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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个太阳(原创小说免费读)


 太阳斜斜地悬浮在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象燃着的火焰,烤着牟家村没有被房子、树木以及那些稀稀疏疏的茅草遮盖着的黄土。

 几条瘦得只见骨头的老狗叱着又红又长的舌头,发疯似地在村里跑来跑去。偶尔有一丝风吹动,轻轻地从人身上拂过,也使人象是被火炭烫着了一样。

这天是牟贵的女儿牟晓萧出嫁的大喜日子,大院里早就用鲜绿的树枝搭了青棚,棚下自然就凉爽得多,不象外面那样的热了。男人们三五成群,东一堆西一堆地坐在棚下吆呼着猜拳玩,不喜欢猜拳的就相互聚在一堆,天南海北的乱吹,或者开着粗俗的玩笑。有几个女人还帮着桂花收拾嫁妆,帮桂花出主意,决定着送亲该走那条路,不该走那条路。

牟家村四面是山,山上小路多的是,但凡哪家嫁女娶亲,新郎新娘出门都很是有些讲究。有的走大路才吉利,有的走小路才吉利,而要走那条路,是一定要以新郎或者新娘生肖八字相生、相合,且不与家里其他人的生肖八字相克、相撞的方位来决定的,这是牟家村世代相传的相路法,如果那家没有人会相路,就要事先请人相好了路,早早的决定好。由于桂花家的喜事办得匆忙,许多事情又都要靠桂花一个人去做,往往是忙了这头,又忘了那头,到头来,倒把这件天大的事情给忘记了。

 牟贵十年前就瘫痪在床,什么事情也不能做,就连尿尿屙屎的事儿也得别人帮忙才行,一家里里外外全靠桂花支撑着。要是往日还好,凡事总可以叫声晓萧身边就会多个帮手。但今天却不同,晓萧是就要嫁人的新娘子,什么忙也帮不上了。

    “婶婶,我要喜糖……”

         “大妈,我要红鸡蛋……”

 看热闹的小孩可不管桂花忙不忙,追着桂花脚前脚后的要东西吃,忙得她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对那些娃娃,桂花又不可能扳下脸来说话,就只好笑嘻嘻的对那些娃娃说:“我又不是新娘子,那来的喜糖?那来的红鸡蛋”?那些娃娃见讨不到东西,这才四散而去。

 棚下突然安静了许多,桂花细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岩家讨亲的人就要到了。桂花忙向别的女人交待完事情,到房中躲了起来。这是牟家村世代相传的风俗,据说,大凡谁家嫁女,娘家的人不能被讨亲的人撞见,要等到由帮忙的亲戚招呼来人进了屋,落座以后,才能出来见面。这一可以避邪,二可以图个吉利,否则,新娘子嫁过去后,会受尽男人的气,终生也没有好日子过。

 唢呐声越来越近,终于就停到了桂花家门口。不久,桂花就听到劈劈叭叭的放起了鞭炮。直等鞭炮放完,桂花估计着来人已经落座了,这才慢慢的从屋内出来,与岩家前来讨亲的客人一一见了面,并安排他们在堂屋的上席吃饭。

    岩家来的人一共只有四男四女,刚好够坐一桌,媒婆和两个吹唢呐的师傅则被安排在院内的青棚下单独坐了一桌。在他们当中,除了媒婆和两个从外地请来的唢呐师傅外,都是岩家寨岩家的后辈侄儿男女,一般都是新郎二代同堂的表兄姊妹这一类的亲戚,全都还没有结过婚。他们在堂屋的上席嘻嘻哈哈的闹了一阵,早早的就吃好了饭,单等着桂花家发亲了。他们坐了个把小时,也还不见新娘家有发亲的意思,就叫同来的两个唢呐师傅吹起长号,一个劲的催着要桂花家发亲。毕竟他们与女方家的亲戚朋友都不熟,在这里顾忌多,不象在大德家自由自在的惯了,说笑可以全没有一丝遮拦。

 桂花见男方催着发亲,可自己连新郎是什么样子都还没有见着,就直接了当的对媒婆说,要发亲可以,除非新郎岩大德亲自来请,否则的话,你岩家想都甭想。

  媒婆见事情不好办,一时也没有了主见,只是一个劲的对桂花作着解释,见桂花实在不听,也就不多说话,只是让两个师傅把长号吹得震天的响。到了下午,还不见桂花家有发亲的意思,媒婆又只好厚了脸皮来对桂花说,太阳都快要落山了,再等天就要黑了,还有一二十里的山路要走,再说,新娘子过了门还要拜堂、认亲、入洞房,好歹也把亲发了,女婿早见迟见还不是一个样,何必把事情办得都下不了台呢?

