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 与 蓝
《卡球记》获第四届《儿童文学》金近奖（小说类）。
获奖作品《卡球记》极富校园生活气息，人物刻画鲜明生动，故事妙趣横生，尤其值得称道的是，作者采用不同视角讲述同一事件，将孩子的个性，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微妙地传达出来，是惯常的校园故事具有了别开生面的意义，是一篇俏皮、可爱、充满灵气的校园题材佳作。
卡球记
文/ 冯 与 兰
星期五下午第二节课刚下课，不知谁喊了一声：“快看窗外——”
正埋头整理书包，打算来个“周末大逃亡”的同学们纷纷抬起脑袋，把视线投向正对窗子的那棵高大的银杏树。在靠近树顶的枝叶之间，隐约有一只暗橙色的东西。
有人把半个身体探出窗外：“是篮球！一只篮球卡在树上了！”
“真的哎！”
“谁干的？这也太准了吧！”
“肯定是学校篮球队队员干的，一般人哪能扔这么高！”
“那可不一定，没准是谁瞎猫碰到死耗子，随便一扔就卡在那儿了。”
“说得轻巧，你扔一个给我们看看！”
整个教室乱成一锅粥，有的人感慨这位扔球的不知名同学手法高超，有的人不以为然，对这种扔球上树的幼稚做法嗤之以鼻，还有的做思考状，猜测扔球者的身份。也有几位同学表现得和别人有点儿不一样，比方说班里的纪律委员徐郁郁，数学课代表严素，他们一声不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点子大王”林丁东平时对这种事情最感兴趣，今天却像吃了迷魂药一样，一会儿嚷嚷说课本找不到了，一会儿说作业忘了记，总之就是和大家不在一个频道上。班里最淘气的李哲也很反常，他一个人蹲在墙角，这里翻翻，那里摸摸，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不过他的关注点向来和别人不一样，大家见惯不怪了。徐郁郁看上去有点儿不高兴，她把课本塞进书包，用力甩到肩上，回头朝趴在窗前对着篮球议论纷纷的同学们喊道：“整队了！你们走不走？不走我走了啊！”
同学们赶紧从窗口退回来，把剩下的课本胡乱一塞，闹哄哄地涌出教室，到走廊里整队。这样的情形，语文课代表董真早就在周记里写过：“说到咱们班整队的情形，简直是残兵败卒，溃不成军。”
每逢周末，照例是要写周记的。老师说过，要从生活中寻找材料，写出真实感。大家写的常常是身边发生的事。以下就是几位同学的周记。
徐郁郁的周记
×月×日 星期五 天气 晴
昨天晚上，妈妈照镜子，拔掉了两根白头发。妈妈说她老了。我说我大概也快要长白头发了，因为我烦心事太多。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很一本正经的，结果妈妈看了我一眼，哈哈大笑。妈妈说我愁眉苦脸的样子太好笑了。妈妈说：“你们小孩子，哪里有什么烦心事！”
“你们小孩子，哪里有……”是妈妈的口头禅。
“你们小孩子，哪里有什么压力！”
“你们小孩子，哪里有什么不如意的事！”
“你们小孩子，哪里有腰！”
真奇怪，要是小孩子没有腰，为什么体育汪老师天天在领操台上喊：“手叉腰！叉腰！听到没有，叉腰——”
不说口头禅的时候，妈妈挺可爱的，一说口头禅吧，我就觉得她还不够了解我。
作为班里的纪律委员，我操心的事情不要太多！早上检查红领巾，中午检查午饭有没有浪费，吃完的餐具堆放整齐了没有，下午放学前，督促值日生把垃圾清理干净。这种事情，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一点儿也不容易。有的同学吃完午饭把餐具随便扔进餐具箱里，我问是谁干的，谁也不承认，我只好自己动手收拾餐具。如果值日生忘了倒垃圾，那么就只好我来干，谁叫我是纪律委员呢！
今天，我亲眼见证了一个新麻烦的诞生——教室窗口正对着的银杏树上卡了一个篮球！
这棵银杏树是我们学校最高的树，足有四层楼那么高。二年级时，学校搞活动，让每个班级认养一棵校园里的大树，我们就和这棵大树成了好朋友。我们为它画过像，做过研究报告，全班一起过十岁生日的集体合影是站在这棵树下拍的。我们还把它掉下来的落叶捡起来，当作树叶书签。
