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文化中的性规则

3 两则神话文化的案例
　　神话文化源远流长，传承方式形态各异，内涵丰富，宛若汪洋。这里仅以两则案例来显示神话文化对于人类性行为的规则形成与发展历史的记载。
　　第一个是中国的神话案例。《诗经·大雅·生民》篇讲述了一段难以解读的故事：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诞弥厥月，先生如达。不坼不副，无菑无害。以赫厥灵，上帝不宁？不康禋祀？居然生子。诞寘之陋巷，牛羊腓字之。诞寘之平林，会罚平林。诞寘之寒冰，鸟覆翼之。鸟乃去矣，后稷呱矣。实覃实訏，厥声载路。……
　　对于这篇诗经的内容，在《姜嫄履大人迹考》中，闻一多先生做了考证性的解释。在远古时代，每当农耕之时，为了使庄稼成长顺利，会举行一种带有求子意味的集体性的交感巫术活动。届时，年轻男女在“帝尸”（一种由人戴上面具而装扮的大神偶像）的带领下，载歌载舞，欢呼雀跃。完了以后，就有一些野合的性活动。这样的活动当然就可能带来生育子嗣的后果。
　　等到社会进化到以野合为耻的时候，久远的古老巫术仍然在人们的记忆深处占有一席之地。后来周人又出于神化自己始祖的需要，而将这样记忆中的信息，转变成—个神话故事：—个名叫姜嫄的少女为了求子，在野外践踏大人迹而“感应生子”，生完以后，因为嫌孩子来路不明而将他抛弃在陋巷、平林和寒冰上，而无论被抛弃在何处，都会因为神奇的机遇使得这个孩子能够弃而不死，终究成就一番教民农耕的伟业，从而成为周的始祖。
　　根据闻一多先生的解释，显然，周始祖后稷降生的神话是远古时期人们举行的集体性的交感巫术的衍变。这样的神话文化无疑告诉我们，在远古时期，人类的性行为远比后来要开放，少有后来的社会规则。至于后来人们对远古时期的野合行为取不以为乐，反以为耻的道德感，实际上是后来的社会规则在人们心灵深处的积淀，形成一种为社会公认的社会规范。由此可见，人类性行为的社会与文化规则不是天生的、自然的，而是在人们的社会生活的漫长历史中逐渐形成的。
　　第二个是一则古希腊的神话。俄狄浦斯是底比斯国国王的儿子，他有一个奇怪的人生命运就是注定要弑父娶母，尽管经历曲折的过程，最终他没有逃脱命运的必然安排。德国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则告诉我们，这个神话故事，实际上反映了人类性行为的社会与文化规则产生的后天性，以及人类性行为规则产生以后，对个体性欲发展的影响。
　　在弗洛伊德看来，人的性欲并非在性器官发育成熟以后才出现，儿童的降生就意味着性欲的出现。在人之初，母亲是儿子第一个性对象，自然产生在心理上对父亲的仇视。因此，俄狄浦斯弑父娶母的行为，不是虚幻的神话故事，而是人类普遍的儿童阶段的心理体验，因此就有了“俄狄浦斯情节”之说。后来社会文化与道德中的母子之间、父女之间的性禁忌规则，则是随着人类文化的发展而出现的，与图腾崇拜相伴而生的性禁忌就非常典型地记载了这样的性规则产生的过程及其与社会制度、社会组织、社会文化之间的相互影响。
　　弗洛伊德的理论带来了很多的非议。这里，我们无暇考证其中的是是非非。但是，我们可以由此推断，对于人类个体而言，性活动的社会规则是后天的，社会性的，对人的心理发育有着巨大的作用；对于人类社会群体而言，性活动的规则与人类组织机构，社会关系的形成相同步，相互之间有着互动的关系。
　　4 健康的性规则是人类长期实践的智慧结晶
　　人类性行为的特殊规则，是由人的实践活动特质决定的，有一个随着人类实践活动不断成熟的发展过程。换言之，健康的性规则是人类长期实践的智慧结晶。具体说来：
　　第一，人与动物不同，人的世界不是天然的、自成的，而是人所创造的。人的实践活动是以创造对象为特征的对象化活动，在实践活动完成时，活动的结果会以产品的形式在人体之外有一个积累，个体人所创造的“身外之物”并不随着个体生命的消亡而消失。因而在人类的活动中将产生一个身后遗产由谁继承、支配和使用的问题。人类由群婚、杂婚经对偶婚而走向一夫一妻制家庭，在某种意义上解决的正是这个问题。也只有人，才有以性爱为核心内容的婚姻，但又有超越纯粹生理意义上的性爱之外的现实的继承财产、抚育后代和赡养老人等与婚姻相关的问题。也只有人才有结婚时的婚姻登记、离婚时的财产分割等问题。如果无视人类性行为的社会性，任“性”自由，任“性”发展，无论对当事人，还是对社会来说，带来的可能不是自由、幸福和安宁，而是混乱、痛苦和动荡。
　　第二，人与动物不同，人生活在文化的艺术的和意义的世界中。高等动物也有类似人的感情，但只有人才把自己的感情用文字符号等表达为文化的、艺术的作品。因此，对于自己的性爱，人类从来都是从文学、哲学、心理学等角度加以讴歌、分析和研究。与人相比，动物却仅仅只是简单的直观的粗糙的感情表达，没有像人类那样多的文化形式来传承、表达性爱感情。正因为这样，人类的性活动有着非常明显的文化特质。无爱的异性男女，即便生理、外貌条件合拍，也难以实现畅快淋漓的性满足，原因在于其中有个心理障碍，俗语说：强扭的瓜不甜。如果某些动物真有“喜新厌旧”的话，人却往往是怀旧的。大文豪苏轼在其妻去世十年之后，仍然吟诵不已“不思量，自难忘”，不正是通过文学形式表达出来的对异性伴侣强烈的怀旧情态吗？普遍百姓无法像文豪那样把对爱侣的感情表述得那么优美，他们朴素地称之为“一日夫妻百日恩”。
　　第三，人与动物不同，人生活的世界具有经济与政治的侧面。动物之间的性行为，鲜有经济或政治交易隐含其中，但是，人类性行为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隐含着经济或政治交易的色彩。尤其在商品经济社会里，色情交易已经成为各国政府各显神通的治理领域。一度流行的大款加小蜜式的性生活方式，是与动物的“科妮基”现象攀不上亲的。大款有钱，小蜜有青春，钱色之间，一个愿买，—个愿卖，两厢情愿，但并不情投意合，是典型的现代情色交易的浮世绘。至于历史上的和亲、政治联姻更是人类的独创，尽管在一定的层面上，这些性爱、婚姻的实现方式，对历史发展与人类生活起过积极的作用，但是，其中的交易色彩是无法否认的。
　　总而言之，人类的性活动必须遵循与动物世界不一样的规则，这样的规则不是来自于神灵的恩赐或强加，而是人类实践智慧的结晶。可以预见，随着人类实践方式的发展，人类性行为的规则将会被刷新。我们既不能一概否认性规则的存在，虚无主义地对待传统的性文化、性规则，也不能因循守旧，对于新的性规则与性文化持排斥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