  桂花见太阳果然象是就要落山的样子了,也只好找着台阶下,对媒婆说,莫要急,等我再去劝劝晓萧,也好让你们赶路就是了。说完就进屋里劝着自己的女儿说:“该动身了,莫让人家等得着急”。

 “烦死人了,要去你自己去”。晓萧站了起来,冲她娘没好气地说:“他们等不得就让他们自己去吧!谁稀罕他们了”。

  这时,牟贵在隔壁的屋内又开始急促的咳嗽起来了,晓萧就再不理睬她娘说些什么,丢下桂花,小跑着来到牟贵的房间,忙把他爹扶了起来,没等开口,眼泪就象断了线的珠子,滴滴嗒嗒的落在了牟贵的衣襟上。

  牟贵一边用力的咳着,一边用手艰难地把晓萧脸上的沮水擦干。许久,牟贵才喘息方定,流着老泪对晓萧说:“傻女,怎么就哭了,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怎么能哭呢?该高兴才对呢”!晓萧见她爹一哭,心也就软了,就尽量的忍着哭声,哽咽着对牟贵说“爹,我不嫁人了,我嫁人后你咋办?我要一辈子的陪着您,服侍您”。

 “傻!”。牟贵说:“树大分丫,男婚女嫁,这是每个人都要走的路,女儿长大了,那有不嫁人的道理呢!爹知道你心好,放心不下爹。但爹有你娘陪着就够了,你就放心的走吧”。

 “我不嫁人”。晓萧仍是倔犟地说,脸上仍旧流着泪。这时,牟贵也是泪流满面地哽咽着对晓萧说:“爹不能送你了,往后你要多顺着大德些,好好的过日子,别动不动就耍小娃娃脾气,你现在就走吧,别让人家等得太急了……”

  晓萧怕他爹伤心,忙擦干眼泪。桂花恰在这时赶了进来,本来晓萧还想和她爹说说话,见了桂花,便把话强行咽回了肚里。桂花见了晓萧,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数落着说:“人家都快等疯了,外面全都是我一个人在招挡,你咋还在这里磨磨蹭蹭的,叫我如何向人家交待嘛”!

 “桂花,不怪晓萧”。

“我也是莫得办法”。桂花委屈地说:“日头都快落山了,总不能等到半夜了才发亲,让人家摸黑赶路吧”?

 “娘,你先去说声”。晓萧虽然没有顶撞桂花,心里也十分的不高兴,鼓起了小嘴,冷冷的对桂花说:“我再和爹说几句话就来了”。

  桂花见晓萧答应了,搁在心头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忙小跑着出了牟贵的房间。

  晓萧见桂花走了,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心里就想,娘生得也真是漂亮,一双眼睛格外迷人,雪白的瓜子脸,并没有因为长时间的劳动而失去光泽,洁白整齐的牙齿配着薄薄的嘴唇,腰枝儿合着美人的条件,仿佛微风拂起的柳枝,一笑嘴傍边起两个深深的大酒窝,粗长的辫子挂在身后,走起路来便左荡右摆的,高耸的胸部更是显得格外的显眼和迷人。虽已到了不惑之年,但仍旧风韵犹存,不管从那个角度看,桂花都显得是那样的美丽动人。特别是在牟家村这样的小山村,她总是显得那样的惹眼,以至于害得男人们为之相思,女人们为之妒忌,这也是晓萧从小就崇拜她娘的原因之一。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晓萧就再不崇拜她娘了,甚至直到现在还在嫉恨着她,特别是今天,晓萧更是嫉恨,始终对桂花爱理不理的,从早到晚没丢下一句好话给桂花。

