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诗会
冯雷主持:驻校诗人
徐俊国
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
诗人,画家。2004——2014年完成“鹅塘村”系列写作,2015年退守自然,开始“致万物”系列写作。著有诗集《鹅塘村纪事》《燕子歇脚的地方》《自然碑》《徐俊国诗选》。现居上海。首都师范大学2011—2012年度驻校诗人。
晨有露:致珍珠 (组诗)
残月乃飘泊之客,
它流浪到我头顶就哽住了。
看到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残月起了怜悯之心。
我年纪轻轻却空空荡荡,
正好需要一个皎洁的朋友来充满。
野鸭对一条河的了解,
不仅仅浮于水面,
还经常沉潜,试试深度。
小时候,我也喜欢扎猛子,
练习憋气,沉溺于危险的游戏。
这些年,生活把我教育成一个散步者。
岸边,醡酱草空出一条小径,
我被尽头鼓励着走向尽头,
把未知的弯曲,走成已知的风景。
这个过程带有惊喜——
春风轻拍枝条的关节,
拍到哪儿,哪儿弹出花朵。
正如你们所知,花开是有声音的。
除此之外,
晨光,唤醒视力,
爱,调整琴键的呼吸,
每一种修辞,都有妙不可言的拐弯,
我也深深迷恋。
只有一朵嘴唇是不够的,
我想亲吻满天星辰,
又想为无名的凋谢低唱挽歌。
一阵风吹散另一阵风,
一个遗忘追忆另一个遗忘,
一种活法偷换另一种活法,
因为懂得,所以更加困惑。
只有一朵嘴唇是不够的,
有时候,我想与世界对话,
漩涡关闭了耳朵。
有时候,所有的火焰聚于针尖,
面对劈头盖脸的羞辱,
只能隐忍地咽下:雨和碎词。
只有一朵嘴唇是不够的,
要么,只字不说,
要么,十朵嘴唇同时声明:
“我保持沉默。”
晨有露。万物找回了昨天的心。
花瓣似汤匙,盈满浓稠的喜悦。
白头翁来吃我的葡萄,我唱歌给它听。
花栗鼠来啃我的马铃薯,
我送给它雅姆的诗句做晚餐。
晨有露,高处的事物慢慢获得了慈祥的资格。
低处的翅羽缩回壳里,
顺着藤蔓落回根部的疤痕。
八月抻高了蓊郁的树冠,与清风齐眉。
天上那光辉从密叶间落下来,
在鸽子的背上散成珍珠。
傲慢的时间里,世界多么温驯。
我用虎骨精雕细刻的小命,
多么脆弱,风一吹它就哭了。
蒲公英你投胎无门,
别南北东西乱飞了。
请蜜蜂女士谈谈自己的信仰
——怎样逆风生活?
如何把一朵小花的日常,
爱成肃穆的教堂……
桥下,秋水如琴,花瓣流向远方。
蟋蟀端坐于草叶的演播厅里。
小白兔的耳朵里,车轮在响,
红尘滚滚带着针芒与暗伤。
有罪的人很多,
知道哭泣者只有一个。
蝼蚁有蝼蚁的道路。
虫卵的漆黑里,深藏着卑微的救赎。
蟋蟀,你带着我消逝吧。
远处,众生重叠在一个明媚的圆里,
在受苦。
这边,蝽像一个不受语法限制的词,
自由地仰泳。
水黾捏着六根针,在水上熟练地踩高跷。
水草的婚房里,
豹纹蛱蝶安静地享受着性的美丽。
小池塘面积很小,但大于人间。
红尾伯劳瞅瞅这边,又看看远处,
扑棱着翅膀,凄婉地笑。
彩虹弯好七个括号:
赤、橙、黄、绿、蓝、靛、紫。
彩虹放下七架梯子:
喜、怒、哀、乐、悲、恐、惊。
细雨暂停,桑葚闪烁,
一朵朵词语飘出身体。
黑白的琴键哀悼生之斑斓,
爱的升华比死的攀登更为迫切。
跫音在白云间轻轻哭过。
没走弯路,小小的灵柩驶过。
失去了视力的小昆虫,在刺上赶路,
如果悲伤再明亮一些,就能抵达玫瑰。
此刻,暮晚正在收集
急骤的雨点和淡定的木鱼声声。
蓝蝶圆寂之后,
才有资格回到鸢尾花的魂魄里。
灵对肉在进行最后的测试,
再等一等。
百感交集的时刻即将降临。
我不在光明中,我在人世的冷尘里。
秒针弯曲着嫩绿的我,
正抠去头顶最后一层薄霜和黑暗。
小河的清澈,我要饮下它,
把肠胃里的铅字和夜晚洗一洗。
草的绿,我要穿上它,
把身上的情愁和岔路全扔掉。
风的话我要听,它带着佛的香气,
训诫我,唤醒我。
大地的慈悲,我已经皈依它。
失明的钻石和发芽的钟表,
我都爱,
诗歌就是由这两样事物组成的。
以路也、王夫刚、邰筐、轩辕轼轲、徐俊国、韩宗宝、江非、辰水等为代表,山东籍青年诗人群落的崛起是新世纪诗坛一个醒目的现象。这些诗人大多出生于1970年代(路也、王夫刚生于1969年),在古老的齐鲁大地经历了一番生存的挣扎之后,他们多数从乡村故土迁徙北京、上海等现代城市,他们的诗歌往往取材于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从中提取着社会转型时期诗人内心的彷徨和希冀,在他们的笔下,平墩湖、古墩庄、鹅塘村、潍河滩以及江心洲都成为别具特色的乌托邦。这些都使得我们很容易忽视他们各自的独特性和群落内部的丰富性。作为其中的一员,徐俊国和他的“鹅塘村”无疑是别具特色的。徐俊国曾把自己的灵魂比作是“蓄满墨水的瓶子”(《南瓜》),他用沾满灵魂墨水写就的诗行,一面“给仰望天空的花骨朵往眼里添加崭新的露珠”(《春天来了》),另一面又沉重地抚摸“这牢狱般的广袤大地”(《爱》);一面小心翼翼地搭建“燕子歇脚的地方”,另一面又无情地“晾晒整座村庄的伤疤”(《写诗的人》)。徐俊国对命运的参悟和对死亡的叙写,无不浓浓地浸染着一种忏悔般的悲悯情怀,这种悲悯情怀不仅成为区别于同期其他诗人的特点,而且也为我们观察新世纪诗歌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角度。
冯雷:《“我的灵魂是蓄满墨水的瓶子”——论徐俊国的诗》,原载《诗探索》(理论卷)2012年9月第3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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