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午后，屋顶的吊扇“呼啦啦”地旋转，卷起室内的热气。于磊、林音并排站在旧货铺的长桌后，目光呆滞。萨摩耶Rapper如一坨被晒化的冰淇淋，瘫在地上。
“你这卦象上说好的大客户呢？”林音曲指弹了一下于磊刚刚用来卜卦的铜钱。
于磊眯眼看了一下纹丝不动的店门：“封建迷信不可取，要不咱回去道个歉，继续吃你强哥的软饭？”
林音挑眉：“你是大雨天被赶出来的，这么快就认输，面子不要了？”
于磊不以为意：“做人格局要大！都是亲人，分什么输赢？”
林音对于磊比了个大拇指；与此同时，旧货铺的地面忽地开始摇晃。
于磊抬头，只见那道吊扇与天花板连接处的裂缝骤然加深，紧接着“扑啦啦”掉下块状的墙皮和烟雾似的尘土来。
被墙皮砸中的Rapper猛然惊醒，“嗷”的一声冲出旧货铺，于磊、林音紧随其后跑了出来。十秒后，他们两人一狗站在旧货铺的对面，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架降落在铺子屋顶平台的直升机。
“不是地震啊。”林音咕哝了一句。
很快，直升机上走下来的男人站到了于磊的面前。
“于磊，于先生是吗？”他问。
于磊点头。
“我叫陈恩，是EX国际集团的秘书长。这是我的名片和今天的入户咨询费。你有一分钟的考虑时间，我的老板，非常讨厌等待。”
老于垂眸，支票上是一串完全不需要纠结的数字。
直升机一路轰鸣抵达城市另一端。林音在半空好奇俯视，发现他们来到的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庄园。
林音为今天这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转折兴奋不已。在走向书房长长的通道里，她踮起脚尖跟于磊咬耳朵：“这人好有钱，每天住在这么美的地方，一定很幸福！”
老于斜睨了小丫头一眼：“有钱可不等于幸福。”
林音觉得老于这么说，纯粹是因为嫉妒。
说话间两人已经抵达书房，一位样貌威严的男士正站在书桌后。他个子很高，体格健壮，模样看上去50岁左右。于磊想，他应该就是EX集团的那位老板。
果然，陈恩向男人鞠躬，他刚打算开口，书房的门就被撞开。一个穿着丝绸睡衣、披头散发的女人闯了进来。
“是你，是你害了我的孩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被诅咒了？！为什么？！”
女人光着脚朝这边冲过来，于磊护住林音，陈恩将女人制住。
陈恩虽然控制了人，却无法堵住她的嘴。直到他们走出书房，于磊还是能听到女子那撕心裂肺地叫喊声。
彼时于磊抬头望向窗口，“诅咒”一词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遮在庄园上空，阻挡了明亮的光线。
“听说你运用玄学的理念，破了很多奇案。”许久，那位老板终于开口。
于磊还没来得及解释，对方就将一张照片放在桌面上。
于磊上前两步探身去看。那是一张一家三口的合影。丈夫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妻子是刚刚穿睡衣的女子，她的怀中抱着一名刚出生的婴儿。
这本是一个极度温馨的画面，如果婴儿的脸没有被人烧成一个洞的话。
“你要咨询的事情是？”
“诅咒。”
那位老板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支票簿，在最上面的那一页签上自己的大名，撕下来放在桌上。
“具体的事情，我的秘书会告诉你。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找到的真相，它就是你的了。”
于磊挑眉，这位老板给他开出的，是一张空白支票。
申强回到家中，已经是后半夜。
他飞速走过客厅余光看到有什么不对，遂定住身形，慢慢倒回去。
客厅沙发上，于磊正抱着双臂窝在里面呼呼大睡。
五天前，于磊和林音因为偷偷打开了申强家地下室的大门，触发了报警机制，两人一狗被申强打包从别墅扔了出来。此刻，申强回忆起那天他们两人看到地下室时的情形，气就不打一处来。
