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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 | 把你放在遥远
美文
把你放在遥远
文/微之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

他望着苍茫的夜色,怔怔地想,大概应了那句话,此后人间多风雨。

1

最早栗梓是怎么注意到周亦的,已经记不清了。

她那时梳大背头,若干年后美女专用的发型在当年看来只有一个土字。再加上她性格阴郁沉默,因此被荣称为师太。绰号传出来后周亦捶桌狂笑:“像、像,简直不能再像了。”

栗梓坐他前一排,自然清楚始末,然而她却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扭过身子面色平静地盯着他:“像什么?”

周亦赔笑,耸耸肩,栗梓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低头开始做卷子。

周亦很郁闷,心里狂跳脚:拽什么啊!却也无可奈何。

又过了一周就是期中家长会了,周亦是班委,负责接待和演讲,栗母长得酷似张曼玉,更难得是气质也像,所以会后这气质阿姨拉着周亦,要他平时照顾着点栗梓,他笑眼眯眯满口答应下来。

“阿姨也不跟你客气了,阿梓不是我亲生的,她性子又不大说话,我和她爸爸都担心她在学校受欺负。”

周亦心中闪过“原来如此”的念头,稍后阴暗地想,她那张师太脸,不欺负别人都烧高香了,谁敢来惹她。

但几天后他就发现自己错了。那天死党阮霈请假,周亦打球回来时,在楼道里看见俩太妹打扮的女生将她堵在拐角处,栗梓的特立独行和她的成绩一样出众,他早有耳闻。

那两人威胁恐吓了半天,甚至还扬言要废了她,最后扬长而去,栗梓却始终不做声。周亦以为他被吓住,瞬间英雄气概爆棚,走上前拍拍他:“怎么了?”

栗梓表情木然,看不出情绪:“没什么。”

他一口气噎在嗓子里出不来,最后只露出一个假笑:“那你多保重。”

该保重的到底是谁,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周亦对栗梓这个人,总算有了更清楚的认识。

惯常的例会完之后,居然又延长了片刻,两个看起来眼熟的女生神色恹恹,走上去做检讨。周亦看得眼睛瞪大,栗梓居然把太妹们威胁她的话录了下来,当晚直接去找了公安局的表哥,因未满十八岁,她们被关了一夜就放出来,记了留校察看的处分。

周亦站在男生队伍里,满心满眼都是愕然,这妞果然不能惹。

后来周亦将这事当轶闻跟阮霈讲,阮霈仔细打量了眼刚巧从他们身边路过的栗梓:“胆大心细,唔……手黑。这女生有点意思。”

周亦顺着他眼睛的方向看,月白色裙角一闪而逝,女生的侧脸意外地纤巧柔和,皮肤像泛着细腻光泽的甜白瓷。

触感应该很好。

他楞了一下,不自然地转了话题:“想到一笑话,某妹子说,在我的概念里,没有离婚,只有丧偶。”

俩人哈哈大笑,在放学铃声中推着自行车渐渐走远。

栗梓站在走廊上目送他们远去。其实这个年龄的女生,多是一腔心事付与山与月,她低下头,眼中是晦涩不明的怅惘与悲伤。

2

青春期的男孩子心思都别扭得很,那之后周亦很给栗梓下过几次绊子,不过谁让对手偏偏是她,最后吃了好几次哑巴亏。

终于轮到周亦翻盘的时候了,他桌球打得相不错,下了战书后冷眼看着栗梓笨拙地挥杆,心里早乐开了花,没想到她认输认得干脆,扔了杆转身就走。暑假开学后她约周亦再战,却轻松地赢了他,看着对面男生震惊挫败又强自镇定的表情,栗梓觉得心里暗爽,她当然不会告诉他为了这一刻她暑假苦苦练了两个月。

“挺不错的。”栗梓表面看来是一派云淡风轻的表情。

周亦憋屈得要死,但俗话说输人不输阵,最后只是发出一声冷哼:“你等着,我会赢的。”

