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听见声音了吗?”
嘭嘭嘭...嘭嘭嘭...
转过门廊,一位老爷爷正拿着两个布包,往一张覆盖在石头上的宣纸上有节奏的拍打。
嘭嘭嘭...嘭嘭嘭...
// 扑墨
布包不是简单的布包,粘了墨,乌黑发亮,拍打在石头上逐渐将宣纸染成黑色;石头也不是简单的石头,是石碑,刻了字的地方带着宣纸一起陷了下去,有字的地方就空了出来。来回的拍打,宣纸慢慢变黑,成了黑底白字的书法作品。
爷爷说,这叫拓片。他刚刚做的事情,叫碑拓。
拓片我常见,练书法时书法书上有很多,但碑拓,我第一次见,很是稀奇,于是缠着爷爷问东问西。
// 拓好的拓片
爷爷姓汪,名友好,今年63岁,人如其名,十分友好,还是唐模村里的老村长,待人接物很是随和。欺软怕硬的我就更加放肆起来。
“汪爷爷,你这个纸是湿的呀,纸还可以弄湿的吗?”
“汪爷爷,你的布包里包了什么呀,不会把墨都吸掉吗?”
“汪爷爷,你拿刷子刷纸干嘛?你又拿刷子刷布包干嘛?”
.......
汪爷爷一边手上的活不停,一边回答我的十万个为什么。
// 往石碑上整齐铺好生宣纸
// 用棕刷刷平纸张
这个纸呀,是生宣纸,要提前一天泡好。泡纸不是直接将纸泡在水里,而是用湿毛巾包住宣纸,毛巾的湿度掌握十分重要,毛巾泡湿后,双手一挤,挤出多少、留下多少,拓了二十余年的汪爷爷已胸有成竹。湿好的生宣纸整齐覆盖在石碑上,用棕刷刷平、用打刷敲打,纸入字口,碑上的文字慢慢显现出来。
// 刷过敲过的生宣纸纸入字口才能
扑墨接下来是我最喜欢的扑墨环节。扑墨用的布包学名墨包,蒜头状的外形,内里包着塑料纸、小米、木屑等等,里里外外用布包了三层。用刷子沾取少许徽墨刷在墨包底部,双手将两个墨包摩擦,这是让墨更加均匀。还得用刷子刷去墨包上的杂质,终于,墨包能上纸敲打啦。
嘭嘭嘭...嘭嘭嘭...
// 第一遍扑墨得拍打均匀
这是拍打的节奏,第一遍扑墨墨包上墨量充足,手劲就得轻,第一遍扑打均匀后,再扑三四遍墨见黑而有光即可。最后,将拓好的宣纸轻轻取下,晾干,这才算完。
这有点类似于四大发明之一的印刷术。不一样的是,印刷字是阳雕,凸起,印出来是白底黑字,而碑拓是阴雕,凹陷,印出来是黑底白字。印刷术出现之前,文人墨客们的文字大部分是刻在石头上留下来的,石头只有一块,但需求却远远不止一个,于是就有了碑拓。
// 米芾、黄庭坚、祝枝山、八大山人的古碑拓片
仔细看拓下的的诗文,落款处赫然刻着朱熹、苏轼、赵孟頫、文征明、米芾、蔡襄、黄庭坚、董其昌、祝枝山、八大山人等大家的名字。在徽州的千年古村——唐模里居然还藏着这么多大家的书法碑刻,这让我很是惊奇。
“这些都是真迹吗?”
“那当然,我们唐模有18块名家古碑,都是米芾、黄庭坚、苏轼、文征明这些书法大家的真迹。”
这些书法大家的墨宝为何会花落唐模,这故事还得从乾隆年间说起。
// 存放古碑的镜亭,位于檀干园的小西湖之上
乾隆年间,徽商们走出徽州在全国各地经商,扬名远外。这其中有一位出自唐模的许氏盐商,在外经商多年的他不忘家中老母的养育之恩。老母亲想去西湖看湖光山色,可苦于路途不便、身体不适不能经受舟车劳顿之苦,许氏为了能圆老母亲的心愿,就在唐模自家的檀干园内仿照杭州西湖建了个小西湖,还购得了苏轼、米芾、黄庭坚、文征明等18位书法大家的墨宝刻成了石碑供老母亲赏玩。
// 按照古碑缩小仿制的新碑,用的是光滑的砚石
正是这位许氏徽商的一片孝心造就了现在唐模这汇聚了宋、元、明、清书法大家真迹的鼎盛局面。
为了保护古碑,景区如今将镜亭内的18方古碑用玻璃罩了起来。汪爷爷现在拓印的石碑都是按照古碑缩小仿制的新碑。拓印的尚义堂内除了汪爷爷,还有一位年纪更长的许舒强老人也是拓印的一把好手。对许老而言,碑拓既掺杂了他对书法的爱好,也是他对徽州文化的不舍,所以至今他仍孜孜不倦。
// 拓片柜台前的许老
许老身上自带的那种严肃的文人学究气息让我在他面前自然的收敛起来,不敢放肆。谈到现在的文物保护,许老很是感慨:原先大家对古碑并没有现在的重视,他们都是在古碑上拓印,巨大的古碑,大大增加了拓印的难度。
虽然辛苦,但那时的日子于热爱书法的许老而言是十分美好的。能够亲手接触这些书法大家的墨宝,感受他们一横的顺、一点的顿、一竖的收、一勾的转,再辛苦都是值得。
“现在不行啦,保护起来了。可是文物要传承,技艺也要传承,要保护也不是只有封这一种方法吧。”
// 碑拓
拓不到古碑,许老现在还是会经常去镜亭,隔着玻璃看古碑上的一笔一划,回忆曾经手触摸在碑上的触感、墨包扑在碑上的闷声。
现在,站在古碑前的许老默默不语,但我却仿佛听见了那扑墨的声音。
嘭嘭嘭...嘭嘭嘭...
“你听,听见声音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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