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花里胡哨的时代，年轻人都爱玩，不爱听老人们唠叨。然而祖辈们不乏高人，看世界往往最通透。他们的故事就是一本历史书，能让我们看得更远，思考更深。我的爷爷就是这样一个有故事的人，他走过了三个世纪，点点滴滴，历历在目。
文 | 张元军
祖上殷实经不住爷爷败，到头来竟因祸得福
爷爷的爷爷是廪生。我问了度娘，说是古时科举考试，成绩名列一等的秀才称为廪生，廪生可获官府廪米津贴。
祖上留下的老房子虽称不上豪宅，也楼高门大，四合院，颇有些气象。由此看来，俺的祖上曾经也阔过。
曾祖父英年早逝，爷爷是遗腹子。不过，家族的余荣仍在。
我的第一个奶奶是当地名门望族、两省督军刘镇亚的外甥女，长得好看不说，结婚时，娘家陪的是“全路”嫁妆，这是当地的老说法，我也没弄清“全路”究竟是怎样一种配置。
据说送嫁妆的队伍从我家那条小山沟口一直排到家门口，顺带还陪了三十亩地。
小说里豪门大户千金出嫁，有“千里良田，十里红妆”之说，没想到，我的亲爷爷结婚就有如此盛况，好生羡慕。我咋就没这般好命呢！
然而，天道不测，造化弄人，我的这个奶奶24岁时得了名为“白喉”的传染病，同时传染了他们的两个幼子，三人相继去世。过了近十年，爷爷才娶了第二个奶奶，也就是我的亲奶奶。他们育有一女三子。
爷爷年轻时做过一些生意，还远赴陕西，倒卖过黄金，但赔了不少钱。
生逢乱世，家运随国运日下，我家的日子过的一天不如一天。
多年以后，大伯母哪壶不开单提哪一壶，曾问爷爷：“爹，听说俺那第一个娘，嫁过来的时候，陪了很多嫁妆，桌子、柜子排了一条沟，现在都弄哪了？”爷爷大为光火：“弄哪了！要不是把那些东西卖了换点吃的，我这几个孩子能长这么大？”
听村里上点年纪的乡亲调侃爷爷，说他四十多岁就撂挑子了，庄稼活儿，能不干就不干，地里打的粮食几乎接济不上，家里由富转贫。
爷爷对人说，他上三四代都下世早，认为自己也没几年寿限了，就散了劲儿，准备安度晚年。
农村有俗语“有福不在忙，无福瞎慌张”。爷爷治家并不成功，他继承祖辈的一百多亩地，今天卖点儿，明天卖点儿，到建国后划阶级成分时，仅余十余亩。反倒因祸得福，我家被划为中农。
若被划成地主，指不定要遭多少罪。我们生产队里的地主多，当年不堪忍受，自杀的有，背井离乡的有；儿子娶不到媳妇，到如今成为孤寡老人的也不少。或许这是爷爷的大智慧也说不定。
脾气好的爷爷有个性，并且还有“家长范儿”
奶奶是一个老实、木讷的人。圆脸，黑黑的。外人都叫她“王大脚”，不识字，见人总是笑，并无多余的话。
爷爷大她十来岁，对她却不好，总吆五喝六的。但听说爷爷很怕第一个去世的奶奶。看来怕不怕老婆这事儿，是因人而异的，古今都是如此。
在我的印象中，爷爷瘦瘦的，光头，两撇长寿眉，一部花白的山羊胡子。打我记事起，他就这个样子，我二十多岁了，他还是这个样子。总乐呵呵的，几乎没见发过什么脾气。
他50岁时，学会了抽烟，早年是“旱吹儿”，烟袋锅里摁满烟丝，吸几口，在鞋底子上磕掉烟灰。有时鼓起腮帮子使劲一吹，正在燃烧还泛着红光的烟灰，“砰”地一声飞出去好远。
后来吸一种叫“邙山”的黑纸卷烟，他烟瘾不小，总整条整条地买。
大集体时，父辈们都忙，我们堂兄妹七八个，全是爷爷一手带大。我们两三岁后就开始跟爷爷一起睡，大了以后分开独睡，小的又跟上。
他教我们认字，数数，背顺口溜和民间谚语。教我们玩一种叫“大炮打洋人”的游戏，就是用砖头在地上画一些方格子，拾一些树枝或石子当兵马。