 “爹要是不瘫痪的话,何尝不漂亮”?晓萧望着牟贵端庄清秀的脸庞,心中不服气的想着,爹简直就是个美男子,只是因为长年患病,整个脸庞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肤包裹着高高翘起的颧骨,那苍白的皮肤干瘪得失去了水份,就象用粗糙的白纸捏皱了贴在骨头上一般。尽管如此,爹也配得上娘。晓萧越想越气,眼泪便忍不住“刷刷刷刷”的又流了下来。

 “终是爹命苦”。晓萧心里可怜她爹,就更加怨恨起娘娘来。晓萧十四岁那年,有一次见她娘与邻居家的女人吵架,那时,牟贵己瘫痪四、五年了。那女人吵不过桂花,就骂起了粗话,揭人隐私:

  “婊子养的,你牌坊要立,汉子要偷,偷野汉子的味道如何?你和野男人草堆里睡,柴堆里困,你以为别人勿晓得,你在牟家村偷过几个男人,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哼!你别在我面前装屁的烈女……”

    晓萧不明白的是,娘挨了别人的烂骂,竟然一声不吭,缩进了屋内。她就不服气的出了屋骂那女人:“谁是婊子?你才是婊子,你才偷野男人,你个臭婆娘才和野男人草堆里睡柴堆里困哩!”

 “来听哪!老婊子不要脸,连小婊子也不要脸了”。那女人骂红了眼,就乱咬开了:“养种象种,冬瓜象水桶,别以为你和老婊子一样,长得点骚模样,别人就会看得上了你,长大一样是贱货、婊子……”

  “晓萧,回来,让她自个去咒”。桂花一把就把晓萧拉回了屋内说:“她是疯子,自咒自折福”。

  “她骂我们!”

 晓萧气得跺着双脚哭了起来:“娘,你为什么不骂她”?但桂花却流着泪,紧紧的抱着女儿说:“由她去骂,莫要理她”。

 于是,那女人粗野的骂声就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大概是无人答理的缘故,那女人骂了一阵,也就自顾回家去了。

  晓萧那时已经开始懂得男女之情,虽然嫉恨那女人不过,但见了她娘又怕又羞的样子,就肯定娘一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因此,自此以后,晓萧就打心眼里有些看不起她娘,娘在她的心里也就再不是那么的伟大了。她心里鄙视她娘,甚至还有些厌恶。在她幼小的心灵里,觉得女人也应该是光明磊落的做人,忠于自己的男人,那怕是死了男人守寡也该如此。况且爹还健在,还时常陪伴着娘,娘怎的就做出了那等不光彩的事情呢?她也不全相信娘会做出对不起爹的事情,背着爹去偷汉子。但那女人骂得有声有色,娘又一味的让着人家,这就不由得不让晓萧相信了。正因为如此,晓萧就特别的同情和可怜她爹,常常替她爹难过。

 直到后来,晓萧才知道,所谓她娘偷的人,就是娘时常要晓萧叫“二叔”的那个男人。那男人并不是晓萧的亲二叔,只不过和晓萧她爹牟贵同姓而已。牟家村十有八九都姓牟,他和晓萧家实际上也扯不到什么亲属关系上去。凭良心讲,那男人长得也还算不错,浓眉大眼,被太阳晒得发亮的皮肤,使人看起来就觉得他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气。他常来晓萧家,并且在帮晓萧家干话的时候也比别人舍得花力气,甚么粗活重活大多是他帮忙。但是,晓萧从心里就喜欢不起他来,始终觉得他的长相、人品都没有她爹好。

 有天夜里,桂花又把那人带到了家中,见晓萧睡着了,她就轻手轻脚的把那男人领到了自己的房间,并随手关上了那扇简陋的木门。其实,那个时候晓萧并没有真的睡着,等了半天也不见那男人出来。她本想到她娘的房间看看,但到了门口,却见一丝光亮刚好从门缝透出,她仔细一看,见门上有一条不算太大的裂缝,出于好奇,她就悄悄的趴在木门上偷看,想知道她娘到底在干什么。“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透过裂缝,晓萧看到她娘正和那个男人搂着亲嘴。刹那间,晓萧羞得眼热心跳,不敢再看,刚好这时,屋内“呼”的一声就吹灭了油灯。

