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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29 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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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思念震耳,爱情无声,别怕大雪沸腾。

01

倪偕二十七岁时和商作滕闹掰了,从他的豪宅中搬出,住进了疗养院。

疗养院位于西贡的某条河边,倪偕住在三楼走廊的尽头。房间里有一个大大的露台,天花板上画着的小天使因为长久无人修缮而脱落皲裂。

夜里,倪偕翻来覆去睡不着。天光乍破,疗养院的老嬷嬷重重地敲门,倪偕不动,老嬷嬷说:“有你的信。”

倪偕这才说:“放门外。”

老嬷嬷骂了一句,用的是越南土话。倪偕听不懂,翻了个身,渐渐睡去。傍晚时她终于睡醒,饿死鬼一样下楼。三条街外的米粉店老板前年成了鳏夫,自愿每天给她送餐。倪偕没拒绝,坐在河边,戴着墨镜喝沙棘汁。米粉店老板把餐盒放下,搓着手想要和她搭话。她装听不懂,歉意地笑笑,老板已经如获至宝。

旁边响起一声轻笑,倪偕把头转过去,看到有个人站在那里。

西贡的天永远湿热,像是十六岁的雨季永远不曾停歇。他穿了一件白色衬衫,有和当地人截然不同的苍白的肤色。倪偕看他时,他也在看倪偕,那双狭长乌黑的眼睛里带着点嘲弄的笑意,好像永远都高高在上。

“好久不见。”他说,“想不到你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倪偕憋气,假装没看到他。他慢条斯理走过来,掏出几张钞票放在餐盒上:“谢谢你替她送餐。”

米粉店老板眼中充满被骗的愤怒,叽里呱啦说了几句话,抓着钱转身走了。倪偕问商作滕:“他说了什么?”

“骂你是骗子、坏女人,以后要坐监狱。”

倪偕怒道:“我每次都付钱了!”

她又对着商作滕发火:“你搞突然袭击?!”

“我给你写信了。”他说,“说我今天会到,希望你可以去机场接我。”

倪偕想起那封被她踢到角落里的信,心虚地喝了一口沙棘汁,心里却在后悔。如果知道他会来,一定化个妆,这样蓬头垢面见他,实在是煞风景。

夕阳渐渐下沉,空气里的风也凉爽起来,吹动衣角发梢。倪偕吃饱喝足,余光瞟到他仍凝视着自己。她问:“你来干什么?”

他却先拿起纸巾,替她擦拭嘴角。倪偕把头扭开,他也不生气,回答:“来看望你。”

“看我做什么?”

“我们已经快一年没有见面了。”

倪偕对数字不敏感,日子一天一天过,以为只是几个月,原来已经这样久。她的神情柔软下去,刚要说话,就看到商作滕拿出一张婚礼请柬放在桌上。

请柬是纯白色的,上面画着一支红色的大马士革玫瑰,没有标注名字,可商作滕总不会千里迢迢送来一张别人的请柬。

要说的话就卡在喉咙里,倪偕盯着请柬,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半晌,她淡淡地道:“下次可以邮寄。”

他说:“我想亲手送给你,免得你装没看到。”

倪偕忍了忍,把骂人的话咽下去,微微一笑说:“好的,我一定按时出席你的婚礼。”

商作滕好像确实只为了给她送请柬而来,见她给了保证,起身离开,却又回过头对她说:“如果有困难,可以联系我。阿偕,你知道我对你从来都很大方。”

倪偕没说话,沉默地坐在那里。天已经黑了,她妩媚动人的面孔浸满了夜色,就透出一份疏远来。商作滕走远了,她才抬起手来,碰了碰自己的眼睛。

还好没当着他的面哭出来,她想,不然也太丢人了。

02

倪偕四岁就开始练跳舞。

小孩子身子软,她被老师帮着压腿。头顶的天是一方蓝色的砚台,云飘过去,散开一道黑影。原来是一只迷了路的燕子,在天上打个旋儿就不见了。她疼得掉眼泪,可老师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练完舞蹈,她对妈妈说:“我不想当人上人。”

妈妈摸了摸她的头,有点担心地叮嘱她:“这话不能被爸爸听到。”

被爸爸听到会怎样呢?

