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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的写作:木叶和“木叶体”

书籍介绍

中国书籍出版社出版的诗集《象:十三辙》,收录诗人木叶近年来的作品99首,风格鲜明,极具辨识度。木叶有意识地破坏诗歌的“整齐”,特别长和特别短的句子交错使用,以及意味深长的跨行和跨节,使得作品在美学风貌上呈现出别样充盈的张力。复旦大学文学博士、江西师大文学院教授陈离认为,诗人创造了个性鲜明的 “木叶体”。

评论

“跨界”的写作

——《十三辙》及其他

陈离

木叶是一位“跨界”诗人,他既写诗,也写小说和散文。但我以“‘跨界’的写作”为题来讨论木叶的诗歌创作,还有别的意思。对于写作者来说,文体的“跨界”也许并不具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几乎所有伟大的作家在文体上都是“跨界”的。歌德既是一位伟大的诗人,也是一位伟大的小说家和剧作家,普希金和歌德的情况极其类似,这两位都是文豪级的伟大作家。离我们近一些的,是哈代和布莱希特,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哈代的诗歌创作成就高于他的小说创作;随着布莱希特的诗歌越来越多地被译成汉语,布莱希特作为一位伟大的诗人的形象,已经超过他作为一位优秀的剧作家的形象,相信这一点会很快在汉语的写作者当中形成共识——对于正处在写作旺盛期的木叶,我们无法预期他写作的未来。在这样一篇短文里,我想着重讨论的,是木叶诗歌创作“内部”的“跨界”问题。

我读木叶的诗歌,有几点印象尤为深刻:

一是木叶的“文体意识”特别强,直接的结果是他创作的诗歌文本的辨识度特别高。他有意地破坏诗歌的“整齐”,特别长和特别短(有时短到只有一个字)交错使用,以及意味深长的跨行和跨节的使用,说他创造了个性鲜明的新诗的“木叶体”也不为过。

二是木叶的诗歌写作的难度。作为一位有巨大的艺术野心的写作者,木叶一定深谙“诗是难的”这个诗歌写作的基本原理。而且他一定懂得,在很多时候,写作的难度和写作的尊严之间有着一种密切的正比例的关系。写作的难度与阅读的难度之间有着某种复杂的关系,从木叶目前的写作来看,他的有难度的写作也给他的诗歌的阅读带来了一定的困难。

三是木叶的诗歌创作对现实的关注。他的大部分诗歌都不好读,但只要用心体会,就能发现他的诗歌创作对当下现实的深度介入。这本没有什么好说的,就新诗的发展历程来说,诗歌往往充当着时代变革的先声的作用。诗人因其善感的心灵,对时代和社会的疼痛比一般人有更早和更深切的感受。真诚地将这种感受用艺术的形式表达出来,是“诗人”这个称号的题中应有之义。但就当下的中国诗坛而言,一方面是诗歌写作空前的热闹,另一方面是诗歌写作仿佛越来越成为某种小圈子内部的“自言自语”和“自说自话”,无关痛痒的“安全写作”越来越流行,不仅读者不买账,诗人自己也日益意识到这种写作的危险。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木叶直面现实的真诚书写,在虚火过于旺盛当下诗坛,显得尤为可贵。

四是木叶对“非诗”与“纯诗”之间关系的把握。一方面木叶是一位深度介入现实生活的诗人,另一方面木叶对诗歌艺术的追求非常自觉。“非诗”与“纯诗”之间的关系,说到底就是“生活”与“艺术”之间的关系。作为诗人的木叶显然十分清楚,对于所有的艺术来说,“生活”永远是第一位的;但如果不是对“生活”的艺术地表达,那就还算不上是诗。说“诗是难的”,不仅关系到对生活的理解和把握,也关系到诗歌的“技艺”。庞德说的是对的,“技艺考验真诚”——诗歌写作者很容易在这方面误入歧途:或者认为诗歌是纯粹的“技艺”,或者认为诗歌与“技艺”完全没有关系。木叶则正确地把握着两者之间的关系,他的诗歌写作可以看作是他的精神漫游,他试图用诗歌这门古老的技艺,对他所发现的生活进行一种有效的表达。他的表达是艰难的,这一方面赋予他的诗歌创作以一种写作的尊严,另一方面使得他的诗歌创作显示出一种很强的实验性。可以将他看作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先锋诗人”,他的探索精神带来对于他的诗歌作品理解的困难——对此诗人自己应该有着清醒的认识,很多时候难度都是必须的,哪怕对于一个阅读者来说。我们当然不能只读那些能够很快进入的、仿佛很容易就可以全部理解和把握的诗,多数情况下,这样的诗都是有些可疑的。