申强想到这里，抬起右脚就要踹沙发上的人。他脚风刚扫到于磊的面门处，睡着的人一个翻身，与申强拉开安全距离。
申强冷哼一声，右脚落地，利索转身，左腿笔直地朝于磊而去。
于磊身体侧躺，迅速下滑，在动作的同时从身后摸出一张照片，护身符似的挡在脸前。
申强定睛看那张照片，长腿就那么在空中定住。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了很久，等申强重新站定，于磊才起身，把照片递给他。
于磊告诉申强，这是曼谷近郊陈氏庄园发生的案件。婴儿丢失的那晚，庄园停电、备用发电机故障、应急照明系统失灵。十五分钟后灯光亮起，孩子已经不见了。
“那位母亲声称看到一个女人抱走了她的孩子，但她受惊过度，一点也想不起那个人的长相。那天晚上下着大雨，庄园没有外客，她房间的门窗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于磊观察了一下申强，又继续道：“这种怪事在陈氏庄园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在雇主陈昆阳的前一任太太身上，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最后母亲和孩子都没能活下来。从那时候开始就有人传说，陈氏庄园被诅咒了。”
于磊说到这里停住。
室内安静，似能听到空气的流动声。
片刻后于磊问：“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申强问：“你想让我说什么？”
他们太熟悉了，眼神交汇就能从彼此的眸光中读出想要的信息。
接下来，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EX的董事长是你父亲。”
“我跟姓陈的没有关系！”
对话戛然而止，两人之间被无形的张力填满。
片刻后，申强开口：“这事是陈昆阳告诉你的？”
于磊摇头：“林音做背景调查的时候，偶然发现的。”
申强知道林音的本事，便没过多追问，顿了几秒后他才缓缓地说：“我是外婆养大的。大概是怕我问爸妈的事，很小的时候外婆就给我看《西游记》。她说我是石头缝里面蹦出来的，跟孙悟空一样。”
于磊颔首，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申强家那座“地下博物馆”里，中国古典神话人物孙悟空会和漫威英雄陈列在一起。当时不知原因的林音和于磊，还因为这个嘲笑申强……
“对不起。”于磊真诚道歉。
申强没有理会他，只自顾自地道：“我长大之后才知道，母亲有先天心脏病不适合怀孕，可当时生意上遇到困难的陈昆阳听信术士的话，一定要她给他生个儿子，因为生儿子能转运。”
于磊讶然：“转运？”
申强深呼吸：“也许是机缘巧合，有了我之后，陈昆阳的生意的确有了转机。生意好到，我妈出殡的那天，他还在外面跟人应酬。”
于磊哽住，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许久，申强一哂：“后来我听说，陈昆阳对这个信的不得了，那些跟他的女人，只有怀了男孩才有机会跟他结婚。不过，这么多年，好像也就只有两个？”
“是。他的第二任太太 Maya，和现任太太杨茜，都怀了男婴。”
“但都没好下场。”
于磊没来得及说话，管家忽然过来请示，说有两名警员等在门外。
他们跟管家走到门口，其中一位警察看到申强，立刻上前一步：“申警官，我们接到举报，怀疑你跟陈家庄园发生的一宗婴儿失踪案有关，请您跟我们回警局，协助调查。”
申强攥紧拳头，面色铁青。
于磊下意识挡在申强的前面：“这话要讲证据的。”
“当然。我们相信，申先生在案发当晚去过陈氏庄园。”
于磊回头看申强，申强默认了。
直到看着夜色将警车吞没，于磊才意识到，陈氏庄园的人在对他描述案发当夜情况时，有所保留。
于磊从申强的管家那里了解到，那晚是陈昆阳把申强叫过去的，他威胁申强，如果不去EX上班，他就立遗嘱把财产给另一个儿子。
