传说中那个化身为老人的神仙,却有名有姓,叫做李佑。仙人李佑的故事个个生动有趣,并且都与造纸有关。沤料、踩料、抄纸的几个关键性诀窍也全有李仙人的影子。传说正是由於这位仙人护佑,滩头造纸踩料时从没有划破脚的事情。可这位李佑的名字又是从哪儿来的呢?不得而知。这是滩头造纸的秘密,也是它的文化。

若说滩头的造纸文化可以追溯到隋代。及至元代此地已是长江以南的造纸中心。抗日战争期间,舶来纸的运输渠道不畅,国内用纸一时皆仰手土纸。滩头的纸作坊竟达到两千余家。如今,随着造纸的现代化和全球化,手工土纸衰落下来。中华大地上许多土纸作坊转瞬即逝,已经鲜见原真的手抄土纸了。然而,湘中这块大地的深处却奇迹般地“收藏”这种原版的古老技艺。从原材料、工艺、程序,乃至相关传说都一丝不苟、郁郁葱葱地存活着。据说明代《天工开物》中记载着南方造纸的流程与方法,竟与今天滩头这里的手工抄纸不差分毫。这不是活化石、活的历史博物馆、活的文化生命吗?

回到镇里,人们铺开这种土纸,叫我题字。金黄的土纸上边刷了一道本地峡山口的一种石粉,其色泽在瓷白中微微泛青,宛如天青,十分优雅。待锋毫触纸,如指尖触到温润的肌肤,微觉弹性,那感觉异常美妙。我开玩笑说:“这纸很性感。”在写字作画时,好笔好纸都会帮忙。写在这土纸上的字,竟分外显出饱满厚重,畅而不燥,笔痕墨迹,自生韵味,使我自己也十分满意。瞧着这纸,我忽想该为这珍罕的遗产做点什么吧。我叫一声:“钟书记——”。


之前钟义凡在体验手抄竹纸


钟书记笑嘻嘻说:“我知道你想什么。我们已经开始对滩头造纸做普查。文化档案和数据库年底可以立起来。而我们已经有了一个保护方案,一会儿向你请教。”

我笑道:“你已经是专家了。”同时心想如果每个遗产都有这样一位懂文化、堪称知己的官员,我们还会焦急和发愁吗?




 投资非遗,传承国粹——非常不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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