组诗《十三辙》显然也属于这一类有难度的诗。首先是组诗的题目“十三辙”,它来自北方的说唱艺术,韵母按照韵腹相同或相似(如果有韵尾,则韵尾必须相同)的基本原则归纳出来的分类,目的是为了使诵说和演唱顺口、易于记忆,富有节奏感和音乐美。十三辙的题目分别是“发花”、“梭波”、“乜斜”、“一七”、“姑苏”、“怀来”、“灰堆”、“遥条”、“由求”、“言前”、“人辰”、“江阳”、“中东”。这些题目是符合这一辙的两个代表字(也可以用其他的字代替,如“梭波辙”也可以叫做“婆娑辙”),并没有特别的意义,木叶用这些题目来为自己创作的组诗命名,当然有特别的用意,但如果读者没有这方面的背景知识,就很可能给组诗的理解带来一定的困难。

我们先看第一首《发花》。在这首诗中,本来无意义的“发花”被木叶赋予了某种意义——但到底是什么意义,仿佛又在可解与不可解之间;甚至整首诗想表达的旨意,也有些晦涩难解。这是一首充满象征和隐喻的作品,很容易让人想起李金发的某些诗,但又更多地运用了叙事的手法。这应该是木叶自觉的追求,他写作的“跨界”在这方面也得到了具体的表现:他试图在已经“背时”的隐喻和正十分“流行”的叙事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在《发花》这首诗中,最吸引我的是这样的一句:“……在我的青年和中年,手中就这样开 \ 出斑斑的霉点,\ 日复一日,静悄悄地长成。”木叶通过语词的自由联想,赋予本来无意义的“发花”以这样的意义。我们从中读到了时间,读到了诗人在时间中的焦虑。当然,对于一个有着强烈的现实关怀的诗人来说,所有关于时间的焦虑,都是和对于现实的焦虑联系在一起的。这可以说是木叶诗歌最重要的精神内核。在“无边的流感”侵袭这个世界时,依然有人在麻将桌上度过醉生梦死的岁月。诗人对于这样的时代现实的态度,仿佛介于愤怒和悲悯之间。

但要说木叶所有的诗歌都直接指向现实,一定会对木叶诗歌的理解造成重大的缺漏。比如我们在《梭波》里读到这样的诗句:“——种种钢都是钢,都是曾经炼出来/的,因此 / 说废与不废,// 就像言说你此刻在还是不在。”虽然旨意仍然有些晦涩难解,但诗人的形而上关怀是一望而知的。说木叶是一个“跨界写作”的诗人,自然也包含着对他的诗歌这样的理解:他的诗歌创作首先是从现实生活出发的,但他的思考显然不会止于当下的现实生活的细节与表象,而是让诗歌之“思”与“想”飞翔起来,不停地穿越于“现实”与“历史”之间,由“此在”抵达“彼岸”——所有伟大的诗人都是哲学家,木叶当然对诗歌写作的这一重要的基本原理有清醒的体认。他的大部分诗作都有某种“哲理”的意味。这使得区别于一般意义上的抒情诗人,当然也是他的诗歌读起来有时候让人觉得难以理解的重要原因。

在《灰堆》里出现了一个人。我不知道诗中的“她”是否在现实生活在有原型,这也许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能够在这个“她”身上看到自己,以及和我们自己一样生活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题目叫做“灰堆”,诗结束的时候却出现了“激情”与“无边的青春”这样的字眼,这很容易让人想起哲学家萨特的名言:人就是一种无用的激情。在组诗《十三辙》当中,仿佛《灰堆》是最好理解的。它很容易让读者产生代入感,我们确实很容易在诗中的“她”身上看到自己,诗中那种让人感到压抑的阴郁和悲凉的气氛,具有一种特别能打动人的力量。我们自己就置身于这样的一种时代的氛围当中,面对“乱象丛生”的现实,很多时候我们的内心是无奈和悲凉的,但是却一时也不知道出路何在,“激情”除了用来浪费似乎就别无作用,而“无边的青春”则只能空留下的回忆的感伤和怀念和惆怅。

