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瓯海茶山:一首诗与一场五百年前的婚闹悲剧
 

□曾海战

 

《瓯海诗存》有署名叶冰荷一诗。录如下:

七律吊夫君

画虎已成未点斑,

百年夫妇一宵难。

欢声未断悲声起,

贺客临门吊客还。

孔雀屏前灯映映,

鸳鸯枕上泪潸潸。

青山有意埋君骨,

绿水无垠系妾颜

诗有校注,说的是闹洞房恶作剧,将新郎官捆在梅花亭的石柱上,竟被老虎吞噬。录自茶山《雅川贾氏宗谱》。而作者叶冰荷,正是明弘治年间这场悲剧中的新郎贾朝佐的新娘子。

 贾氏族人聚居地茶山贾宅村远眺 

流传于后世的故事是这样的:“茶山雅川贾宅是当地大户,书香门第,五世裔孙贾汝俊,系明庠生(省试中举,俗称秀才),娶妻谷氏,乃温州名儒谷仲喧之女。贾谷氏单生一子,取名朝佐,字怀山,从小聪明伶俐,学优品端,尤善诗词,自幼与居住城内的表妹叶冰荷青梅竹马,两相欢悦。二人长大后,即订百年婚约。

弘治年间的一个仲冬,叶宅大办嫁妆,送女出嫁。茶山贾宅,派出三十二只大木船前往温州城内搬嫁妆。是日,街头巷尾观者如潮,不知有多少闺阁女子为其羡慕不已。当日黄昏,茶山贾宅挂灯结彩,喜气洋洋,酒席开宴,亲朋满座。新郎官贾朝佐跑前跑后,忙着为客人敬酒。当敬到一班弟兄们时,酒实在喝不下去了,他只好向客人表示歉意,谁知同族八少爷贾朝林等人就是不肯卖面子。

 随后几个人想开个玩笑,就将他拉到近旁的梅花亭,捆在石柱上,一伙人管自到屋底吃酒去了。想不到竟发生了意外,那个时候,茶山一带常有老虎出没,结果,捆在石柱上的新郎贾朝佐被老虎啃吃了。这起惨祸,不但世代被人传讲,贾氏宗谱还录下了新娘叶冰荷的这首悼夫诗。而这起事件的为首者贾朝林连夜只身外逃,到郭溪天长岭山中避祸。

 贾宅村贾氏大宗祠 

茶山贾氏,据宗谱记载,始祖为西汉贾谊,其开山祖迁自乐清。“ 南宗乾道三年(公元1167年),贾氏第四十二代祖贾如晦(字元聪),自乐清鹿迹岩麓迁徙东嘉泉村(今茶山街道),择西岙上园聚族而居。晦有二兄长,长兄名如讷,生女嫁状元王十朋,次兄贾如规,特奏进士,授兴国军司理。”

由贾氏与王十朋姻亲,可见贾氏一族文风很盛。所以有贾氏聚居于茶山后命名的雅川八景,有教化族裔的贾氏书塾留存。明朝茶山前村人徐一清和张璁是同学,写有《贾氏书塾》诗:“紫竹林中风物清,白云深护读书声。主人爱客情如海,散步寻诗到月明。”记录雅川贾氏一族文风。

 贾氏后人所著《梅庄史话》

雅川贾氏后人贾迪琨所著的《梅庄史话》,则用现代人的笔法演绎了贾朝佐与叶冰荷的一段旧事,并载录了地方民俗,内容如下:

那年秋旱,河干水涸,地方倡议祈雨,官府给予支持。这次求雨的人,成群结队,据说连郡守大老爷都来参加。叶冰荷别出心裁地男装打扮,与朝佐表哥称兄道弟,去看祈雨。在求雨队伍中,有一位白发老人,身穿白衣裳,手捧一只小小的白磁瓶,两名壮汉左右扶持他,那老汉一路走一路喊:“田螺晒亡变弹子,上苍快降甘露水”、“泥鳅晒亡成枚钉,祈求龙王赐甘霖。”喊声中带着几分愁苦,几分悲凉,几分渴望。天有成人之美,祈雨后不几天,的的确确下了几场大雨。人们以为卧龙潭的龙王爷真显灵,有道是甘霖解苦旱,晚稻丰收有望了。地方人措办祭礼,欢天喜地去祭祀,以示祝贺,以示还愿。