倪偕九岁时被送去伦敦参加舞蹈比赛。因为她之前表现出色,所以父亲特意抽出时间,亲自飞到现场看她。舞台好大,她在上面,像是踩着一叶小舟。水晃起来,舟也摇动,她重重地摔在地上,余光瞟到父亲失望的神情,看着她,恨铁不成钢。

她十六岁时进入青春期,情绪大爆发,摊牌说再也不要跳舞了。父亲给了她一记耳光,她满不在乎地仰着头,一字一字说:“你打死我我也不跳了。”

父亲没再骂她,铁青着脸对母亲说:“瞧你养出的好女儿!”

这是很重的话了,母亲低着头,紧紧握着她的手。倪偕还要说话,可母亲轻声说:“小偕,不要再气爸爸了。”

将剩下的话咽回去,倪偕回到房间,镜子里的她有一张雪白的面孔。十六岁的青春,让她像一朵刚刚绽开的花朵,只是嘴角被打破了,肿了起来,有些丑。

倪偕爱漂亮,冰袋敷了半天也没消肿。第二天母亲喊她下楼,她不情不愿地下去,就看到楼下站着一个人。

很高,很瘦,眉毛乌黑浓密,像是两把锋利的匕首。当他抬起头看过来时,英俊到轻而易举就能俘获少女的芳心。

倪偕一时顿住,因为她穿了睡衣,头发没梳,脸还肿着。可母亲已经在说:“你不是上次讲要好好学习吗?你爸爸特意替你找了家教。小偕,不要生爸爸的气了好吗?”

她没工夫说话,敷衍地点了点头。母亲又介绍说:“这是小商,商作滕。”

她这才说:“他看起来和我年纪差不多。”

“小商比你大五岁,大学已经毕业了。”

倪偕慢慢走下来,走到他面前看着他:“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教我的。”

“我是加州理工毕业的。”他说,“而且我不收家教费。”

他的声音也挺好听。

倪偕在心里下了判断,有些矫揉造作地说:“我很难教的。”

他笑了笑,像是觉得她在说孩子话。母亲将他们领到书房,大大的桌子,他们一人一头。倪偕成绩不好,因为跳舞耽误了不少时间,如今想拾起来,有些吃力。他翻看她的课本,半晌,夸奖说:“挺干净的。”

是干净。

课本一尘不染,连边角都没有弯折,纸张光洁,只写了倪偕的名字。

他又夸:“字也不错。”

倪偕的脸有些红,但端住了,坦然道:“谢谢。”

他又笑,倪偕就说:“小商,你有个酒窝。”

“你该叫我商老师。”他慢条斯理地翻书,“喜欢数学吗?”

倪偕说不喜欢,他又问别的科目,她都摇头,他就懂了:“我也不喜欢念书。”

“那你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他说:“因为我聪明。”

“我也很聪明啊。”

他把手机打开,上面有一张成绩单,是她的。不及格的太多,一张单子漫山红遍。饶是倪偕脸皮再厚,也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小声说:“加州理工,也没什么了不起。”

其实加州理工很了不起,是她考不上的学校。

这天在他的监督下,她做了三张试卷。补习时间到了,他站起身时,把卷子整整齐齐地叠好带走。倪偕问他:“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突然喜欢上学习了?”

她被问得说不出话来,瞪他一眼,把门重重地关上。露台的门没有关,她悄悄过去往下看。远方的天渐渐染上了橙色,花园里的花开得压弯枝丫,和他擦肩时微微落下。他忽然回头,倪偕连忙躲开,心“怦怦”跳快,就好像被人赃并获一样。

03

等商作滕再来的时候,倪偕早早就在准备。

床上摆满了衣服,长裙太隆重,显得过于重视,短裤不庄重、T恤太随意,楼下的母亲催她:“小商要来了。”

她随手拉了一条连衣裙,白底飞了蝴蝶,还好宜嗔宜喜一张脸,压得住这样香艳的花色。可她的一番做作都白费了,他一来,就又拿出一摞卷子:“我总结了你的薄弱项,替你出了题。你把这些都做完,差不多成绩也就上去了。”

倪偕问:“我的薄弱项是哪一点?”