现在，一只不知道谁扔的篮球卡在树上，那么高，根本够不着，该怎么办呢？下礼拜就是“校园环境周”，如果有人看见树顶的篮球，再低头看一眼树上挂的牌子，就会知道这树是我们班的。太丢脸啦！咱们五（1）班一直是大家眼里与众不同的班级，“与众不同”得加双引号，还不是因为有几个“与众不同”的人！要是再加上这只篮球，简直可以说是标新立异。万一星期一被校长看见……唉，不敢想象，咱班会不会又被校长批评呢？
我觉得这件事是李哲干的可能性非常大。为什么呢？原因有这么几个：
首先，李哲喜欢打篮球。他的篮球打得不是一般糟糕，但他就是喜欢打。每次体育课，他总要抱一只篮球。今天上午我们刚上过体育课，说不定他一时手痒痒，想扔高一点儿，结果球掉不下来了。也可能是他故意扔的，为了好玩。虽然把球扔到树上一点儿也不好玩，但是人家就有本事从不好玩的地方发现好玩。这话是他自己说的，他就是那种看见一阵风把垃圾袋子吹起来都要笑半天的人。
第二个原因，今天他的表现超级奇怪。大家都在看篮球，只有他在看垃圾桶。垃圾桶有什么好看的？很可能是想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第三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李哲一贯的表现。男生们哪次调皮捣蛋没有他参与？上学期，他组建了一个微信群，悄悄邀请他的一帮好哥们儿加入。他们到底聊些什么，谁也不知道，我们只知道，自从有了这个群，这帮人“做作业”可积极了。他们说好了，谁先做完作业就拍照发到群里，要是有人懒得做作业可以放心大胆地抄，只要抄完以后给个红包就行！抄得多的，给2块钱红包，抄得少，5毛钱。他们就这么抄来抄去，红包来红包去。要不是孙浩小气，明明该给2块的只给了1块，李哲气呼呼地找老师，说孙浩不讲信用，违背群规。他们还不知道要抄多少次作业，发多少个红包呢！还有啊，上个月，李哲又组建了一个“模仿家长签名小组”，自认组长。小组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学会家长的签名。他们学家长签名干吗？不就是想躲过考卷签名嘛！还好这个小组很快就被老师发现啦，李哲居然振振有词地说他们学写家长签名纯粹出于好玩！
鬼才信呢！
严素的周记
×月×日 星期五 天气 晴
今天很有意思！
上午和同桌吵了一架。我说《名侦探柯南》越来越没劲了，她是柯南的铁杆粉丝，马上就跟我争论起来。我才懒得跟她争呢！这有什么好争的？柯南越来越没劲是铁打的事实嘛！我向她推荐《福尔摩斯探案集》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书，她捂住耳朵嚷嚷说不要听不要听。平时我跟她讲侦探故事，她听得入迷，今天居然不要听了。我看她是死要面子，不肯承认争不过我，哼！
说到侦探故事，必须说一说今天发生的“树上篮球事件”。为什么我能肯定是今天发生的呢？因为这棵树正对我们教室窗口，如果是昨天或者前天扔上树的，同学们早发现了。而且我认为球上树的时间只能在今天上午十点到下午两点之间。十点之前，教室窗户是敞开的，谁都没看见篮球，说明那时球还没上树。到了十点，阳光直射进来，靠窗的同学会把窗帘拉上，一直到下午放学前拉开，也就是下午第二节课快结束时，然后他们就看到篮球了。
时间确定了，再来划一下“嫌疑人”范围。一般来讲，不上体育课的人是很难拿到篮球的，所以范围缩小到所有在这个时间里上体育课的班级，我们班也在其中。我看见有不少同学拿了篮球。我也拿了一个，瘪瘪的，拍在地上蹦不起来，不好玩，我就还回去了。
我们班打篮球的大多数是男生，一大筐篮球都分光了，女生好像只拿了三四个。体育课结束，老师要清点篮球数目，如果少了，他会找到这个班级的体育委员。所以，只要我星期一早上去问问体育老师哪个班级上完体育课少了篮球，嫌疑人范围又可以缩小了。
那么我先猜一猜谁最有可能。
我观察了一下，发现这球卡的位置太好了，刚巧在三根枝杈之间，树枝正好组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形，就算下大雨，也很难把它打下来。要把篮球扔到这么高，这么绝妙的位置，这个人不仅个子高，肯定还很壮。我班符合这两个特征的，也就是李哲、孙浩，顶多再算上洪阳。
好吧，现在范围更小了，就看这三个人。洪阳虽然个子高，可是胆子小，体育课上扔实心球，他还不如女生扔得远。老师问他为什么不敢扔，他说害怕听见实心球落地“咚”一声。我奇怪的是，他为什么不怕扔太近砸到自己的脚呢？
