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巩春林 图/锅一菌
一
“同学们，你们的理想是什么？”我相信，这个问题所有人在课堂上都被老师问过。
你猜我是怎么回答的？让你猜八遍或许你都猜不到。
“我的理想是不用读书！”对，我就是这么回答的，千真万确。尽管那天我因为这个回答受尽了同学们的嘲笑。
首先向我开火的是老师。“胡图图同学，你这个不是理想，是近期的目标，理想是你不读书之后想去干什么，例如，当个乞丐或者垃圾王什么的。”是的，你没有听错，我们的老师就是这么引导我的。后来我明白了，他是在引导同学们。
王大陆第一个向我开炮。“对啊，我提个建议，胡图图同学可以写写乞丐这个职业的三大优点，我为你考虑了一下：一、这个职业不用打卡，你想什么时候上班就什么时候上班；二、不用考虑下岗问题，只有你炒人家的份儿，哪些人的嗟来之食不想要，你完全可以义正词严地拒绝接受；三、尽情享受假期……”
刚开始我还咧嘴笑了一阵，想着乞丐这个职业果真非同一般的好。后来看见很多人在笑，我猜那肯定是不怀好意的笑，所以我马上把自己的笑脸收住了。
周全同学又站了起来，“对，还有一点我补充一下。我看过外国的一个故事，说外国的富人区特别需要这个职业，因为每天早上起来给蹲在小区里的乞丐几块钱，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做了善事，他们的善良本性会得到极大的满足，如果哪天乞丐身体不舒服，没有出现，他们
会怅然若失。所以，乞丐这个职业还是有价值的。”
我一听，感觉真的不错，乞丐这个职业还是有点崇高的。
“嗯，我们支持胡图图同学到国外去做乞丐，顺便也是做好事。”竟然有好几个同学异口同声地说，还一边说一边看着我。那神色，应该不能叫作真诚。
“可是，去国外做乞丐要先考出个英语八级再说。”坐我前面的董天转过头给我来了一句。
这句话让我彻底明白了，他们就是和老师一起来取笑我来着。真是遇人不淑，这仨还是我好朋友呢！
我看了看教室一隅的姐姐——胡莹莹女士，她该不会在幸灾乐祸心里偷着乐吧？她如果敢露出这个神色，我一放学就告诉妈妈，让妈妈来收拾她。
谁叫她是我的姐姐，虽然才比我早出生五分钟。
早晨的书包，让她给我背到学校，这是妈妈吩咐的。轮到我打扫卫生，让她陪我一起打扫，这是爸爸交代的。当然，这样说并不准确，严格来说是我看着她给我打扫，顺便检查一下哪儿打扫得还没有到位。
她不敢反抗，因为我是常胜将军。
随便给你说件事儿。就是在昨天，家里，我又一次不要吃饭，因为我想吃麦当劳，便大吵大闹。那天爸爸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朝我发火了，走到卧室里拿出一根针，举在我面前吓唬我。
我不是被吓大的，所以我一把拿过针，手一反，朝着爸爸刺去。
爸爸一下子措手不及，还真被我刺着了。他吓了一跳，我也被吓了一跳。
两个人面对面愣了两秒钟，我正惶恐呢，爸爸拿着那枚针朝厨房走去，“哎呀，我们的儿子是厉害了，你猜，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他竟然满面笑容开心地和妈妈描绘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主题是我多么能干，会急中生智、临危不惧了！
所以，这次课堂上老师和同学们的建议，刚开始我真的以为是真诚得不可救药的，和那天我的爸爸夸我的一样。
后来我才明白，那是赤裸裸的嘲笑。
其实，不用读书真的是我最想实现的理想，为什么就没有人理解我呢？
有人说想当个医生，有人说想当解放军，有人说想当个科学家——有这些理想的人可真多。那为什么就不能想不读书呢？
我觉得上课实在是太折磨人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四十分钟，身子不动，脑子还要动个不停，这脑子还要根据老师的要求动——这不是故意的吗？
整个学期从头到尾，就没有什么有点意思的事情发生。上课——做作业——上课——做作业——考试——做作业——考试——做作业，当中还夹杂着许多作业不会做的痛苦，试卷上的成绩惨不忍睹，还要让父母签字，我还有没有自尊？试卷拿回家签字的时候就是我最没有底气的时候，那时候我面对爸爸妈妈的咆哮也不能大声说话，更不敢顶回去——那是我的硬伤和软肋。