“每一点。”他回答,“一本书,你全是漏洞。倒杯水下去,一滴都拦不下来。”

倪偕装听不懂他的冷嘲热讽,他已经翻开课本:“先从最简单的开始替你预习。”

他讲课言简意赅,又没有高才生的眼高于顶,倪偕反应慢时,他就停下,换一种更方便理解的解释。一节课两个小时,倪偕第一次生出稍纵即逝感。他留下卷子,叮嘱她:“一天做一张,我下次来的时候检查。”

想了想不放心,他又道:“别上网搜答案。”

倪偕生气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会那么幼稚。”

他眼里带上笑,看着她,嘴角勾得很高:“十六岁——还说不是小孩子?”

倪偕觉得他占自己便宜,老气横秋地装长辈,明明站在一起两个人还是一辈人。倪偕被他辅导了一个月,成绩突飞猛进,学校举行考试,难得没吊车尾。

出成绩时,她洋洋得意,发微信给他炫耀:“我考了班级前二十。”

他半晌才回信息过来:“我从没出过年级前三。”

学习好了不起吗?倪偕决定生他的气,回家时却看到他坐在客厅,正和父亲言笑晏晏。看到她,父亲说:“回来了怎么也不知道打招呼?”

她装没听到,父亲就提高音量:“倪偕!”

商作滕突然说:“今天倪同学考了全班前二十,进步很明显。”

父亲有些意外,倪偕也有些意外。她看向商作滕,他也看过来,忽然对着她眨了眨眼睛。晚上,父亲留商作滕在家吃饭,谈论的话题都是商场上的。倪偕听不懂,吃完饭就溜去书房看漫画。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问她:“我能进来吗?”

“不能——”倪偕说完又后悔了,改口,“也不是不行,进来吧。”

商作滕这才把门推开。倪偕装模作样:“你们不是在讨论区块链吗?”

“陪着倪叔叔随便聊两句。”他说着,走过来,“伸手。”

倪偕缩在椅子上不动:“干吗?”

“有进步就要有奖励。”

他向着她摊开手,掌心里放着小小的黑丝绒首饰盒。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抵挡住诱惑接了过来。打开来,里面是一条手链,金色的链子上缀着几颗红玉髓,纤细又可爱。

倪偕没忍住:“好漂亮啊。今天买的?”

“早就买了。”他笑起来,“就等你考完试。”

原来他对自己这么上心。被父亲训斥的愤怒淡去,只有淡淡的快乐涌上心头。书房的灯光像是蜜糖,他和她说话时微微俯身,下颌拉出漂亮的弧度,是梦里才会有的样子。

倪偕忽然就把头低下去,慌张地想要把手链戴上,可扣眼太小,总从指尖滑走。他问她:“我帮你?”

她胡乱点了点头,把手臂抬起来。他垂眸替她戴上,离得太近,几乎能感觉到他手指的温度。她一定是脸红了,红得狼狈彻底,却又坦率甜蜜。灯光下,她的手臂雪白,像是一截雪。他夸奖:“很配你。”

“谢谢……”她的声音小小的,像是蚊子叫,“商老师。”

他却说:“其实你可以叫我商叔叔,你父亲刚刚喊我商老弟。”

他又私自给自己加了辈分!

旖旎的气氛荡然无存,倪偕瞬间生了气,恨不得跳起来咬他一口。他却忍俊不禁:“你瞪着我的样子像只小蛤蟆。”

倪偕说:“你真烦!”

他哈哈大笑,倪偕在心里想,这样讨厌的人,她再也不想看到了!

04

商作滕公务繁忙,抽出两个月时间替倪偕补习,就又飞回美国了。

他学习自有经验,传授给倪偕,足够她受用无穷。高考时,倪偕爆冷,考上了一所非常不错的学校。虽然够不上加州理工那种规格,可拿出去糊弄人已经够用。父亲大喜,摆了宴席。倪偕兴趣寥寥,只敷衍一会儿就抽空跑去天台玩手机。

晚上有星星,天台上放了很多月季花,只是有蚊子。倪偕不嫌脏,坐在台阶上,还没推到高地,就听到有人说:“你胳膊上停了只蚊子。”

倪偕慢半拍:“随它去……”又猛地把头抬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面前居然是大忙人商作滕。

他还是那副气人的样子,笑道:“来蹭饭啊。”

倪偕伸手:“那是要给红包的。”

她是开玩笑的,可他居然真的把手放在她的掌心:“忘了带,先欠着。”

大概是天热,他的手放上来,热度就蔓延开,从掌心一路滚烫到肺腑。倪偕垂下眼睑,在心里骂自己不要丢人,面上还装得淡定:“第一次听说还能欠着的,那可得收利息。”