 茶山卧龙潭摩崖石刻 

与这一记载对应的史实,应该是嘉靖十七年(1583)温州郡守郝守正带领人们到茶山卧龙潭祈雨一事,如今卧龙潭还留有刻着“湘东郝守正”落款的“卧龙潭”摩崖石刻。郝守正,湖北蕲州人,明嘉靖十七年任温州郡守。茶山《泉川溪滨徐氏宗谱》载“郡守湘东郝守正祈雨至大罗山卧龙潭命书 ' 卧龙潭、龙街、龙瑞岩字额 ’ ,并记文于高岩。”记录了官方牵头祈雨并留下摩崖石刻一事。

按贾朝佐、叶冰荷婚礼于弘治年间举办,则发生于嘉靖十七年的温州郡守率民祈雨一事,迟于两人婚礼近百年。这说明贾氏后裔对于遭遇婚礼灾变的贾朝佐、叶冰荷两人充满了哀思和怜悯,并寄托了美好的想象,将叶冰荷幻化成了一个冰雪聪明、精通诗文、不拘世俗礼教的女子,将地方文化通过她与贾朝佐的爱情故事展现予后人。

可见,对于宗族往事的记载,往往因各种原因,与事实真相有偏离。

梅花亭悲剧之后,雅川第七代宗孙,名士贾石岗,将《吊夫君》原诗的第七、第八句作了修改。而当年悲剧发生后只身逃到天长岭(今郭溪曹坪岭头一带)的八少爷朝林,在天长岭结庐开荒,待事件平息以后,娶妻生子,在此定居。五百年来,贾氏一族于天长岭支脉派生、子孙繁衍、人丁兴旺,至今已达三千余人。

 瓯海郭溪天长岭古道 

《梅庄史话》的作者于1997年以雅川大宗族长的身份,去郭溪镇曹坪村和岭头村进行家族情况采访,并在曹坪的贾氏族谱上,看到了已修改的这首诗,第七句和第八句被改成了“可怜未见夫君面,空存名节在人间”。

由原诗的“绿水无垠系妾颜。”,到“空存名节在人间”,这种修改,除了天长岭贾氏后人对先祖往事的避讳心理外,又有另一层文化上的蕴意。

首先,这首诗是否为叶冰荷原创,存疑。因为在后世流传于清朝乾隆年间江苏宝应县的戚家妇的故事中,可看到相似版本。录如下:

戚家汪在明代是一片芦苇塘,塘边住着一户姓戚的人家,戚家长子新婚之夜,送客返回不慎失足落水而亡。新娘得知后悲痛欲绝,即赋诗一首:“画虎虽成未点斑,百年夫妇一宵难。欢声未已哀声动,贺客才临吊客参。孔雀屏前灯隐隐,鸳鸯枕上泪潸潸。从来未识儿夫面,空惹虚名到世间”。之后,新娘亦投水殉节。

 记载了“戚家妇传说”的

《道光重修宝应县志》绘图

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乾隆皇帝第三次南巡路经宝应,闻知戚家新娘的殉节之事,感慨颇深,遂赋诗一首:“未睹妇面继夫之,非此寻常烈女行。白发尚且贪晚景,青春岂肯弃红妆?魂游地府乾坤大,骨葬山头草木香。朕泪从未轻易落,只为千秋立纲常。”

有专家考证各地类似的贞妇殉节文本有很多,而乾隆诗的最后一句是关键,即“千秋立纲常”。可见明清两朝封建礼教流毒之深, 所以才有这样的贞妇故事、这样的殉节诗流传。而各地宗族在修谱时,也以这样的诗文与祖辈故事相附为荣。茶山三垟等地,历史上就曾有很多的贞节牌坊,与此同源。

考明清两代,温州的虎患记录不少,因此,雅川梅氏宗谱记录、天长岭贾氏宗谱中留痕印证的这场500年前因婚闹而造成的悲剧,应为真实可信。至于那首《吊夫君》诗源出何处,待考。

参考资料:

1、贾迪琨《梅庄史话》

2、宝应历史:《戚家妇传说小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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