这些痛苦不都是读书带来的吗？凭什么我就不能不想读书呢？
我真的想不通。
二
在我被同学们嘲笑后不久，有趣的事儿还真的来了。
我们年级要排一个童话剧，叫《树大王》，要去参加县里的“六一”童话剧比赛。其他的好处不说，最吸引我的是据说时间很紧，常常需要抽早自修、音乐课等上课时间去排练。
上课时间排童话剧！这对我是多大的诱惑啊！更不用说排童话剧的除了音乐老师，还有一个从学校外面请来的舞蹈老师，听说是青少年宫来的，那排的时候肯定是轻松自在、开心愉快的呀！
我旁敲侧击地让王大陆和周全这些人向老师举荐一下我，就说我玉树临风、风度翩翩、角色非我莫属之类的。随便怎么夸都行，目的就是让老师充分注意到我的优点。
可是两天过去毫无动静。我忍不住叫了王大陆和周全到操场上，没好气地问他们：“到底给我说了没有？”王大陆看看我手上的奥利奥，坚定地点点头，“我说了，真说了，我说读书是读书，演戏是演戏，你或许挺适合的……”
“我也说了，我说胡图图一定会努力的……”
这两个家伙！上次的巧克力蛋黄派看来是泡汤了！我一把把手中的奥利奥塞回口袋，直接忽视他们馋巴巴的眼神，回到教室门口。
唉，听说明天演员就要定了，我要不要回家请爸爸妈妈出马，让他们帮我求一下老师呢？
不行！如果他们知道是要上课时间去排练，保准一百个一万个不同意。
但这是一个多月的排练啊！不行！我得去毛遂自荐！
中午吃完饭，我胆战心惊地来到老师办公室。
“胡图图，是不是又有什么作业没有交啊？”身边一个长头发的女老师走过，头一甩，头发丝拂过我的额头，让我一阵心悸。我认得，这是二班的章老师。可是她是怎么认识我的？
这下子我被暴露了，我只有硬着头皮敲了敲门，喊了一句：“报告！”
“进来。”是我们李老师的声音。
我走进去站在他面前，心跳漏了两拍之后好不容易恢复正常。“李老师，我……我想去演童话剧。”我艰难地说完这句话，不敢抬头。
我感觉到李老师很快抬起头，其他老师也看着我。
“哦！为什么想去演？”他饶有兴致地问我。
我知道他的眼神就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可是仅仅是好像吧？万一没有看穿呢？我一定要努力一下。
“嗯，我想为班级争光。这么多年，我没有为班级出过力，想来很是羞愧。李老师你看，我们再过一年就毕业了，如果我再不出点力，就没有机会了！这次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我一定要争取！李老师，我很爱我们的班级……
我一下子被自己感动了：我猜李老师也很少遇到像我这样爱班级的学生吧？
得意之下，我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李老师看着我的眼睛，带着探究的神情。
有戏！
“李老师，我一定会好好排练，不辜负你的信任和期望！”成功！我觉得自己的表达非常到位，可以用无懈可击来形容。
李老师和其他老师都看着我，这一次，我没有躲避，用恳切的眼神看着他，尽量做到眼皮一眨不眨。
“那么胡图图同学，你认为凭你上课的表现，你能做到专心排练吗？”这是李老师送给我的最后一句话，说完这句话，他重新坐了下去，再也没有看我一眼，周围的老师发出难以控制的“哧哧”的笑声。
这是我去老师办公室出来后脚步最沉重的一次。以前进过很多次，向后转走的时候，在办公室的那几步看着是很沉重的，可一跨出办公室的门，我就像小燕子一样快乐地飞回教室，不会留下任何心理阴影。
这一次，我是挪着脚回到教室的。不但如此，下午的课我都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进入这个表演队伍，以至于忘记了去抓同桌王小红的辫子，忘了会见我抽屉里那辆黄色的旋风小车——早上刚在校门口的小店里买的。看来只有最后一招了，回家让爸爸妈妈出马，当然，不能说是上课时间排练的。
最后一节课是作业整理课，最后五分钟的时候，李老师带着一个男老师走进教室。
“这是什么人？”
“留着长头发？扎着辫子？”
听到旁边同学的议论，我抬起头看了一眼，还真是！男的，扎着一个冲天辫。
“同学们，这是青少年宫这次给我们排练童话剧的老师，他来挑选一下演员……”