于磊忍不住评论：“他倒传统。”
林音对好房子有种天然的执着：“强哥真舍得放弃？除了大皇宫，整个曼谷都找不到比陈氏庄园更美的地方了。”
老管家微微一笑：“林小姐，那样的地方，我们也不是供不起，只是先生生活简朴，不屑于奢华的生活。”
这话听得林音直龇牙：“管家伯伯，我看我们对'简朴’的理解不太一样。”
于磊听懂管家的意思，申强该有的都有，既然都有，也没必要去争。然而，仅凭这样的推论，是无法证明申强清白的。毕竟那天晚上，他是陈氏庄园唯一出现的“生人”。
申强被暂扣在警局，除了律师谁都不能见他。于磊为了洗清他的罪名，再次去了庄园。
庄园里，于磊与那位秘书长会面时忍不住问：“你们有什么证据认为申强跟孩子的失踪有关？杨茜不是说，抱走孩子的是一个女人吗？”
于磊发现，陈恩对他问出这样的话一点也不奇怪，想必是早已知道他跟申强的关系。
对于于磊的问题，陈恩只答了两个字——动机。
于磊觉得荒谬：“一般而言，富豪家庭对遗产继承权的争夺的确常见，但申强又不缺钱。”
陈恩听了微微一笑：“可这世上，没人会嫌自己钱多，不是吗？”
话不投机，于磊开始以自己的方式调查婴儿失踪那晚发生的事。陈恩人虽然不行，做事却是一流。在问询之前，他给了于磊一份资料，上面有庄园所有人的简单背景资料。
在陈恩的引导下，于磊将当夜在庄园内的人问询了一遍，偌大的庄园，几十号的人物，每个人都有过硬的不在场证明。这场犯罪完美的就像是真的有灵异现象产生。而据这里的员工讲，Maya太太生前的最后时光，也在这里见过“鬼”。但问题是，也只有她见过。
陈恩问于磊对此怎么看，于磊不置可否。
夕阳西下，于磊手里的名单只剩下最后两个人——女主人杨茜和她的保镖Tommy。
陈恩告诉他，杨茜自怀孕初期就出现了严重的心理问题，因此她定期会去市区的一家心理诊所做咨询。于磊看时间不早，便问他要来地址，直接去了诊所。
于磊早到，等待的空隙，他偶尔会观察不远处站着的保镖。Tommy身形高大，外貌英俊，是许多女性心仪的类型。
似乎感觉到了于磊的目光，Tommy眼神警醒，转头望过来。
于磊想打个招呼缓解尴尬，哪知唇角还未牵动，就听到诊疗室传来尖叫。那叫声很是凄厉，像是噩梦惊醒。
于磊起身的同时，Tommy撞开了咨询室的门。
杨茜的脆弱似乎让Tommy忘记了旁人的存在。于磊进门就看到Tommy抱着杨茜，以保护者的姿态对医生怒目而视。
心理医生的脸色也不好看，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催眠治疗的过程中是会发生这种事的，并责怪Tommy和于磊，不该在这个时候闯进来。
于磊跟医生道歉，目光却落在瑟缩于Tommy怀中，不断喃喃低语的杨茜身上。
于磊看杨茜稍微平复，蹲身问她：“你说你刚刚看到什么？”
“脸。”面色白如薄纸的杨茜目光闪烁地看了于磊一眼，又垂下头：“我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脸，她，好可怕……”
于磊还想细问，Tommy却不给他机会，直接站起身将杨茜打横抱走。
室内重归平静，于磊将目光转向那位医生。他介绍了自己身份后指了指开着的诊室门：“杨茜见到的鬼长什么样子，我能看看吗？”
医生回头，发现从于磊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她在电脑上用人脸拼图软件拼出的图像。
医生显然对他印象很差，只冷冷地说了句“不方便透露患者隐私”便转身回了诊室。
意料之中的闭门羹，于磊摸摸鼻子转身离开。
走出诊所，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于磊一边想着要再见杨茜一次，一边给林音去了电话，让她帮忙调查杨茜和Tommy的关系。
本以为这得花上点时间，没曾想他回到旧货铺，小丫头已经在等他。
于磊走近，林音将电脑转过来给他看。屏幕上正在播放的，是一段发生在隐秘角落的监控视频。视频里Tommy跟另一名男子举止亲密。日期是三年前。
“这是Tommy上一次失业的原因，他的雇主就是因为这个才开除他的。所以，杨茜跟Tommy不是那种关系。你想啊，陈昆阳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把一个又帅又年轻的男人放在他老婆身边？除非他事先就知道他们不可能。”