依我看，李哲和孙浩最有可能，说不定是俩人一起干的。我这么怀疑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他们常常一起合作“搞事情”。二年级的时候，他们发现学校宣传栏的海报有一个角没贴好，自说自话拿胶水去粘，结果打翻了，半瓶胶水洒在海报上，弄得宣传栏里黏糊糊的。还有一次，学校来了一群客人，校长领他们参观校园。本来这时候我们应该在操场上体育课，他们偷偷溜到草坪上去玩，看见校长他们走过来，不知该往哪里躲，居然“脑洞大开”假扮雕塑。他们以为只要一动不动就不会被发现，结果一位客人老师走到李哲身边，说：“小朋友，你这样很吃力的吧？”后来他跟我说，要是他选一个不那么难的动作，肯定可以混过去的。草坪上的雕塑都有不同的动作，看书啦，画画啦，跳舞啦，他一下子想不出该做什么，只好表演扎马步，时间太长，蹲得腿都酸死了，结果被人一眼识破。孙浩更加倒霉，他想出来的动作就是躲在一个雕塑后面假装捉迷藏，躲就躲呗，他还忍不住把头伸出去看，把校长吓了一跳。
“嫌疑人”确定，只剩下最后一个“作案动机”了。他们这么干，是因为无聊，还是想显示自己篮球水平高？这我还得好好思考一下。
林丁东的周记
×月×日 星期五 天气 晴
今天真是手忙脚乱的一天！
上礼拜老师布置任务，说月底要召开中队主题会，每个小组自己准备节目。我觉得唱歌跳舞什么的节目肯定很多，像样的小品却很少，我跟组长说，干脆我们小组演小品吧！组长很爽快地答应了，然后把编小品的任务交给了我。
要问我当时的感受，一个词——后悔！我还在忙学校环保社团的事情，因为下周是“校园环境周”，我得设计一个活动，引起大家对环境保护的重视。时间紧张，可以说是火烧眉毛了，忽然从天而降一个新任务，简直是雪上加霜，我只好朝组长翻翻白眼，谁让我傻乎乎地提建议呢？
不过，好点子都是偶然来的灵感。下课时，徐郁郁和严素吵开了。我离得近，听得很清楚，他们在为柯南吵架。一个说柯南不好看，另一个说好看。我真想对他们说，这有什么好吵的，干脆石头剪子布，谁赢了就听谁的。幸亏我没说，不然就听不到后面的话了。听不到后面的话，我就会失去一个金点子。真是有点后怕呀！当时，我听见严素一本正经地推荐侦探小说给徐郁郁，说有一本小说好看极了，有人伪装了犯罪现场，哄骗不知情的人上当，让他们都成为目击证人。他的话一下子启发了我，我有点子了！
哈哈，别害怕，我的确是想伪装现场，但不是犯罪现场。我打算请学校电视台的老师帮忙，扛上摄像机，在楼梯附近设下“埋伏”，然后我在楼梯口扔几个废纸团，看有没有同学经过了捡起来，把他们拍下来。也可以拍拍学校的草坪，现在正在养草，谁都不能进去，听说草坪上发现了几串脚印，说明有人偷偷去了，我希望摄像机也能把这种人拍下来。我还想在树杈上扔上一个篮球，看有没有人经过，把篮球拿下来。我把想法记在纸条上，放进裤子口袋里。
只要有了点子，我就特别想试试。今天体育课上，我很努力地练习投篮，本来嘛，把球扔到树上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有了感觉以后，我就跑到那棵银杏树下扔篮球了。我是一个人跑过去的，谁也没有告诉。我一直觉得，打球这种事，不仅需要能力，还需要运气。今天我的运气不太好，扔了好多次都没中，有一次眼看篮球停在树枝中间了，结果噼啪一声，树枝断了，篮球掉了下来。
我捧着篮球，心想这个太难了，还是拍别的吧，就听见身后传来孙浩的声音：“这你都扔不到，技术太差了！”
然后他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我以为这种事情只有李哲会干，没想到你也蛮调皮的！”
我有点着急，连忙跟他解释我为什么要扔篮球上树。
孙浩哈哈大笑，指着树说：“点子很棒，可是你扔不上去呀！”
我有点生气了，说：“你本事大，那么你来扔！”
“我扔就我扔！”他接过球，用力往上一抛，球就稳稳地飞到了树上。
“看到了没有？”他快要得意死了，“我帮你把球扔上树，你能不能让摄像老师多拍拍我？”
拍个屁！我气坏了：“你把球扔那么高！鬼才拿得下来！”
孙浩终于发现自己把事情搞砸了。他一点也不紧张，每次闯祸以后他都特别开心，这次也不例外，他开开心心地跑掉了。