什么？舞蹈老师？来挑演员的？
留着长头发，这是艺术啊！
我坐得笔直笔直，不能再直了，再直就挺到后面去了。
舞蹈老师的眼睛在教室里来回飞了好几遍，最后停留在几个同学的身上。
“一组三号，出来。”
“五组五号，出来。”
“七组一号，出来。”
真是过分，周全都被选中了，给他一堆奥里奥，这个名额能不能转让给我？待会儿去和他商量一下。
“最后一个，八组六号。”
完了，八组六号是最后一个，我没希望了。
几秒钟之后我感觉到了一丝异样：我被一束束的目光包围了。我有些不安：我坐得很直啊！
老师没理由批评我。
王小红用胳膊戳戳我，“八组六号，你。”
对啊，我是八组六号。八组六号是我啊！
我晕乎乎地站起来，站到另外三个人旁边。我有点站不稳，一下子被五百万巨奖砸中的感受我猜你们是没有什么机会去体验的。
李老师不知道和舞蹈老师说了什么，舞蹈老师看了我一眼。我一下子紧张起来。
“先试试。”我听到舞蹈老师说。说完又看了我一眼。
我是不会让李老师得逞的。我的脸上云淡风轻，心里却是惊涛骇浪、坚如磐石。不知道这些成语用得是否合适，反正我就是这么个心理状况。
三
第二天的早自修就开始排练了。一到排练组，我就知道舞蹈老师为什么选我了。
《树大王》里面有五棵树，代表着树家族的祖孙三代，剧里需要一棵最高的树，来演树爷爷。我就是那棵最高的树。
我庆幸得小心脏一直在雀跃，感谢爸爸妈妈给的个子，让我卓尔不群鹤立鸡群蓬荜生辉完美胜出。
不但如此，好消息也是一个接一个。树爷爷是五棵树中的一号，就是树大王。他在剧里力挽狂澜，儿子孙子都要听他的。他威力无边，带领大家打败妖魔鬼怪，最后得到大家的拥护，成为森林主宰，所有的人都给他献鲜花、献礼品。据说最后还要被大家抬起来——总之，一切的好处都是树大王的。
“当然，对树大王的表演要求也是很高的，例如，表情要坚定、沉着，在迷惑敌人的时候，要一动不动，显出他的智慧。”舞蹈老师说。一点问题也没有。坚定的神色我在老师那儿训练得很多了，保证下次作业一定要做的时候，我就是那么干的。表演给舞蹈老师看的时候，他被震惊了，说我的感觉相当到位。
至于一动不动——那也是简单的事儿，我是树大王啊，那是相当有智慧！我懂的，不动就是麻痹敌人嘛！
演了几次之后我发现，这树大王在前半场基本上是一动不动，他在观察、在思考、在定夺。前半场将近二十分钟里面他就一个动作：不易察觉地用一只缠绕着树藤的手臂指了指一棵树上的乌鸦。
前几次我陷入剧情太深，老是忍不住看那些围在我身边的妖魔鬼怪。舞蹈老师指点了我几次之后，我马上就明白了，尽量不去看他们。
我不单在学校练，每天回家也对着镜子练。李老师给我一个建议，说我可以把做作业和练演技相结合，一边做作业，一边身子不动做树大王。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采纳了他的建议。
一个多月很快过去了。“六一”那天，我的两只手是两条巨大的树枝，上面长满了树叶；身子是一棵巨大的树干，上面还缠绕着金银花藤；头上戴着一顶皇冠——实在是威可敌国！哦，有人说我这个成语是生编硬造的，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
演出非常成功，我前半场运筹帷幄不为所动，后半场果断出击各个击破，最后大家把我抬起来的时候，我真的是“哈哈”地笑出了声，太幸福了。
童话剧结束之后，不知怎的，我上课也喜欢坐得一动不动了，手还能不动声色地“唰唰”地写笔记。周全他们说，我完全是入戏太深，还没出来。
这个，我有点信，舞蹈老师和李老师都说，好演员就是像我这样的。现在李老师让我每天给他收发数学作业本，我猜也是因为我身高腿长的优势吧。那天我竟然一不小心听到他和我妈妈在微信聊天。
“嗯，这树大王进步挺快。”
“……谢谢老师妙招，这当演员的主意真不错。”
“嘘……他来了。”
看来连老师都有秘密，更何况我们芸芸众生呢？所以我当作没有听见，放下作业帮老师掩上门，就走出来了。不问老师是怎么回事，这是我树大王的修养。
本文刊于《中国校园文学》2019年第10期少年号。
排版 / 颐一
图片 / 锅一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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