于磊屏住呼吸盯了屏幕半晌才重重地叹息：“大意了。”
于磊静默几秒又问林音：“你能进那种……诊所的电脑吗？”
“什么诊所？”
申强从警局出来正是黎明时分，路上人车寥寥。
没多久，一阵引擎声打破周遭的沉寂，申强眯眼望过去，车子已到眼前。只是上面下来的人，非他所想。
“申先生，老板想见你，请你跟我们去庄园一趟。”陈恩语气恭敬，他身后的四个壮汉却很强势。
看申强转身要走，陈恩往后一退，四名壮汉立刻上前，如一堵墙朝申强压迫下去。
身上的困倦瞬时褪去，申强挽起衣袖，再抬眸时露出前所未有的锋利来。
就在他起势的一秒，身后响起一串清脆的铃声，骑着单车的于磊在距离他们两米处甩尾停下，中气十足地“嘿”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招呼谁。
保镖们看情势不对，再次朝申强蜂拥而上。申强蹲身躲避，稳住下盘，借着巧劲长腿一扫，四名壮汉如多米诺骨牌被撂倒。
于磊见陈恩要上，赶紧右脚蹬地前冲。自行车将陈恩挡开，顺势滑到申强身边。申强反身将壮汉过肩摔倒后跳上后座。又是一阵清脆的铃声，于磊骑着自行车朝着草地边缘的小路飞驰而去，等确信甩掉了陈恩这帮人，才敢停下。
体力透支，于磊扔了自行车，坐在路边的树下大口喘息。
申强去对面自动贩卖机买了水扔给他。
“你案子查的如何了？”申强问。
于磊灌了半瓶矿泉水下去，顺了气，才说：“没查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倒是杨茜，这几天在做什么催眠治疗，那医生有两把刷子，还真拿人脸拼图软件把杨茜说的'抱走孩子的人’拼出来了。”
于磊说着调出拼图给申强看。
申强看了一眼就说：“不可能是她。”
于磊不解：“为什么？”
申强把手机扔还给于磊，起身扶起自行车：“这人我认识。”
于磊做梦也没想到，拼图里的女人是申强的母亲。此刻，在墓地里，申强对着墓碑道：“介绍一下，妈，这是朋友，于磊……”
接着申强又指着墓碑上的照片，转身对于磊道：“这是我妈，申静。”
于磊怔了好一会儿，才对申强道：“怎么不早说，第一次见家长，好歹也要带束花儿啊？”
申强闻言，露出这几日来第一抹笑。
这个小插曲扫清了申强脸上的阴霾。回程的路上，于磊把自己在心理诊所的所见所闻说给申强听。
“杨茜是不是从陈昆阳那里看到过你母亲的照片，又受了庄园以前曾经'闹鬼’的心理暗示，才会在意志脆弱的时候出现这种幻觉？”于磊问。
申强摇头：“我不觉得杨茜应该知道我妈。严格说起来，陈昆阳算是靠我外婆家发迹的。EX做大后，他不想让人说他靠女人，还专门找过公关团队'重塑过去’。林音能查到我跟陈昆阳的关系，也是通过特殊渠道吧？”
于磊点头，这方面小丫头一向有她自己的办法。不过，如果事情像申强所说，陈昆阳一直极力隐藏自己的过去，那杨茜又是从哪里知道申静的？
“我觉得这件事监守自盗可能性最大。有没有这种可能，杨茜是装的。以陈昆阳的个性，孩子丢了，一定第一时间搜遍庄园。可他们什么都没找到，会不会孩子本来就没丢，只是被藏起来，事后再被运出来？”
“那藏孩子的只能是杨茜，可她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于磊问。
“财产和继承权。陈昆阳最近三天两头的找我。他的年纪还不至于急着立遗嘱，多半是被催的。杨茜以前是演员吧？钱应该也没少赚，那么一个年轻姑娘，放弃大好的青春和前途给陈昆阳生孩子，图什么？他对老婆又不好。”
老于觉得，申强的分析虽然大胆，也不无道理。
老于是肥皂剧忠实爱好者，自然看过杨茜的戏，他想了想说：“如果真是这样，这大概是杨茜演技最好的一次。”
“假的真不了，多问几次就知道了。”申强说。
然而，就在他们做好准备，同杨茜再次对质时，却得到了杨茜和Tommy在高速公路上出车祸的消息。
车祸结果惨烈，Tommy当场死亡，杨茜身受重伤。
于磊和申强赶去医院的时候，陈恩也在，他看到他们，迎面走了上来。
申强对陈恩仍有戒心，于磊倒是不计前嫌，同陈恩招呼。