就这么跑掉了！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大家都在猜到底是谁把篮球扔上树的，我一句话也不敢讲，只好把真相写在周记里。老师，树上的篮球怎么弄下来呢？我一个点子也想不出来，你能帮帮我吗？
李哲的周记
×月×日 星期五 天气 晴
今天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什么秘密呢？我不能说。
不过我可以透露一点点线索，这个秘密跟学校有关系，跟环境有关系，跟林丁东也有关系。我只能透露一点点，别的可什么都没说哦！
再说具体一点，就是跟下周学校的活动有关系。我提示得够清楚了吧？！
如果你在学校里走，发现地上有纸团，千万不要装作没看见走过去，说不定有台摄像机就在不远的地方等着你。你也千万不要一时贪玩溜进学校的草坪，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摄像机早就把你拍下来了。如果在学校路上看见一些奇怪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只觉得好玩，随便看看就过去了。比方说，要是你看见一只篮球卡在树上，最好把它拿下来……
好吧，我还是把秘密写出来吧。老师，我就写在这里，你要保密哦！我发现，林丁东同学在策划一件大事情！这件事情几乎和全校学生都有关系！他想用摄像机，把大家保护环境，或者一点也不想保护环境的样子拍下来！
我怎么会发现这个秘密的呢？实在太巧了，林丁东把他的计划写在纸条上，纸条掉地上了，被我捡到了！哈哈，我的运气实在太好了！
看见纸条，我马上把它藏了起来。千万不能留在垃圾桶里。徐郁郁每天都要检查卫生，可认真了，要是被她发现，林丁东的秘密肯定保不住。
从现在开始，我一定要随手捡纸，要记住，坚决不去学校草坪玩。摄像老师，请你一定要拍到我保护校园环境的样子哦！
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说是我把篮球扔到树上去的？就因为我喜欢打篮球吗？他们还都说得有板有眼，有的说我太无聊，有的说我是在和孙浩比赛看谁篮球扔得高，还有的居然说因为上礼拜我挨批了，所以扔球上树表示抗议。他们的脑洞真够大的，我李哲会和孙浩比这么幼稚的事吗？上礼拜我是挨批了没错，我常常挨批，有时不服气会和老师顶嘴，可是冷静下来想想自己的确不对，有时候我控制不住自己就想玩，就想调皮捣蛋，我也拿自己没办法。男子汉大丈夫错了就是错了，才不会把篮球扔上树去呢！我才没这么无聊，谁不知道这棵银杏树是我们的班树呀！
但是，我没有跟大家争辩。林丁东的纸条就在我的文具盒里，我没有拿出来给大家看。我想为他保密，为学校活动保密。这么好玩的活动，要是被大家知道了多没劲！
老师，现在你也知道了，请你千万千万要保密哦！我们拉个钩吧！
尾声
星期一早晨是个好天气。阳光穿过银杏树的枝条，在每一片扇形叶子上留下点点嫩金。教室的窗子敞开着，同学们打开书本，像模像样地大声朗读着课文，却时不时瞟几眼窗外，或和旁边的同学有默契地对视，嘴角露出一抹笑，好像都怀着不可言说的秘密似的。
这时，一只和鸽子差不多大的鸟飞了过来，停在树枝间的篮球上。几乎所有人的神经都紧张起来，朗读的声音轻了，书本放下来了，越来越多的目光聚拢了。鸟儿泰然自若地啄翅膀，咕咕咕咕地叫唤几声，然后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它拍拍翅膀，双腿一蹬，哗啦啦飞起，与此同时，卡在树上的篮球也离开了枝头，轻快地坠向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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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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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图：木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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