爷爷不大会抱孩子，都是把孩子夹胳肢窝下，头朝怀里，屁股朝外。有时候孩子一路走一路拉，爷爷也不知道。而我们兄妹都在爷爷的“夹（加）持”下，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长大。
父亲及两个伯伯都上了一些学，粗通文墨，书法也都不错。因此，虽然家道中落，爷爷对子孙的教育还是很重视的。
此外，爷爷的家长作风很严重。在这个大家庭中，说一不二，规矩森严。
饭桌上，他不坐，别人不敢坐；他不动筷子，哪个也不敢吃第一口。我们小孩子忍不住，手伸过去，爷爷像是个武林高手，“你不动，他不动；你一动，他先动”，拿起一根筷子啪地一下，就打在我们的手背上。
后来，他住在院子靠山的窑洞里，那儿冬暖夏凉，离厨房稍远。母亲做好饭后，第一碗饭，都是我们兄妹先给他送过去。
命途多舛的爷爷活了
102岁，一直都那么坚强
我家老房子的二层阁楼上，有一口棺材，说是为爷爷准备的喜寿，一直当作粮仓用了几十年。
爷爷六十六就开始做寿，这是我们家的一件大事。
每到这个日子，我都觉得像是在过年一样，许多亲戚都要前来祝贺。爷爷也是很高兴，头几天就开始准备宴席，而且他是要亲自下厨的。做八热八凉十六个菜，他称之为“二八场”。
条子肉
那时穷，其实也是硬凑数，净是家常菜，炖白菜，炖红萝卜，海带汤，油炸红薯丸子，素面旮瘩……称得上“硬”菜的只有一个——条子肉，二指宽，一半肥一半廋，我们都馋的流口水。
爷爷一直到没牙的时候都喜欢吃这个，一整块放嘴里转几圈，不知怎么就咽了下去。
亲戚们来，给爷爷带些好吃的，与其说是给他的，不如说是给我们的。他床头放一个方的铁点心盒子，我们都知道。
爷爷胃口不错，家人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从来不曾挑过饭食。若有偏好的话，就是喜欢吃醋。
吃完饭，就背着手，踱着方步，去大路边，和一帮老头儿喷困儿。经常坐的那块青石，都被磨得锃亮。
渐渐地，爷爷耳朵背了，别人说话听不清楚，但他一样每天都去，晒着太阳，呆呆地看着路上的行人车流。
再后来，他就只能在院子里晒太阳了。
2001年的一天，他仍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晒太阳，忽然一头栽在了地上，我们慌忙把他扶起来，头上磕了一小块青紫，其他倒并无异常。
然而，我却不能自已，一个人偷偷跑到屋里大哭。可能当时已经隐隐预感到，爷爷大去之日不远矣。
爷爷终于还是走了。最后的时刻，医生看了，说没病，只是老到该走了。
爷爷这辈子，出生就没见过亲爹，成家不久又痛失妻子，几乎遭遇灭门之灾。我亲奶奶也饿死于三年困难时期。
但后来爷爷高寿102岁（1899--2001），穿越三个世纪，历经清末，民国，新中国。只住过一次医院，其他时间，几乎没有吃过药。
八十多岁时，还亲自种了两块菜地。九十多岁时，在我的陪伴下能走上山，还能坐我的摩托车。直到去世之前，一切生活都能自理。真应了那句古话：“时也，命也，运也，非吾之所能也”。
（图片来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
张元军，巩义人，七零后，一个喜欢写农民的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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