他笑道:“你考试有这么斤斤计较的话,成绩还能再提十分。”

倪偕哼了一声,却又忍不住撒娇:“这半年觉都没有睡好,天天晚上背书,你也不夸夸我。”

脚边的月季开得艳而无声,没有香气,却已足够动人。她望着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脸色绯红,泄露了少女心事。他看着她,忽然有些走神,半晌才说:“是辛苦了。”

倪偕就对着他灿烂一笑,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当时每天打篮球,考试前一晚翻了一遍书,就考上了。”

她的笑容顿在脸上,商作滕看她忍了再忍,还是没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给他。

“商老师。”她说,“我希望你话少一些。”

商作滕又笑起来,在她面前,他总是很爱笑。可倪偕总是生他的气,生完了又后悔。他公务繁忙,自己不多说几句话,生闷气干吗?只是后悔也晚了,倪偕第二天才知道,他坐了十三个小时飞机回国,下了飞机就来替她庆祝,当晚又坐飞机赶回去出席董事会会议。

所以有时倪偕也在想,或许他对自己也不太一样。不只是对一个小妹妹、一个补习生,或者有更多的、超出普通关系的感情在里面。

只是时间还很漫长,留给她长大的时光还有很久很久。

于是他没说,她就也没问。

05

倪偕十九岁时成了商作滕的情人。

是情人,不是情妇。商作滕没有婚约、妻子,是标准的黄金单身汉。做他的情人并不吃亏,倪偕花钱是不用计数的,商作滕把自己的副卡给了她,只要她喜欢,就可以买下。

外面的天是灰蓝色,大概是要下雪,风凝着远方的潮汐,而海又在深不见底的更远处。这就是倪偕的十九岁,雪下得好大,落在地上,将前路都给淹没了。她站在那里等,等得累了,就坐在了台阶上。

远处终于亮起车灯,车开过去,溅起几点雪来。她把头搭在膝盖上,看着车退了回来。

车门打开,商作滕急匆匆地从车上下来,又半蹲在她面前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他忽然抬起手,指尖擦过她的脸颊,帮她把溅在脸上的雪水擦干净。他的手指是热的,她忍不住想要凑过去,又觉得丢脸,而他已经把手收了回去:“先进去再说。”

倪偕跟着他往里走,到了门口顿住脚步:“这里就行。”

他没勉强她,先把大衣脱了给她披上:“有什么事,说吧。”

“我家破产了。”

他说:“我知道。”

天太冷了,冻得人脑子都是木的。她以为自己是说不出口的,可事到临头,反倒很流畅地说:“商老师,我把自己卖给你的话,你能帮帮我家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吸了一口气,像是被她震住了。风刮得很急,雪片撞在脸上,像是一个个耳光。倪偕低着头,没敢看他脸上的神情,因为怕他会笑话她、瞧不起她。

半晌,他问:“倪远登让你来的?”

他的语气像是生气了,倪偕正要否认,他又说:“不要骗我。”

“我不来,他就要和我妈离婚。”编好的那些谎话都咽了回去,她像是在说和自己无关的小事,结结巴巴地说,“我妈身体不好,之前一直在静养。她很爱我父亲,如果离婚的话,她会受不了的……”

空气是凉的,吸到肺里,让人冻得直哆嗦。她说到一半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就听到他说:“不用说了,你先别哭。”

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哭了。

这可太丢脸了,她连忙要擦,可是擦不干净,他叹了口气:“你想明白了?”

见她点了点头,他说:“唉,真没看出来倪远登是这样的人。我先和你说好,我可以帮你,但你别想着对我动手动脚的。”

倪偕一下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等听明白了,差点没跳起来:“我才不会!”

他却笑了:“那我就放心了。倪同学,说句实话,我还是喜欢胸大的。”

06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说话总不正经,可是言出必行。

倪家的公司从破产边缘起死回生,不少人羡慕,私下里说倪家有眼光,死乞白赖地把女儿送给商作滕,抱上了大腿。

商作滕帮了她家,却没有碰她,看到她还说:“倪同学,你又来蹭吃蹭喝了?”

暑假时,她照旧跑到他这里来。他之前常出差,半年国内半年国外。可今年改了,大部分时间他都待在家里。她有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旁敲侧击问他:“不会是为了我吧?”