  晓萧心中感到是那么的厌恶和烦躁,从此后,她就嫌弃她娘,打心里鄙视她,同时,也更加的痛恨那个男人,就是见了桂花的面,也从不叫她娘一声,只是守着“子不言父母过”那句老话罢了。她觉得娘不应该在她爹久病在床的时候,背着她爹干那些丢人现眼的丑事,她虽然口中不说,但一想到今天自己就要出嫁,爹再没有人真心实意的人,眼泪不觉又流了下来。

  “傻丫头,别哭”。

 牟贵见晓萧呆呆的看着她娘的背影流泪,似乎看透了晓萧的心思,就用手摸着晓萧的头,泪流满面的说:“别怪你娘了,她是为你好,也是为这个家好,其实她也是可怜得很,一家里里外外全都靠她一个人支撑着,没有她,就没有这个家,一个女人,能做到这一步也真是不容易,你走后,你娘会照料我的,去吧,别哭,哭象什么样子,人家会说闲话的,岩家也会不高兴的”。

 晓萧听了,就忍不住扑在牟贵的胸口上“爹——”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牟贵的胸骨抵得晓萧的脸辣叽叽的痛,让她感到这个有生命的躯体就象是一具摆在床上的骨头架子一般,仿佛轻轻用力提起一抖,便会四分五裂,与枯髅的区别只是多了一层皮,多了一双还会转动的眼睛和一只会说话的嘴巴及一双会动的手罢了。

 “去吧,丫头,总不能叫人家死等”。牟贵见晓萧仍旧沉浸在悲痛之中,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就再一次的催着晓萧说。     晓萧怕牟贵伤心,便忍住了哭声说:“爹,我……我走了……”。站起身揩掉了眼泪,又替牟贵揩掉了挂在脸上的泪珠,这才转身出了房间。

  晓萧刚露面,岩家前来迎亲的人就把晓萧团团围住,领头唱起了讨嫁歌,歌词的大意是:

  娶亲白绵羊,已经拉进家。姑娘呀姑娘,你就要出嫁,我为你唱一调。

  你今要出嫁,离家过大江,江水浪滔滔,江水虽汹涌,姑娘心莫慌。

  姑娘要出嫁,为你唱一调。嫁到婆家去,要过悬崖顶,悬崖虽陡险,姑娘心莫慌。山高坡路陡,嫁人命中定。

 姑娘要出嫁,为你唱一调。阿哥送阿妹,跨过青松林,松林呼呼吼,林涛阵阵响。山路虽限险,阿哥常相伴,松柏万年青,姑娘常往还。

 我们那边有水塘,有水塘没有鱼。来你们这里对鱼秧,鱼秧讨去传后代,繁殖了鱼儿多喜欢。

  我们家有几子,有儿子没有媳妇。来到你家讨媳妇,娶回新娘传后代,传宗接代多欢喜。

  ……

  长长的讨嫁歌终于唱完了,晓萧冷不防就被一个小伙子背了起来,在火塘边连转了三圈,就要把晓萧背出大门。晓萧想到从此就要离开自己住惯了的屋子,想到家中瘫痪在床的阿爹,想到自己就要嫁给一个还从未见过面的男人,并且要跟这个男人生活一辈子,就用双手紧紧的扳着大门,不愿离开,心中感到悲苦,不由得就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唱道:

  高山上的马樱花红了,媒人的眼睛也红了;山腰里的白马樱花开了,媒人的眼睛也白了;山脚下的竹子折断了,媒人的腿也跑折了。把大蒜捣成了蒜泥,捣断狠心媒人的子孙,把大蒜一瓣瓣地分开来,但愿狠心的媒人夫妻分离。

  ……

  阿爹金门槛,阿妈银门槛,昨天和前天,敢不敢跨?不敢跨就罢。出嫁这一天,敢跨也要跨,不敢跨也要跨,女儿跨门槛。

 ……

 尽管晓萧又哭又唱,哭得泪流满面,唱得声嘶力竭,最终还是被岩家迎亲的人背出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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