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黄惟群
梁羽生的 《名联观止》中有张群先生友人代撰的一付对联――
张昔穷时，钱亦无、粮也无，其谁忘八丘九，肯为雪中送炭？
群今贵矣，亲也来，戚也来，毋论猪三狗四，皆思锦上添花！
读罢对联，大吃一惊。
大凡才气横溢者，年轻时均为恃才傲物，目空一切，锋芒毕露、出口伤人、喜怒形于色，乃至遭人恨之入骨。然而年纪大些，说成熟也好、说圆滑也好、说外圆内方也好，生活的现身说法自然而然会使他一改年轻时“恶习”，教他如何隐藏、如何收敛、如何“假装”――一个不懂为人处事、待人接物的人，即使再有才气，最终也一定会处处碰壁，这一点，现代教育学家、社会学家都已论证过。
张群先生的这付对联，说他出言不逊，那是太轻了。这副对联是在骂人，等于在骂人，而且是骂尽所有人，既骂过去不近他之人，又骂现在近他之人，即骂他不熟悉之人，又骂他熟悉之人，就连还未熟悉将会熟悉可能将会熟悉之人全都骂上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按照通例，这样一个得罪所有人的人，即使做个一般人，也很辛苦，也会不时头破血流，遍体鳞伤，而想要做个人上人，尤其是在需要高度心机和手段、需要高度智慧式的狡猾或狡猾式的智慧的仕途上做个人上人，那就几乎没可能；然而，张群先生不仅做成了人上人，而且差不多做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上人……
“通例”失效了。
让人感惊奇、感兴趣的是：这个通例失效的社会是个怎样的社会？这个社会需要怎样的明智、怎样的通达，才能容下这样一个人？这个社会所透出的那份宽容大度，是我们这代人见所未见的，难以想象的！
今天的中国，做得到这一步？！
差得太远！
佩服那个社会，也佩服张群。佩服那个社会，是佩服她所达到的开明程度；佩服张群，是佩服他的率直、大胆、随性。
然而，这副对联还触发人想到另一点。想到的是，骨子里，大多人都太小气、太自爱了；因小气、太自爱，无论何事，回想起来，永远觉得自己吃亏、自己委屈。
太多人，太多像张群这样的人，不成功则已，一旦成功，过去那段苦难日子总耿耿于怀，想来就恨，恨他需要炭火时没给他炭火的人，恨他需要伯乐时没给他慧眼的人……
其实，这不是很有道理。拿张群来说，你落魄时认识你的人有几个？你发达后认识你的人又有多少？你不能要求你落魄时识得的寥寥无几者个个都是慷慨解囊者；不能要求你发达后出现眼前的一大群一大片个个都是无所企图的堂堂君子。
一个远离落魄者的社会是正常的、可以理解的――尽管一个涌向失败者帮助失败者的社会是美好的、温暖的；而一个远离成功者抛弃成功者将成功者冷冷地凉在一边的社会，则肯定是不正常的、病态的、只能倒退不能前进的。
曾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个人的存在价值是体现在他被利用的价值上的。”
这话很残酷，很赤裸裸，甚至有些丑陋，但冷静想想，这话难道不属现实？难道真没道理？就拿社会发展而言，需要的不正是“可被利用的人”？
但是，不管怎么说，有一点还是很肯定：在你艰难困苦时，不计报酬帮助过你的那个人，绝对是可敬可爱值得你牢记一辈子的；而在你成功发达后，不声不响离你远去的那个背影，则很可能值得你留意一下，值得你暂时撇下鲜花美酒星夜追上去看一看的。
――正常的不一定是美好的；而美好的往往是不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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