他答得很干脆:“是为了你。”

倪偕还没来得及开心,他又补充了一句:“怕你把我的家底给吃空了。”

倪偕好吃懒做,可是有骨气,接下来的一周果然不再去找商作滕。夏日的时日总是漫长,天光明亮如新,又有霓光悠闲地散开。她趴在窗台上看书,手机振动了一下,显示有快递到了,要她下楼签收。

她懒洋洋地趿拉着拖鞋下楼,走到门口顿住。商作滕站在那里,手里抱着一捧花,看到她时挑了一下眉,调侃道:“不会刚起床吧?”

倪偕恨不得时光倒流,至少不要让她穿成这样出现。好像在他面前,她总是手足无措,无论穿着还是心境,永远不合时宜。

她努力装出淡然:“你来干吗?”

“马上过节了,来给你送礼物。”

最近的节日是七夕,她很高兴,又假装没听懂:“什么节日?”

他说:“建军节。”

倪偕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他拉住她,花落入她的怀中,她则落在他的怀中。远处的霞光混在钴蓝色的天幕里,就好像是向日葵开在玻璃做的湖面上。她的心跳得很快,脸也像是要烧起来。

“商老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又甜又腻,像是蜜糖,“你不会是想我了吧?”

这句话很大胆,她说完之后自己都感觉无地自容,只好低下头去在心里想,如果被他嘲笑也没关系,反正……

反正什么她没想好,因为他已经说:“既然被你看出来了,那我也只好承认了。”

他承认了!

倪偕差点跳起来,可他又伸手把她按了回去:“高兴了?”

她矜持地道:“一般吧。”

“看来只有我一个人特别高兴。”他说,“每一次看到你,我的心情总会很好。”

他说完,半晌没有听到她的回答,低下头,发现她伏在那里哭得满脸都是眼泪。他问:“你哭什么?总不会被我的告白吓坏了吧?”

她哽咽道:“商老师,我还以为是我自作多情。”

她喜欢他,看到他总生气,可看不到又想,想得忍无可忍,只能自己偷偷掉眼泪。她是卖给他的,哪怕他不要,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她在他身边战战兢兢,想要他喜欢自己,又怕他亲近自己。爱情掺杂上金钱,就不再纯粹,可她的心从十六岁起,每一次跳动都为着他震耳欲聋。

可原来,他也同样喜欢自己。

她哭得说不下去,忽然抬起头来,用力地亲过去。他躲闪不及,两个人的牙齿撞在一起,发出响亮的声音。他“嘶”了一声,她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太激动了。”

“那就好好学着点。”他说着,捧住她的脸,“倪同学,希望你可以举一反三。”

他的吻落下来,轻得像是羽毛,重得像是一生的诺言。

无论贫穷或者富有,人这一生,要有多幸运,才可以得到心爱之人一吻?

07

倪偕同商作滕在一起八年,八年时间,大多算得上举案齐眉。

连父亲都难得和她推心置腹:“你以为我是害你?哪有父亲不心疼女儿的?你跟着他,这辈子都享福。你看看你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他给的?”

倪偕没回答他,低头看自己手腕上的手链。手链是她十六岁时商作滕送的,用到现在,哪怕再珍惜,上面的红玉髓也被磨得暗淡了。父亲还在喋喋不休,谈自己对这个家的奉献,谈倪偕身在福中不知福。倪偕没有打断他,等他说完了,才淡淡地道:“等他结婚了呢?”

父亲卡了壳,半晌才说:“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他就没打算娶你?”

倪偕忍不住笑了。她长大了,十六岁时就漂亮的眉眼,到了如今,就像一朵开到至极的花,美得让人目眩神迷。或许就是这样的一张脸,让父亲产生了错觉,可她说:“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倪远登,你算盘打得也太精了吧?”

倪远登是父亲的大名,父亲一时愣住,旋即大怒。倪偕已经站起身,款款往外走。

父亲追过来,大概是要给她一记耳光,可外面停着一辆车,父亲顿住脚步,脸上浮现喜色:“作滕,你怎么来了?”