“杨茜现在怎么样了？”于磊问。
“还在手术，情况不乐观。”陈恩回。
杨茜结婚之前，在娱乐圈也算是有名有姓。现在她人在医院，却只有三不相干的人等在手术室外。这情况不由让申强联想起自己母亲的婚姻，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陈昆阳呢？太太出了这样的事，他都不来看一眼？”
陈恩的面色没有半分改变：“于先生，我来这里是等你的。”
于磊觉得奇怪：“等我？”
陈恩点头。他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于磊：“按照日程，车祸的时间段，是Tommy送夫人看心理医生的时间。可是他们的方向不是心理诊所，车祸后警察还在现场发现了一箱美金和价值不菲的珠宝。”
申强觉得不可思议：“这两人私奔？”
一旁的于磊把那份报告递给申强。
那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它从科学的角度证实失踪婴儿的生父是Tommy，而非陈昆阳。
在申强看报告的时候，陈恩缓缓地道：“申先生你看，老板没有出现在这里是有原因的。他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冷漠，只是有些女人根本就不值得。”
申强觉得陈恩这话意有所指，他一个健步上前拎起陈恩的衣领：“你说什么？”
陈恩的眼里一点恐惧也没有。
于磊动手把两人分开。
申强将那份报告丢在旁边的椅子上，陈恩则低头认真细致地整理他的衣服。
在确认衬衫上面没有一丝褶皱后，陈恩才再次抬头：“于先生，老板的意思是这个案子不用再查。至于酬金，他希望于先生在支票上填写数字的时候，不要太贪心。毕竟，你这几天到处奔走，什么结果都没有。”
那意思，直指于磊是个骗子。
申强怒目：“你会说人话吗？”
听于磊说了个“好”字，陈恩欠身离开。
就在他走后没有多久，杨茜被推入加护病房，一位护士拿着缴费清单过来：“你们谁是家属？怎么还不缴费。”
那是杨茜的治疗费，申强没料到陈家做事这么绝，居然一分钱也不肯出。
申强怔忡的瞬间，于磊已经将缴费单接过来塞给他：“杨茜活下来，我们才能找到真相。”
申强一贯嘴硬心软，倒也没说什么，掏了钱包乖乖跟护士离开。
于磊看他走远，才又转身走到加护病房的玻璃窗前。病床上，杨茜的面容，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刚刚陈恩出示的报告令于磊大吃一惊，陈恩虽然没有直说，意思却已经传达得很明确。所谓的婴儿失踪，不过是杨茜跟Tommy合谋取财的一环。这当然也印证了申强和于磊之前的猜测。不过，这解谜的过程，太顺利了。
如果杨茜跟Tommy才是一对，那林音之前查到的视频算什么？迷惑陈昆阳的障眼法？
于磊记得那已经是三年前的视频了，做了这么久的计划，最后只是为了一箱美金和一点珠宝首饰？是不是太说不过去了。
还有，被转走的孩子在哪？杨茜跟Tommy的车上没孩子，这就是说，这案子里还有第三个人。
于磊想到这里拨通林音的电话：“丫头，替我找个视频。”
安顿好医院的事后，于磊和申强一起回到旧货铺。那间医院距离旧货铺不近，路上又遭遇堵车。于磊本以为这么长的时间，林音早该找到杨茜的事故视频。但事实是，意外发生当时，那个路段的监控正在维修。整个车祸没有留下任何影像记录。
这世界不是没有巧合，但每次都这么巧，就太惹人怀疑了。
“或者，去问问那个卡车司机？”林音提议。
她话音刚落，申强忽然朝外面走去，于磊立刻问：“你去哪？”
申强步履不停，背影都透着愤怒：“陈昆阳又让我去庄园。正好，我看找肇事司机不如直接问本人。丢孩子死老婆，陈昆阳这辈子不是第一次。说什么'诅咒’全都是掩人耳目。既然找人做亲子鉴定，证明他早就怀疑杨茜有问题。连车祸监控都没有，这件事，我想来想去，嫌疑最大的就是他。”
于磊看情势不对，交代林音几句后，跟出门去，申强已经开车走了。
于磊是坐出租车去庄园的，这一次跟随陈恩到书房的于磊没想到，自己会在门口看到这样一幕——申强跪在地上拼了命地给面色灰白的陈昆阳做心肺复苏。
陈恩跑上去推开申强：“你对老板做了什么？”