《遥条》中出现的角色则换成了一位男性。比起《灰堆》里的“她”,《遥条》中的“他”面目更加模糊,诗的旨意也更加难解,木叶诗歌的“复杂性”在这一首诗里有更充分的表现。“他”可能是一个诗人,但诗中并没有明确的交待,可以肯定的是“他”对于现实的怀疑和批判的态度,他心中仿佛有太多的问题,他不断地向周围的世界发问,但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在哪里——木叶的许多诗歌中有在这样一个“提问的人”的形象。也许这样的形象身上有他自己的影子。《遥条》中“他”对诗坛现状的不满,应该也是诗人木叶的夫子自道吧。

我们可以将木叶看作一位有着无限的可能性,但还未完成的诗人,这也可能是他对自己的期许。但是从木叶已有的诗歌创作,我们已经看到了某种“丰富的寂静”。“一人欲言,另一人欲应。”《十三辙》的最后一首《言前》中出现这样的句子,可以看作是对木叶诗歌创作目前状态的一种概括。他已经说出了很多,但他还有更多的话要告诉我们。诗人已经说出的,以及他更多即将要说出的,将会引起诗人所置身的这个世界更热烈更响亮的回应。我们有理由这样期待。

(陈离,复旦大学文学博士,

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教授)



诗人简介

 

木叶,本名王永华,皖人,现居合肥。著有诗集《象:十三辙》《我闻如是》《在铁锚厂》等四部。曾获安徽省政府文学奖等奖项。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诗歌节选

十三辙 (组诗)

木叶

发花

说“无韵的诗”,绝非

出自司马迁的本意。若有另外的机缘,

谁不愿常在青天之下?

满地都是人造的车辙,让你眼花缭乱,以致

过于随心所欲,

把韵谱乱念。麻将桌上,一人嘻嘻哈哈,

催促另一人“发花”,

……在我的青年和中年,手中就这样开出斑斑的霉点,

日复一日,静悄悄长成。哦,

太平的、至少还可再打三圈麻将的时辰,你抱怨

电视机里播报的、无边的

流感。流感它与“发花”何干?

2018.2.26

梭波

从前制定韵法的人,现在正研究,如何

把一还给一,把

美捣成姜末。

瘪嘴的“梭波”其实是我的一个老邻居,

他有心血来潮的

资本,最近的新把戏,是偷偷告诉我,还有

一个“梭波”,

正在东门外的钢铁厂里捡拾废钢头。斜阳里,

一家简陋的理发室边,我们

停下车,隔得远远地,和他口中所说的“梭波”漫无边际聊起来:

——种种钢都是钢,都是曾经炼出来的,因此

说废与不废,

就像言说你此刻在还是不在。

2018.2.26

2019.4.9

乜斜

发愿于酒和肉之中,袅袅风烟

忽起,北宋迷糊了你的眼。钦宗和徽宗,

拨开一丛又一丛的青草,

寻觅往日的蚱蜢,

我知道他们羡慕我佯装出的

放纵,和

文质彬彬。隐秘于斯,我已逾千年,

烂熟的开封城里,元曲有限度地流行,诸多色目人

尚能谦恭有礼,

因此,我特制的羊毫,得以

书写流利的瘦金体。我还曾以“区块链”

炫目群臣,

然而大地从不愿演讲,也并未愿就此事乜斜。

2018.2.27

一七

七枚烧饼圈在一起。

七天以来,微阴从此中,一丝一丝地,

徐徐斜出。

阳气最终消耗殆尽,直至

玻璃幕墙的大厦落成,直至

出版过的书籍都化为纸浆,在彼此黏连中

蜷缩如滚烫的煤球,

直至七枚烧饼都被啃得残破不堪。

“一七”哪里够,“七七”都不止。七个

土质的朝代烧制而成的瓷器,

叠罗汉一样在坟地里相互挤压。

始终难以精确的时代里,讨论数目字,

没有多大意义。你高谈“租庸调”、“一条鞭法”,

何若七枚烧饼来得直接?

2018.2.28

姑苏

“姑”和”苏”都浑如一层浮梦。数不清的会议,

欲让地方的嘴唇,合奏出

齐整的高潮。

——你安排的差役,无非

“六六大顺呀五魁首,八匹骏马呀福禄寿。”