然而下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让他楞在原地。

周亦永远也忘不了十七岁这天,他与栗梓站在桌球厅外,残阳如血,堆叠的云层被染上暮色,栗梓眼中落入橘色的彤彤火焰,忽然垂眸:“周亦你为什么总要跟我过不去。”

周亦听到心底一声脆响,然而心里却慢慢慌张起来。

“看你不爽啊。”他忽然吊儿郎当地笑出来,嗯,一定是这样。

栗梓根本不想惹事,她按捺着心中忽然涌起的愤怒,直视着他的眼睛:“如果是这样,那抱歉了。我不记得哪里得罪过你,但在这里恳求你,高中形同陌路就好,也不用说什么同学情谊,以后天南地北老死不相往来了。最后,谢谢你手下留情。”

她的声音根本没什么感谢的意思,就那么不客气地越过他,渐行渐远了。

栗梓不知道的是,周亦一直站在原地,看她的身影慢慢消失,他垂下头,手慢慢在身侧收拢攥成拳头。

他有些恍惚地想,有些事情从一开始,是不是就错了。

栗梓母亲去得早,虽有继母,总是隔了一层。大概正是因为这样,那些女孩子特有的天真和娇憨始终与她绝缘。利落的马尾,黑框镜,神情冷漠,好像无坚不摧。

有一天的语文课上,周亦忽然在试卷上看到这四个字,那瞬间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的是栗梓的面孔,分神间便抬头往她的位置上看,恰好被巡场的语文老师逮个正着。

他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下觉得发窘,好在未露出分毫端倪。

日复一日,他跟栗梓每天要在同一间教室待好几个小时,却像活在两个世界。

然而总有遇到的时候,那天放学后他跟阮霈去车棚,推出去才发现阮霈错拿了别人的车,那个别人正是栗梓。

“我们的车是同款啊。”阮霈认出这正是那个有意思的女生,笑眯眯道。

然而栗梓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推了车出门。

她走得很快,周亦气喘吁吁追上去,才把她落下来的物品递过去。她的指甲圆润饱满,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盛夏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转眼已到了深秋。这天周亦拎着几杯热可可走进教室,分给周围几个同学。

他把最后一杯推给后座的栗梓,看到她疑问的目光,耸肩:“买六送一。”

栗梓想想,从书包掏出钱递给周亦,他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狼狈,嘴角挑起笑声音却有些恼:“既然这么想算清楚,七杯十八块,你应该付给我两块五毛七分,一分都不要少。”

栗梓把所有钱掏出来看了看,终于说:“谢谢你。”

到底是没再提钱的事。

第二天有人进教室跟周亦抱怨:“什么嘛,我问买六送一的活动,人家说根本没有。”

周亦拿书的手滞了一下,片刻后若无其事地说:“大概是因为你长得不够帅吧。”

他们的对话栗梓并没有听到,她那时正望着窗外出神,不远处的月季花丛旁,阮霈和一个笑容明媚的女孩子亲密地站在一起,他凝视着她,目光专注表情温柔。

她以为她可以慢慢放下他,其实从没有。


3

冬天在不觉中来到了,那时周亦位置离得很近,彼此间也熟了不少,客观地说,周亦算是栗梓唯一有来往的男生。

没过多久,就是圣诞节了,这一年的圣诞,却永远留在栗梓的记忆中,成为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阮霈的女朋友,那个娇滴滴,笑起来顾盼生姿的女孩子沈司棋,趾高气扬地把一堆信扔在栗梓面前,尖声道:“栗梓你要不要脸?”

在这个冬天的傍晚,教室只剩了寥寥的人,阮霈自她后面走进来,面沉如水,压低了声音:“你闹够没?”

“没有,我真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不知廉耻,脚踏两只船。你跟阮霈都是瞎了眼。”

栗梓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周围的一切在飞速褪色。她恍若未闻,蹲在地上一张一张捡起那些快要泛黄的信。

距离第一次跟他写信有多久了?三年还是四年?