车里坐着商作滕,闻言笑道:“来接阿偕回去。”

父亲说:“你工作忙,可不能这么娇惯她。”

“她年纪小,我怕她嫌我人老珠黄跑了。”

他说完,还特意看了倪偕一眼。倪偕爱漂亮,穿了件薄薄的羊绒大衣,好看但不挡风。两个人寒暄时,她被冻得瑟瑟发抖。商作滕随手把她搂在怀中:“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父亲连连称是,倪偕上车后回头看了一眼。寒风中,父亲还站在原地,头发被风吹乱了,就显得有些狼狈。她忽然鼻子一酸,旁边的商作滕问她:“心软了?”

她“嗯”了一声,却又说:“那也不原谅他。”

“那你别哭鼻子。”

倪偕本来没想哭的,被他这么一说,眼泪就流了下来。他把纸巾递给她:“伤心成这样,跟着我这么委屈?”

她只说:“你不懂。”

他是不懂。

倪偕二十六岁时,商作滕的事业步入另一个高峰。年会时,他带着倪偕一同出席。

香槟、礼炮、欢呼,他们在众人的目光中一同举杯致辞。倪偕侧眸看他,多年过去,他依旧英俊。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却又突然对着她抛了个眼波过来。

倪偕被逗笑,他在桌下捏了捏她的手,是两个人共同的小秘密。

酒过半巡,倪偕去洗手间补妆,听到有人窃窃私语。

“商总这么多年都和倪小姐在一起,他们怎么还不结婚?”

另一个人说:“我跟你讲你别说出去,我们私底下都知道,倪小姐只是他的情人,玩玩就算了,结婚还得娶门当户对的。”

两个人说着说着笑起来,大概是觉得这样的豪门绯闻很有意思。倪偕抽出一张纸巾,慢慢把手上的水珠擦干净。

出去时,商作滕正在找她,看到她就把她搂入怀中。生意伙伴打趣道:“倪小姐不在,商总就抓耳挠腮的。”

商作滕正色道:“没了主心骨,可不就得抓耳挠腮?”

一场宴席宾主尽欢,回去的路上,商作滕酒喝多了,头倚在她的肩上睡着了,手却还紧紧握着她的手。倪偕想抽出来,他没睁眼,含糊地叫她:“阿偕。”

她轻轻地笑起来,可笑容没有到达眼底。就像是蝴蝶,散在了诚挚冰冷的日光里。

那段时间倪偕迷上了买戒指,十根手指恨不得戴满,唯独空出了无名指。夜里她猛地惊醒,他不在身边,站在露台上抽烟。倪偕看着他,月光落下来,像是一丛透明的雪。他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倪偕轻声叫他:“你在干吗?”

“我吵醒你了?”他把烟掐了,回来抱住她,“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

他握着她的手,轻轻搓揉着她的无名指,半晌,低声说:“我可能暂时不能娶你。”

倪偕猛地顿住,连同呼吸一起停住。她像是被吓着了,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握着她的手就紧了一些,安抚她说:“这不代表我不爱你……”

“商老师,”她打断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做噩梦了。”他很轻很温柔地说,“阿偕,别哭。”

倪偕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指尖在眼角触碰到泪水。她问:“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亲吻她的额头:“等以后再告诉你,好吗?”

她说好,他就紧紧抱着她,像是抱着不懂事的小朋友。

可她已经不是小朋友了。她长大了,有了很多很多心事,学会了掩藏,却在梦里偷偷地哭。她觉得丢脸,把头埋入他的怀中,也将那些心事一起藏了起来。

二十六岁的末梢过去,二十七岁来临,她搬离了商家,去往西贡,在河边住下。

八年回首,时光匆匆,小朋友越长大越贪心,到了无法满足的时候,只能选择离开。只是没想到,再见面时,他给她的,竟然是一张婚礼的请柬。

原来他是可以结婚的,只是不能是她。

08

倪偕大彻大悟,要不是爱漂亮舍不得自己的头发,大概就要遁入空门。

她输人不输阵,在行李箱里翻拣半天,选出最漂亮的一条裙子,打算风光地出现在商作滕的婚礼上。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那几天东南亚进入雨季,电闪雷鸣,飞机延误了四十个小时。倪偕一上飞机就睡了个天昏地暗,等下飞机时,已经不够时间去酒店梳妆打扮了。

她在机场匆匆画了个妆,到酒店门口时,有人问她:“是倪小姐吗?商先生让我接您上去。”

倪偕被领去化妆室,领路的又问她:“需要吃点东西吗?接下来的仪式可能会挺累的。”

倪偕有点反应不过来:“现在的婚礼,观众也要参与的吗?”