我们同去九华,

看见麻雀纷飞。

山野里,被命名的各类食材正在生长,

衣着朴素的尼姑,热烈地

在云端

播种她们明媚的眼球。一抹

口红,起伏于生动的肌肤之中,你抬头,重新

诵读一遍“姑”字和“苏”字,

以及层出不穷的上山与下山。

西施在卫生间洗手;路边正摆卖样式各异的铁质宝剑

和气息新鲜的竹刀。

2018.2.28

怀来

怀来一粒玉。一列褪色的绿皮火车,

开入“春运”的嘈杂。“春运”老了,已

炼就一颗不动的凡,

所谓“理想”和“远方”,都

在各自的办公桌边,静静地,如一杆杆被中央空调

保养得很好的文竹。

明天是元宵节,

……颗颗凡心都打着双闪,在高架桥上,飞奔。

跨进家门,你忽然在客厅的

电视里,再一次看见微凉的尘土、月光、雨滴。

2018.3.1

灰堆

她把很多的自己都堆在一起,层层叠叠,如

在乡村的角落里沤肥。

没什么好奇的,啤酒,衣料,化妆品,

PhotoShop软件,

都被放进去,灿若远古时代的殉葬品。

开后无比寂静。二氧化碳

淡淡地逸出,

剩下的,被称呼成春天、夏天、冬天和秋天,

被称呼成嫪毐、香妃和小白菜,

也被称呼成随机排列的复杂性,以及事业、庭院、

激情和无边的青春。

2018.3.2

遥条

在凤阳县的小岗村,央视的直播车停在村口,也没有

扰动他的谈兴:“成什么话?四个

诗人走在一起,会分出三个流派。一定

要团结啊!”紧接着遥远地“感叹”;再紧接,

他居然在宽敞的路中央

一跃而起:“是的,‘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为何

要学边苦恼、边

妖冶的牡丹?”“对了,今年有可能流行的绿植品种”,

他转向跟前,指着身边的

另一处,又说,“你目前还没有真正告诉我。”

2018.3.3

由求

体内充满重重的阻力。

黄色、绿色和橙红色的扫码单车,在人行道旁

七零八落,一排排。

我从未见过如此整齐的孤单。

从高处看下去,黄山路小学裸露的操场上,紧致的肉身,

没有规律地跑开。他们尚待

划定“自我”的疆界。

……“当代”和“少年”之间的关联变得不再清晰,

虽然路上的行人,正遵循

不可窥测的大数据,在做布朗运动;虽然

倒塌的公交站台

至今仍未回到正常的使用中,

微信里发出通知:明天准点到班。

2018.3.5

言前

如出家前的佛陀,腹内万种绿色的忧愁,芭蕉叶般伸展,

抚摸肝和脾。

鱼归于水,虎豹归于山林,

——由此展开后的、丰富的寂静,

一人欲言,另一人欲应。

2018.3.5

人辰

——将去和谁合辙?胡塞尔坐于讲席之上,谈兴正浓:

人辰,人的时辰,必定美妙,那里有诗,有

居住,有劳作,

作为“现象”,韵律是必要的。

这过于西化的表述,将谐音的两个汉字

叠在一起,能够

表达出历史的同声诉求?

嘶嘶的空气当中,夹杂早起的步履、汽车

引擎的声音,万物都在振动,

……天宝十四年距离马嵬坡尚有三丈红绫之遥,

后宫和众多的臣子也还忠心耿耿、不辞劳苦,

但长安城鸟鸣啁啾,

机器人方阵突然不听使唤,

文人的心大乱。若干年后,

有人在高铁上摸出李家的《道德经》,不紧不慢地,

指点花开、水流与程序,以及万古仍将常在的人。

2018.3.9

江阳

“沐予冠於极浦,驰予珮兮

江阳”。时隔很多年,一个叫江淹的人,

自负地给出他个人对于“江阳”的解读,那时

骈偶方兴,天空中涂满油彩。

人们热衷对举物事的两面,

以故作谦虚地显示有限的自身面对滔滔江水时的从容不迫。

但古老的玄学

有时候也捉襟见肘,江畔,挖掘机毫不迟疑,

抓举起它身下还沾有新鲜

草腥气的泥土,再抛入从远处的山上开采来的青花石料。

2018.3.9

中东

 “中东”是诸多无意义中的一种,它不指称,但

代表一种可能,

你据此展开言说,

与地缘政治无关。那么,含糊的“合成”当中,

丧失了什么,最终又

获得了什么?“这种黑啤酒,只需要

十七欧分一瓶”,她提醒我。

 “不过,既然已身处海亚姆的古波斯,那我短暂地再逗留

一小刻,顺带核对一下他可疑的四行诗?”

“抱歉,

接待指南上没有这一项。”美丽得让人屏息的伊朗女导游,

粲然一笑,在手机的“有道”翻译中彬彬有礼。

201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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