自从跟初一时跟父母在Z市港口的短途游轮上见到那个少年,惊鸿一瞥,却再也忘不掉。她费尽心思打听他的消息,终于得知他的名字。

阮霈。

那个年代流行笔友,她同他开始写信,聊金古温梁,聊平行空间虫洞磁场,聊尼采康德叔本华。

她觉得他像上天赐给她的礼物,直到他最后含蓄又别有深意地问她是谁。

然后,阮霈再也没有收到她的消息。查无此人。

因为从那天起,栗梓知道了一个秘密,天崩地裂,劫后余生。

本来这一切理应淹没在岁月里,但她没有想到,有人从校钢笔书法展览上认出她的字体,只因每一页右下角有个特殊的签名落款。

教室里一瞬间寂静无声,电扇吱呀呀地转,栗梓拿着那一叠信,慢慢将它们撕得粉碎,她甚至笑了一下:“这跟周亦有什么关系,而且,是我先遇到阮霈的。要不是我后来心软了你以为你现在还会站在他身边吗?”

沈司棋气急扬起手,阮霈却牢牢地抓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的声音很轻:“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栗梓嘲讽一笑:“你大概忘了十四年前发生过什么事吧。覃医生可真是妙手仁心。”


4

十四年前,发生过一起医疗事故,跟阮霈的母亲覃医生有关,她年轻时仗着阮霈外公家的势力,虽学艺不精,却在医院很是横行了几年,直到最后终于出了人命,栗梓母亲因她犯的错误,大出血死亡,那之后覃医生才终于学会收敛两个字怎么写。

阮霈的表情变得苍白,他艰难地开口:“原来是你。”

沈司棋早被这急转直下的一幕惊得呆立当场,她听到栗梓一字一顿,语气缓慢又恶毒:“你知道吗,我最希望你母亲这一辈子,不得善终。”

自始至终周亦都僵硬地站在一旁,像雕塑,头脑中是大片的空白。不知何时教室已经空了,虫鸣忽然间大盛,栗梓站在回廊边背对着教室,头顶是茂盛低垂的枝叶,有叶子悠悠飘下来,时间像疏忽间被拉长,他知道她在撒谎,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明明一脸不耐烦,还答应去看他打球,而每当他回头寻找她的视线却次次落空。

为什么高二那场自由辩论,她明明占尽上风,却在同阮霈对上时词不达意。

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忽然间清晰如昨,她的肩膀在几不可见地颤抖,他知道,她哭了。

可他却没有踏出那一步的勇气。

不远处的栗梓恍惚地回忆着,最初她约阮霈见面,心情由惴惴不安转到如坠冰窟的时间,可能只有一瞬吧。她听到她亲爱的少年,管那个她日夜诅咒的女人叫妈妈。

明明这一切可以悄无声息揭过去,可偏偏跳出个沈司棋捅出这一切。她觉得羞耻,耻于承认自己还爱他,那不如让他们都以为,她恨他。

不如让阮霈以为,当初她那些懵懂心思,其实是陷阱。这样最好,不是么。

不觉间天已经黑了,可是他们谁都没有动。

最后一年周亦沉默了许多,偶尔去图书馆会碰见栗梓,闭馆时他们一起回宿舍,两人之间有着刻意而明显的距离。

“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人总要向前看。”周亦忽然开口。

以前他知道阮母的事是阮霈长达数年的心结,但却不知身旁的人恰好是主角而已。

“要是过不去呢?”栗梓哑着声音说,两旁路灯点点,周亦的轮廓有些模糊,他慢慢地说:“山不过来,人还是要过去。谁能在时间流逝里原地踏步呢?”

几个月一晃就过去了,高中毕业之后,周亦再也没见过栗梓。大学里他身旁花团锦簇,换过几任女朋友都漂亮得很,之后有一天他牵着新面孔的女友走在林荫道上,恰好遇到高中的校友。

对方挤眼:“以前在高中你可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啊。啧啧,真看不出来。”

周亦挑眉笑,边揽住眉目稚嫩的学妹:“想开了呗。”