申强说不出话。作为一个警察的他比这惨烈百倍的场面都见过。然而此刻，他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个人，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那不是对死人的恐惧，而是他感觉到自己的体内，某种被称做“血缘”的东西正在复苏。这感情太炽热了，犹如火山喷发，灼伤他的五脏六腑。
一股铁锈味在申强的唇角散开，等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被陈恩打倒在地。
“是你杀了他！”
陈恩在警察赶来之前对申强宣判。
他说完还要继续揍申强，被于磊一脚踢开。
于磊将面色苍白的申强从地上拉起来，沉声道：“我们走！”
只可惜这一次，申强跟他没有了往日的默契，他们还没下楼，就被警察和保安拦下来。
……
多亏了申家的律师，于磊第二天夜里就被释放了。林音和申强的老管家一起来接他。路上于磊问了申强的情况，得到的答案是，不乐观但也不算太坏。
老管家告诉于磊，尸检的结果显示，陈昆阳的死因是心梗，申强因为给他做心肺复苏的时候太用力了，导致陈昆阳左胸两根肋骨断裂。警方无法证明陈昆阳是被申强杀死的，但也无法证明陈昆阳不是因他而死。
于磊听完，陷入沉默。车子很快到了旧货铺，于磊进门才发现林音还一直跟着他。
“很晚了，我送你回家。”于磊对林音说。
林音却不动：“老于，你还记得你让我进那个心理诊所的系统吗？我在找那个拼图的时候，偶尔发现了一些用“加密金钥”加密过的文件。因为是66位的金钥，我就有点忍不住想挑战一下。花了我四天时间。”
于磊的心被提了起来：“里面是什么？”
“合照。”
林音把pad给于磊看，照片里，三个小孩紧密依偎在一起，虽然隔着久远的岁月，仍能认出那是杨茜、Tommy，还有杨茜的心理医生。
“李雯雯。”林音说出心理医生的名字：“我查过，陈昆阳第二任太太Maya曾在李雯雯实习时的心理诊所看过产后抑郁。”
她刚讲完，于磊的手机响了，是医院打来的。
“怎么了？”林音问。
“杨茜没挺过去。”于磊放下手机，紧紧地盯着林音pad上的那些照片。此时，又一个电话接了进来，是陈恩，医院那边也通知了他。
陈恩给于磊打电话的意思很简单，他已经回复医院方面，跟Tommy一样，陈家也不会负责杨茜死后的任何事宜的。
“他这不是讹人吗？！”林音气愤地说。
于磊挂断电话，顿了几秒：“我现在去医院，你查一下，Tommy的后事是谁处理的。”
于磊赶到医院，工作人员告诉他杨茜的尸体半小时之前已被人领走，他还了解到那些后续费用是用现金结算的。于磊请工作人员帮调监控的同时，接到林音的电话。她说她查过，Tommy的后事是一家专业的公司承办的，同样也是现金结算。
“但是我查了监控，火葬的那天……”
林音没有说完，于磊便接了下去：“李雯雯在附近出现过。”
“你猜到啦？”
彼时于磊看着医院的监控画面，运送杨茜的丧葬公司人员背后不远处，站着一名穿黑色长裙抱着婴儿的女人。工作人员将镜头切近，那就是李雯雯。
于磊看了一眼监控时间，转身出了来。他压低声音对电话里的林音说：“丫头，切医院周围的监控，23:37分，北门，找一个穿黑色长裙抱孩子的女人，看她往哪走了。还有，调陈昆阳死那天的监控，看李雯雯有没有在庄园附近出现！”
根据林音提供的消息，于磊在机场快线入口处截到李雯雯。当时的李雯雯正打算下台阶，于磊伸手握住了婴儿车的框架。
“谢……”
最后一个谢字没有出口，李雯雯便定住了。她愣了几秒，转身要走，却见几名警察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李雯雯被抓后的第二天，申强被律师暂时保释。回去的车上，申强问于磊到底是什么情况，于磊想了想说：“表面上看，这个故事也简单。富豪的前任太太Maya产后抑郁，产生奇怪的幻觉，母子两个都没能活下来。毫无职业道德的实习医生李雯雯得知了这个消息和陈氏庄园的八卦，起了歹念。她联合在孤儿院一起长大的伙伴杨茜和Tommy，做局靠近陈昆阳，希望利用孩子空手套白狼，得到巨额财富。然而在这个过程中杨茜和Tommy情难自禁相爱了，已婚的杨茜所怀的，并不是陈昆阳的孩子。”
