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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 | 她是黯淡星


她啊,用了一滴眼泪的光彩,相信一句誓言的短暂,是永远不在夜空里闪烁的绚烂。

她依然让自己有美妙的旋转,旋转时又寂寞依然,沉溺于这流逝在时光里的情爱。

——木玛&Third Party 《她是黯淡星》

A

我联系上晴空的时候,她人已经在兰州。

此前我拨了十通电话给她,均无人接听。

“阿妙——”她在那头甜甜地叫我,声音像是可以滴出蜜来。

“你在哪儿?”

“兰州。”她立刻有些底气不足,很快就用一种类似撒娇的语气向我抱怨,“你知道吗?我一下火车钱包就被偷了,本来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哪里还有手机搞不定的事情呢?谁知道这家馆子的老板只收现金,还好有位大哥愿意帮我,所以说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你去那边干什么?”

见转移话题无效,晴空终于肯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来见江寄北。”

我冷笑一声:“那你要不要我去找你?”

她下一秒就变成了一只温驯的小动物,乖巧地说:“要。”

挂断电话不到半分钟,她的位置已经发到我的手机上,精确到“兄弟面馆进门右手边第三排座位角落位置”,宛如一件丢失物品等着我上门去领取。

我第一次见到李晴空是在上海,2012年的夏天,也是在一家面馆。

当时她就坐在我隔壁,哭得投入而伤心。当时是下午三点,周围除了我,就只有那位手足无措的老板。我喝完碗里最后一点汤,就听到老板走过来对那个姑娘说:“妹妹,你是不是没带钱,一碗面而已,我请你……”

“不是的,我有钱。”她抬起头来,抽抽噎噎地开始摸那个看起来有些滑稽的卡通钱包。我终于看清楚了她的脸,一张挂满眼泪的凄清的脸,像是深夜三点反着光的雪地。

我忽然对她有了兴趣,从我走过去对她说“你好,我叫阿妙”,到我们认识五年后的现在,我依然对她充满兴趣。而她和江寄北的爱情,我敢保证,从头至尾,我都是那个最忠实的观众。

晴空同江寄北分手,便是在那天。

也是从那时开始,他们有了那个在我看来也是荒谬至极的“协定”。

2012年,晴空二十二岁,刚大学毕业,又遭此“变故”。我很同情地问她:“被分手一定很难过吧?”晴空的眼睛通红,摇了摇头:“不是这么回事。”

是她提出的分手。

“你们当时决定在一起的时候有想到这一天吗?”

“阿妙,”晴空夸张地捂住嘴说,“你这样好像一个记者哦!”

后来我渐渐同她熟悉起来,开始听她说起她和江寄北之间的故事,还有始终贯穿其中的另外一个名字——徐好好。

“徐好好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晴空说。

“和你比呢?”我逗她。

“比我好看。”晴空的表情很认真,我相信她说这话时是真心的。


B

晴空十九岁认识江寄北的时候,据她说,徐好好也在场——那是2009年。

“那几年都是这样,江寄北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晴空愤愤地说,很快她又变得沮丧,“但我看得出来,他们是真的感情好。”

当时江寄北是来晴空学校做演出的,他为那个音乐节准备了三首歌。实际上唱到第一首快结束的时候,观众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晴空经过的时候,就是被徐好好一把拽住的。

徐好好一张小脸在三十七摄氏度的太阳底下晒得发红,她热忱地问:“要不要来看看我们江明星的表演?”

那年江寄北也才二十岁,全部家当就是一把电吉他加上一个谱曲用的电脑笔记本,也没有稳定的收入。徐好好帮他接到的这个校园音乐节活动,报酬是一百五十块。

“江寄北说没人信他能混出头,只有徐好好认为会有这么一天。”晴空告诉我,“也就是在我看到她的时候,突然想要去看一看这个女孩口中的江明星到底是谁。”

徐好好就是有这种吸引力。

那场表演结束后,徐好好在后台领到了当天的报酬。主办方说效果不如预期,所以只发给他们五十块。“差不多就等于是两个人来去的路费。”徐好好无奈地和她说,不过在江寄北走过来的时候,徐好好递过去的却变成了之前说好的一百五十块。

“她自己贴了一百块。”晴空说。

“徐好好很有钱吗?”我问。

“我不知道。”晴空的眼中头一次露出了迷惘,“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讨论过这个话题,但江寄北一直很骄傲地对外宣称,徐好好是他的经纪人。”

江寄北拿到钱后,很高兴地过来问晴空要不要和他们一块去吃碗面,他请客。

她刚想说“算了吧,这一共才多少钱”,徐好好就笑眯眯地走过来拉住她的手说:“走吧,算是我们请忠实的听众吃饭。”

他们去的是学校门口的大排档,一人一碗面、一瓶啤酒,再点了拍黄瓜和卤牛肉。江寄北才喝了两口脸就红了,他在那盏昏暗的灯下很轻声地哼着自己的某首歌,徐好好就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