人家心有所属,他又何必巴巴地凑上去。

路转了个弯就走到林荫道尽头,他漫不经心瞟了一眼,浑身的血液却像在瞬间忽然间凝固。栗梓正跟他迎面走来,一个抬眼间,也是怔住。

真巧啊,他想,在同一间学校两年,他们竟然一次也没有遇见。

周亦和栗梓就这么糊里糊涂又厮混到一起,她性格变了很多,不再少言寡语,但整个人性子的锋锐像是一夕间被磨尽,即便是这样,他也什么都没有问。

在一次大学语文上,他们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一条耳机线分别绵延到两个人的耳廓,是燕姿的歌。

“原来人会变得温柔,是透彻地懂了。”

是这样的吧,她想。

5

大学的时候栗梓总是会想起以前。

高中的后半段阮霈常常来找她,他说从记事起他就听说了这回事,他那么温和又坚决地要替母亲赎罪,因为随着年纪增长,这已变成了阮母的心魔。

栗梓只是冷冷又嘲讽地重复着一句话,你做梦。

但其实她清楚,她最色厉内荏。

恨固然恨,但在时光洪流的冲刷下,那种刻骨铭心早已不见踪影,她只是想用不断的重复逃避一个讽刺又可笑的事实,她还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只是眼前这个面如冠玉,表情黯然的少年永远不会明白她的绝望。

他早已从初遇时由信件编织出的绮丽梦境里挣脱,身骑白马奔向注定的天姚星,她却挣扎在折磨又无望的暗恋中,如影随形,岁岁年年。

如果不是那个寂静午后阮霈做出那么激烈决绝的事情,他们大概会一直陷在这里的困局里。

阮霈故意借她的手掉进了湖里,而且,他不会游泳。

他说要是你也害我一次,那是不是就能扯平。

那瞬间她立即懵了,脑中一片空白,随即开始拼命大喊他的名字,头顶的日光明晃晃,她狠狠心也跳了下去。

醒来时是在医院,阮霈脸色苍白,笑着对她说:“真是命大,居然没有死。”

病房里只有她同阮霈两个人,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崩溃地大哭,为劫后余生,也为他的坚持,她的动摇。

出院后她躲了阮霈几个星期,最后终于站在他面前,下定了决心,即便这样话也说得艰难:“阮霈你不用再道歉了,我原谅你。”

其实早就不恨了,只是现在决定放手,也为她和阮霈永不再见找一个理由。

曾经她在想凭什么她要长夜痛哭他却可以和沈司棋快乐甜蜜,凭什么她要幼年丧母他却幸福开心地长大,凭什么……

那些无法诉诸于口的阴暗心思,在这个夏日午后,统统随风。

大二的暑假周亦在学校附近接下一家亏损转让的酒吧,这里原来这里是地下乐队的聚集地,被他改头换面变成一间清吧,一时间生意竟十分好。

栗梓跷了课,点了杯饮料坐吧台旁。高中那个校服马尾的她,现在烫大波浪,穿玫红色雪纺衫,一双长腿在高脚椅边晃悠,时不时低头啜一口柠檬薄荷。

时光还是渐渐篡改了每个人最初的模样。

周亦老远看见她,眼睛眯了下,走近靠在吧台上:“今天这么早?”

“课上着没劲,外面又太热,我来这里待会儿。”

周亦点点头,问:“想听什么?”

她低头,睫毛又长又卷:“《当这地球没有花》吧,你唱陈奕迅的歌这首最好。”

他注意的却是别的:“你涂睫毛膏了?丑死了。”

她作势要踹他,他笑着躲开,在小片尖叫声中跳上台子。

“当赤道留住雪花,眼泪融掉细沙,你肯珍惜我吗?”

他双手插兜,站在话筒前,眼睑低垂,看不清楚表情。记忆中那个沉默尖锐苍白的少女,终于不见了。他看得到她浅淡妆容下的哀伤,他也清楚,那样的变化是因为谁。

周亦和新女友两个月后掰了,原因十分可笑,她说他在醉酒后喊某位前任的名字。

她哭得梨花带雨问他“阿紫”是谁,他又不是在COS金庸小说,被闹得烦了直接说“那分手吧”。他开着车出了门,这个城市傍晚的风带着清甜的桂花气息,他漫不经心地打着方向盘,却忽然一个激灵。