“为免日久生变，三人决定利用前妻关于'见鬼’和'诅咒’的荒谬说辞，一边制造鬼魂存在的证据混淆视听，一边将孩子运送出去。只是他们没想到，陈昆阳早就对自己年轻的妻子有所怀疑，提前做了亲子鉴定。事发之后，杨茜跟Tommy试图携带现金逃跑，却在中途遭遇车祸，双双身亡。”
申强听了点了点头，又觉得不对：“什么叫'表面上看’？那'实际上’是什么？”
于磊给申强看了一张照片。申强瞪大眼睛，照片里姿态亲昵的男女，居然是陈恩同李雯雯。
“他们怎么会？”申强没有想到。
“他们为什么不会？”于磊反问：“你仔细想想，以陈昆阳的精明，想要做到万无一失，得花多少心力瞒住他。没有内应怎么可能？”
“这东西你给警方看了吗？陈恩也被抓起来了吗？”
于磊摇头：“这是林音从被李雯雯删除的文档里找到的，不能作为证据的。而且李雯雯已经承认全是她一个人的计划。”
申强说：“她在保护他？”
“是，而且。”于磊看着申强，有点不忍心地说：“你出来前的一个小时，EX公布了一条消息，根据陈昆阳死前所立遗嘱，他的养子陈恩将全权继承EX集团和陈氏庄园。”
申强静默几秒：“好大的一局棋。”
于磊说：“是啊，现在想想，他来找我查案就很奇怪。他们聘用一个保镖都要做背景调查，怎么可能不知道我跟你的关系。”
“所以，陈恩是故意找你去查案，利用这个案子把我牵扯进来，短时间内激化我跟陈昆阳的矛盾。为的就是扫清他继承路上的障碍。”
于磊点头：“你想想你为这个案子进去几次了。他这么做是一石二鸟，一旦陈昆阳更改遗嘱，计划就算是完成了99%。”
剩下的1%，就是让陈昆阳死。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再次更改遗嘱。
最直接的凶手当然不是陈恩，因为案发当时陈恩跟于磊在一起。
“我让林音查过，陈昆阳死的那天晚上，陈家庄园的监控的确没有拍到李雯雯。但距离庄园之外第二个路口的监控，却拍到了她的车。”
很显然，监控被人做了手脚，她的内应只能是陈恩。而陈恩在庄园内的权力也有这么大。
于磊说：“就是不知道，陈昆阳为什么会突然发病。警方问过他的私人医生，他的心脏一直没有什么大问题。这几天我一直在想，那天晚上的书房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申强静默半晌，他拿起陈恩跟李雯雯的合照看了一会儿，又猛地看向于磊：“我想见她。”
“谁？李雯雯？”
“嗯。”
申强有种感觉，很强烈的感觉。所谓的鬼魂在那个庄园，也许真实存在。而真相，远比现在拼凑出来的这个，更为复杂。
申强很快得到了一个跟李雯雯单独会面的机会。
他一向单刀直入，在看到李雯雯的那一秒便问：“你跟我母亲申静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吗？”
看李雯雯不讲话，申强又说：“那天在书房门口，我听到陈昆阳在跟一个人争吵，还听到他喊我母亲的名字。那个人是你吧？”
因为事发突然，申强一直觉得自己在进入书房听到的那段声音是幻觉。可是现在，他认为自己没听错，那晚的书房，的确有第三个人存在。跟陈昆阳对话的人，把陈昆阳气到心脏病发的人就是那第三个人。
看李雯雯不回答，他把一张照片放在桌面上。那是李雯雯的照片，但是这个妆容、这个角度的她，特别像申静。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李雯雯终于开口：“我一直都很想面对面地看看你。看看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如你。”
申强皱起眉头。
她笑了笑又说：“现在看过了，发现我们除了性别，倒也没什么不同。”
“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雯雯问：“你的家人是怎么跟你解释身世的。父亲忘恩负义，母亲难产而死，是吗？”
申强不说话。
李雯雯淡漠一笑：“反正我已经没救了，我这里还有另一个版本的故事。是你的故事，也是我的故事。要听吗？”