“我有的时候在想,徐好好到底是有什么魔力,可以很轻易地就让一个场合变得……怎么说,很感动,甚至……”晴空的眼睛有些潮湿,“有些神圣。”那个夜晚让她顺利加入到江寄北和徐好好之中,成了团队的第三人。

所以头两年里,他们的团队模式都是这样——

一个歌手、一个经纪人,还有一个歌迷。

“阿妙,你肯定想不到有多难。”2013年,我们住在杭州的酒店,晴空从浴室出来,看见正在灯下摆弄右手无名指上戒指的我说,“我那两年陪着他们去赶场子,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众生皆苦’,是不是挺夸张的?”

“你就知道我没吃过苦?”我说。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伸手指了指我的戒指:“你爱他吗?”

我没回答,反问她:“你爱江寄北吗?”

晴空瞪大了眼睛:“当然。”


C

晴空的二十岁生日是江寄北陪着她过的。他送她的礼物就是那个丑丑的卡通钱包。

“本来我们也叫了徐好好,可她说自己腾不出时间来参加。我们三个人里头,最忙的好像就是她了,整天神出鬼没的。”晴空和我说这个故事时,我们是在北京的青年旅社里,2014年的秋天。她那时经济状况不太好,又不肯受我的接济,就叫我去旅社看她。

“你们?”我特意强调了这个字眼,“你和江寄北?”

晴空便不好意思地笑了:“是,那时候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但我们都觉得这件事没办法对徐好好说。说真的,我们那时候还小,很多事情都是凭着直觉处理,后来我们才发现那是错的。”

“你们觉得徐好好会没法接受?”

晴空想了很久,最后慎重地回答道:“我们好像谁也不想破坏现状,凭空地害怕甚至不愿意去想,但现状早已经悄悄地改变了。”

晴空和江寄北在一块儿的契机是2010年的夏天,江寄北接到了一个演出活动,在外地。当时晴空放暑假,回到了家。两个人已经十几天没有见面,当时他们也不用通信软件,就是发短信。一天来来回回能发上百条,说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江寄北当时的境况稍稍有了好转,他自己说的:“还发得起短信。”事实上,他大部分演出的报酬都拿来分给了徐好好。最诡异的是,这其中有一部分是徐好好自己掏腰包塞进去的。至于有多少,谁也不知道。

“徐好好最让我佩服的一点就是,她说她这么做是要让江寄北觉得自己的音乐是值得这个价钱的。”晴空艰难地回忆道,“她怎么说的来着——这和物质不物质是没关系的,这是对艺术的尊重。”所以徐好好应该是这个世上最理解江寄北的那个人了。

“阿妙你说,她那么一点点大的小姑娘,怎么懂这么多?”

我听着那个小女孩的故事,心里突然清晰地疼了一下,然后我说:“我也不知道。”

那个夏天,晴空和江寄北长达三十六天没见面。最后她收拾行李提前赶回学校,江寄北也已经回了上海,在她抵达的那天在上海火车站的出口等着她。

晴空一眼就看到了他,当时正是黄昏时分,夕阳将一切都变得温柔和模糊了,包括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所以在江寄北对她说“好久不见”的时候,她丢下行李抱住了他。

“我什么也没想,就是很想他。”晴空红着脸说。

她还没开口,江寄北就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我很想你,小晴空。”

晴空很多次试图和我描述那一瞬间她的喜悦,但是都失败了。她说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时刻,尤其是当你知道这个人爱你而你也爱她的时候,几乎像是中了彩票一样。

等徐好好回来,谁也没说这段时间发生的那个至关重要的改变。

这其实是挺奇怪的一件事,好像在玩一个类似捉迷藏的游戏,徐好好是那个来找的人,江寄北和晴空都提心吊胆地怕被发现,却又希望早一点被发现。

有一回演出结束后,三人还是去大排档吃饭,途中有小歌迷送了两罐饮料来,徐好好谢过后很自然地就拿了一罐。

反正三个人里面什么事,好的坏的,徐好好觉得,总归是有她的一份的。晴空说这话的时候看不出情绪。

当时晴空伸手去拿了另外一罐,随即推给江寄北,江寄北很自然地给她打开瓶盖推回来。晴空看了一眼徐好好,又推回去。徐好好疑惑地看着两人,眼神清澈地问:“你们俩怎么了?”


D

“可徐好好她是无辜的。”我忍不住开口。晴空在北京的那家青年旅舍就打算住一晚,所以我们的谈话发生在深夜一点。她基本上就是这样,有钱的时候多住几天,更没钱的时候早上到地方晚上就走。

“我知道。”晴空问前台要了两瓶冰啤酒,我们一人一瓶坐在小花园里。夜风很凉,伴着泡沫让整个夜晚都变得轻飘飘的,“可就是因为她那种无辜相,我们始终不敢告诉她,这也成了导致一切错误的根源。”

她看起来有些醉了,我就问她:“下午怎么样?见到他了吗?”