根本不是什么“阿紫”,是阿梓。

栗梓的梓。

高二时他们坐同桌他曾经这么喊过栗梓一段,她一听这个外号就变脸,特别好玩,他就分外喜欢这么叫她。

阿梓,阿梓。

让人有一种很亲密的错觉。

他女友居然蠢到让栗梓来劝他,他无语地想,真是引狼入室啊。

栗梓神色很莫名,耸耸肩:“我才不劝你。我只是想让她知道,我来劝过你了。”

当时他们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到处是人声鼎沸汽笛轰鸣,周亦的表情像被剥离般,一点点碎掉。他脸上忽然扬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栗梓,你继续装,我陪你。”

他们之间隔着一条人行道,却好像隔着万水千山。

既然过不去,那就耗着吧。

6

圣诞节的时候,陈奕迅来这个城市开演唱会,周亦好不容易弄了两张前排的票,七喊八喊栗梓才慢吞吞出来,直把他气得要命。然而当他看到面前裹得跟熊一样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女生,忽然没有风度地大笑起来。

大厅里只有一块荧幕亮着,陈奕迅站在高台上,声情并茂,台下荧光棒星星点点汇成光的海洋,几千人大合唱,声音震耳欲聋。

又是那首歌,真像一场奇妙的轮回。喧嚣震天中,他觉得恍惚,只喃喃道:“为什么又会遇到你。”

在一片黑暗中,他转过身,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栗梓感到眼眶中有液体在不断涌出,她只是不断而机械重复那三个字:“对不起。”

他的喜欢对她来说太沉重了,所以不敢靠近,所以退避三舍。

栗梓再次见到阮霈已经是来年春天的同学聚会了。

她终于发现,无论隔了多久,她见到他时心脏还是一阵抽紧,永远带着慌张忐忑,和一点点手足无措。

他眉宇间萧索了很多,听闻沈司棋家强烈反对他们在一起,还限制了她的自由。沈家是做有色金属起家的,声势浩大,阮霈家底还不错,但也仅是不错而已。

阮霈喝了很多酒,中途跑出去吐过,又回来继续觥筹交错。他眉头微皱着,面色苍白,栗梓沉默地坐在隔壁桌,手紧紧地握着杯子。

后来他终于醉了,眼睛亮晶晶的,瞳孔却有些涣散。栗梓蹲在他身边耐心道:“阮霈?”

他却一把握住她的手,眼睛里像有水光:“司棋,我在这里。”

然后沈司棋就忽然间出现了,周亦跟在她身后走进来。她跌跌撞撞跑着,将栗梓推到一边,扑进他怀里,声音带着哭腔:“阿霈,我来找你了。我把户口本偷出来了,阿霈我们结婚吧。”。

虽然栗梓清楚阮霈跟她从来没什么可能性,但清楚不代表能接受,看到他们紧紧相拥这一幕,她咬唇不语,眼睛却刺痛得快要留下眼泪。

周亦沉默地站在人群里,他想他跟栗梓有多长时间没见到了,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大声提醒他,两个月零六天。

饭局很快散了,夜晚的风有点凉,周亦和栗梓站在二楼包厢外的露台上,远远看着沈司棋一脸小心翼翼地将阮霈搀进出租车中。

过了半晌,周亦开口:“阮霈和沈司棋一路走来这么多年,总是会修成正果的,你这样强求又是何必呢?”

“周亦。”她的声音在风听起来有些不真切,“你知道怎么忘记一个人吗?”

“不知道。”

过了良久,周亦听到自己说。

阮霈和沈司棋第二天就去民政局领了证,他们简单地请大家吃了个饭,然而浓浓的喜悦像要溢出来。

饭局完后栗梓和周亦一起从酒店出来后,她快快走了几步,忽然蹲在马路边,头埋进膝盖里。周亦俯下身子,揽住她肩膀,这一次,她没有挣脱。

他的手碰到她嶙峋的锁骨,真瘦啊,他想。是什么时候遇见她,什么时候爱上她,在记忆里全都模糊了。日复一日出现在梦境里的,是课间时她趴在走廊里吹风的侧脸,在一片光中恬静又柔软,那瞬间他的心脏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东风误周郎顾,其实从始至终,被误的不止他一人。