李雯雯说，她也是申静和陈昆阳的孩子，她曾经跟申强分享过同一个子宫，只是他们姐弟两的命运，从确定性别的那天起，就注定天差地别。
“陈昆阳想要孩子，但申静的身体条件不允许，所以他们夫妻最终选择了代孕。”
看申强的脸上露出被震撼的表情，李雯雯继续道：“陈昆阳本来就只想要男孩，而我出生后不久又被诊断出阿斯伯格综合征。所以他决定把我留给代孕妈妈，只抱走你一个。”
李雯雯说到这里凄然一笑：“代孕妈妈要是有钱养孩子，还会代孕吗？我很快就被送去了福利院。这场交易皆大欢喜，代孕妈妈拿到了钱，陈昆阳夫妇得到了儿子，你是一件质量不错、合乎要求的商品。只有我显得多余。后来的人生里我一直在想，如果得阿斯伯格综合征的是你，他们会放弃你吗？就像放弃我这样一个'残次品’？”
申强从震惊中回神：“你做这些，是为了报复？”
“他不该被惩罚吗？他倒在地上的时候我问他有没有后悔抛弃我。他居然说，在这场交易里，他要的从来都是男孩。”李雯雯的情绪开始激动。
申强的心像是被人紧紧攥住。
“你听说过'落胎’吗？”李雯雯问：“就是出于某些原因，终止妊娠。在很多人工的案例里，都会多植入一些，然后通过人为选择，放弃一些。我想以陈昆阳的个性，早该放弃我的，为什么没放弃呢？后来我找到那位代孕母亲。她跟我说，是申静把我保下来的，因为申静觉得不应该剥夺一个人出生的权利。你说这话多可笑啊？这个过程里，有人问过我要不要出生吗？她保下我，却养不了我。你知道我在孤儿院里都经历了什么吗？”
申强一辈子也忘不了她接下去所说的话。
她说，我的弟弟。那些肮脏的、下流的、卑鄙的，在你做警察、做英雄之后才见到的事，我五岁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这样的人生，不要也罢。
这谜底的重量大到难以想象，申强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后来，申强打电话给远在海外的舅舅。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外婆一直不知道母亲怀孕的事。申强出生后不久，申静跟陈昆阳吵架时病发身亡，事情才暴露出来。外婆因此大发雷霆，亲自从加拿大飞回曼谷，将申强从陈氏庄园强行带走。在这个过程中，除了陈昆阳，没有人知道李雯雯的存在。
他们分明拥有同样的基因，可李雯雯却因为这种让人不能接受的原因，轻易地消失在他们的世界里，一去就是二十六年。
见过申强后的李雯雯的判决也下来了。
等待执行判决期间，申强不断地申请去看李雯雯，都被她本人拒绝了。她似乎铁了心不要再见到这个弟弟，这样便不会想起自己荒腔走板的人生。
谁都没有想到，一宗婴儿失踪案，最后竟然牵出一场跨越多年的复仇。
李雯雯自始至终没有吐露关于陈恩的任何事，陈恩在场复仇里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他对这件事的参与程度有多深，没人知道。但最大的赢家，无疑是他。从婴儿，到申强，再到杨茜，陈恩兵不血刃将挡在他继承之路上的障碍物一一清扫干净，大步向前。
这天，于磊、申强和林音一起看新闻，林音看着屏幕里志得意满的陈恩，为申强鸣不平。
申强倒是不甚介意，无论是庄园还是EX集团他本来就不稀罕，现在知道事情的真相，更觉恶心。
于磊看着春风得意向记者介绍陈氏庄园的陈恩道：“我看这货蹦跶不了多久，虽然玄学不可信，这庄园的风水啊，是有那么点问题。他八字太弱，压不住。”
林音问：“照你这么说，人生幸福不幸福，都得看八字了呗？”
于磊笑了：“那不是。老祖宗的《易经》开头就说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人对自己的命运还是有主观能动性的。”
林音摇头：“听不懂你说什么。”
申强不说话，只把目光转向窗外，心中感慨万千。
夜深了，明月高悬，是不是这月光也知道，这世间从不乐园。
丨原文载自爱格2021青春版 10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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