旁边有人插嘴:“你没送红包,还不想出力?”

倪偕转头,就看到商作滕走进来。他平常穿得很懒散,今天难得穿了三件套的西装,胸前的袋中还插着一枝玫瑰。

倪偕听他说话就生气,打开手包翻了半天,翻出两个钢镚儿:“给,份子钱。”

他没接,倪偕把硬币放在桌上:“把我领到这里干什么?”

他说:“有东西要给你。”

他说着,推来一个小小的红包:“那时答应要给你红包,这么多年,总算要替你补上了。”

倪偕咬着唇,轻快地把红包拆开。从里面掉出一份合同,是婚前协议。协议的内容很简单,如果倪偕未来和商作滕离婚,可以分得商作滕百分之七十的财产。

倪偕一时呆住,半晌才找回舌头:“我们又没有结婚,怎么就要离婚了?”

“未雨绸缪而已。”他说着,又掏出一枚戒指,“倪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倪偕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分明没有,戒指被灯光照得璀璨夺目,漂亮如一颗星。她迟疑地伸出手,看着他,良久才轻声说:“不愿意。”

他有些意外:“为什么?”

“商先生,”她说,“麻烦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把戒指收起来,对她说:“往旁边坐一坐。”

化妆室里只有一张长凳,倪偕不动,他已经挤过来。倪偕不情不愿地让出半个屁股,两个人肩并着肩。他语调平淡地说:“这件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如果你知道的话会伤心——我不能娶你,是因为我和你父亲之间有一些财产上的纠葛。通俗一点来说,就是他欠了我很多钱,如果我娶了你,这些钱他是可以不用还的。”

倪偕张了张嘴,他又打断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钱没那么重要,可阿偕你想一想,这些年他是不是对你和你母亲好多了?”

父亲是个浪子,年轻时总不回家,即使回来了也颐指气使,把母亲当成仆人似的呼来喝去。倪偕看他不顺眼很久,可她没有本事改变,也改变不了母亲对父亲的爱,只能看着母亲在这样无奈的爱里慢慢枯萎。

可后来父亲渐渐变了,变得总是回家,对母亲也体贴入微起来。倪偕以为是他年纪大了,浪子回头,可仔细想想……

她喃喃道:“是从我和你在一起开始……他才浪子回头了。”

商作滕嘴角勾着:“倪远登——你父亲不是个好男人,这一点我们都清楚。这些年他和我一起合伙做生意,日进斗金。如果没什么束缚,我看他人老心不老,迟早要把你母亲给气出病来。”

倪偕忍不住点头,心中十分认同他对父亲的评价。

“是我疏忽了你的想法,我以为你还年轻,不会想太早结婚。等我发现的时候,你已经和我闹起了脾气……这一年,我一直在处理这些杂务,也是想给你空间,让你想清楚。”

倪偕说:“我有什么好想清楚的。”

“你十六岁就认识我,我那时已经二十多岁,是个成年人了。”他忽然叹了口气,“我们的感情并不对等,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别的爱情体验。如果我们是一样的年纪,或许你并不会爱我。”

他说这话时,声音难得有些低沉。原来这个男人在爱情里,也有患得患失的时候。

倪偕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他:“那张请柬?”

“没有写名字。”他说,“但只要你愿意,可以立刻印上你和我的名字。”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你的名字在我的前面。”

倪偕被气笑:“谁稀罕!”

她站起来,怒气冲冲地往外走,走到门口停下,回头时看他还坐在那里。灯光明亮,雪白一如日光,他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忽然抬起手,将桌上的戒指小心地收了起来。

这一刻,他如此英俊、强大,又如此孤独、忧伤。

倪偕再也忍不住,大步走回去,将戒指抢过来,恶狠狠地戴在自己的手指上。

“商作滕。”她很大声地说,“要我嫁给你可以,婚前协议要改,你要是和我离婚,你就净身出户!”

他说:“好。”

“你对我不好,也要净身出户。”

“好。”

“你……”

她话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已经亲了过来。

灯光熄灭,玫瑰沉睡。

这一生的风雨、大雪,沸腾在夜晚,凝固在清晨。

爱是口是心非,但爱永远不该错过。

丨原文载自爱格2021青春版 5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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