后来也想过算了吧,谁料到她又在他猝不及防中出现,那像是他命中的逢魔时刻,躲不掉逃不脱。

他回过神,怀中女孩的眼神始终澄明,拥抱得再紧,心脏的某个位置却始终冰冷。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他望着苍茫的夜色,怔怔地想,大概应了那句话,此后人间多风雨。

他们毕业时周亦的酒吧在附近已小有名气,而更具传奇色彩的则是老板本人,他的英俊已褪去年轻时候的青涩,变得更加迷人,然而传闻中说,他除了大学有过一段荒唐岁月,本人对女生却始终退避三舍。

因为他在等一个人。

7

栗梓在毕业后就离开了,那天她说,如果未来他的喜欢对于她来说不是枷锁而是翅膀,她会再回来的。

然而周亦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习惯了失望,有些话就再也不敢当真。

他陆陆续续接到她的信,她申请到贫困山区支教,那样艰苦的条件,她竟然撑了下来,慢慢感觉到平静悠长的快乐。后来联合国援助项目,她被选中,而后就在几个国家之间辗转,直到当了战地记者。

她还说,因为经历过眼睁睁看着生命消失的哀恸和无能为力,所以在听到婴儿的第一声啼哭中迸发的蓬勃坚韧的生机时,会那么震撼。世界之大,拘囿在被动的爱与恨,其实也是一种迷失。

再后来,他们便失去了联络。

待到周亦再次收到栗梓的来信,恰好是他二十六岁生日前夕。然而周亦只回了寥寥的几句话,栗梓,我决定不再等你了。

周亦生日那晚酒吧全场免单,他本来朋友多,走到哪里都是焦点,而对于那些递过来的酒,不管认不认识对方,他都来者不拒。周亦的表妹也过来场子里帮忙,她知道自家表哥的心结,时时用眼神制止了欲上前替他挡酒的服务生。

醉了也好。

散场时已经午夜了,满室都是曲终人散的冷寂,周亦点了一支烟,袅袅的烟圈升上去,他闭着眼睛仰靠在沙发上,这个结局早该料到了,不是么。

出门时他一个踉跄,表妹连忙上来搀住他,嗔怪:“活该。”

他正欲笑着回一句,脸上的表情却忽然凝固。

他看到距离酒吧不远处的停车场旁站了一个人,身影熟悉得像一个奢侈的梦,一瞬间他觉得身处的世界仿佛停滞了,连同他的身体也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这时恰好有车路过,灯光大亮,将那女生面孔照得苍白又纤毫毕现。

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停滞的世界又流动起来,他重新看到了色彩,听到了声音,虫鸣,汽笛声,连同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缓慢,疲惫,毫无生气。周亦表妹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顾着将他拽上车。

在这个有些安静的街道上,汽车突兀地响起了鸣笛声,然后也渐渐远了。

栗梓茫然地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的车融入黑暗。当她看到周亦身边那个亲密的女生时,高高悬起的心轰然落下。她失魂落魄地想,他们果然还是没缘分。

她在伊拉克当记者期间,被炮火波及,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几乎毁了她整张脸。

而后她就被紧急地送去做手术,所幸大夫医术精湛,术后恢复良好,只是修复后面貌已经完全变了。

几番辗转回到国内,她那么期待再次见到他,允诺一个崭新的她,一个好的开始。可到了如今,那些都不必了。既然他有了如花美眷,那么不打扰,是她最后的温柔。

栗梓回到宾馆,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夜。

她梦到周亦挽着陌生又漂亮的女孩子,站在她面前冷冷地看着,忽而仓促又决绝地转身。

为什么在梦中,她还是感觉到了眼泪的烧灼和脸颊的濡湿。

十六岁时候她很喜欢一句诗,人面不知何处在,桃花依旧笑春风。

当时她根本不懂这背后的残酷。原来万物冥冥中自有定数,原来……这就是她的结局。


(图片来源于MOON摄影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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