“见到了。”她笑了笑,美人微醺的样子是很好看的,连风都变得旖旎,“他没变,就是身边跟着的人又多了一个。”

“那些人比起徐好好,谁更讨厌?”我问她。

晴空忽然看着我说:“阿妙,你最近好像总提到她。”然后她的身子往后一仰,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像是陡然断裂的花枝。

“我很想她。”她说,“或者说,我很想念我们三个最初一起走在黑暗里的时候。”

2010年的冬天,江寄北已经多次和晴空说这样继续下去显然不合适,他是把徐好好当最好的朋友,不希望让她觉得受到了欺骗。

“她喜欢你,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晴空心虚地提高音量,“她一定会生我们的气的。”

江寄北无奈地说:“那也不是我们瞒着她的理由。”

那段日子徐好好的兴致很高,一直哼着小曲,频繁地进进出出,神秘兮兮地告诉他们过不久大概会有一个非常好的消息。一周后,她果然带来了不认识的人,那人也没多废话,掏出一纸合约,说是他们公司看中了江寄北的潜力,打算花力气包装他。

果真是个好消息。

那段时间他们也因此都太忘形了,谁都忘了该把那件事开诚布公地说出来。江寄北更加努力地写歌,徐好好还在奔忙。晴空回到学校后,做完当天的专业课作业,心里头忽然升起一股巨大的迷茫。

“阿妙你明白吗?就好像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走,这时候突然有人来告诉你你们已经到达终点了,就会有一种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感觉。”

“我明白。”

晴空意外地看着我,挑起了秀气的眉毛。

“你看我手上的戒指,就是当时我的男朋友给我的。”那是我第一次在晴空面前提岳谌。

“是个什么样的人?”晴空显然想八卦一下。

我想了想,说:“是个有钱人。”

没人知道我和岳谌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在我最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和我说:“阿妙,我娶你,来我身边。”后来我告诉他“我反悔了”,却始终没有提出要把那枚戒指还给他。

我说完这些后,当然,过程我做了简化,就看到晴空非常悲切地看着我,她说:“阿妙,你还爱着他。”

“开什么玩笑!”我很惊恐地摆手。

“你不还给他那枚戒指,就是想着有一天回去找他时还能有一个理由。”

我终于承认,在别人的爱情故事里,我们都是最清醒的那一个。包括我陪着晴空慢慢回溯那几年的时光时,也清晰地明白来到了那个改变一切的转折点。

2011年寒意料峭的春天,江寄北即将推出第一张专辑。徐好好热络地说要请客,让江寄北和晴空都到。那天出发前,江寄北发来信息说“无论如何今天我会告诉好好”,晴空想了很久,回了个“好”字。

可是在他们落座后,徐好好先给他们每个人斟了一杯酒,看着他们喝完后,女孩的目光变得灼灼。或者说那个夜晚压根儿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不动声色的陷阱,徐好好拿出了一封看起来像是那么回事的辞呈,还没等江寄北开口问她发生了什么,她说话了。

她说的是——

“江寄北,我生病了,所以你可不可以做我男朋友,一会会儿就好?”


E

我在兰州找到了晴空,这是2017年的夏天。认识她五年以来,除了第一回在上海遇见,之后我们在杭州、北京、西安、兰州,在不同的城市各种奇奇怪怪的地方聊那几年。往往都是她告诉我在哪儿,然后我过去找她。而我也知道,她在哪儿,江寄北也一定在那儿。

她靠在那家店的角落里,头发像水藻一样落在肩膀上。见到我,她的眼睛亮了亮,疲惫地说:“阿妙,你饿了吗?”之后又可怜兮兮地说,“我饿了。”

江寄北的演唱会是在晚上,所以说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聊一聊。关于晴空为什么来这里,还有致使现在这一切的由来。

回到2011年的那个春天,那时徐好好还活着,只是小脸上总泛着一种荧光似的白。

听到那句话后,晴空说自己一瞬间就蒙了。她不知道江寄北是怎么想的,但她终于意识到是自己的逃避一点点放纵了徐好好心里的那只怪兽渐渐长大,可徐好好的病确实又是真的。

她回到寝室,那年她已经大三了,很多人都在想毕业以后的出路,不是在背雅思准备出国,就是在找实习以求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而晴空原想着自己是不是研究生阶段去学个和江寄北相关的学科,或者直接进他的经济公司工作。这些她都迷迷糊糊地想过,可是现在都不行了。最直接的,她的敌人出现了,问题是那个人还不是别人,而是徐好好。

那天夜里,晴空头一次失眠了,以往就算是高考前夕也不妨碍她呼呼大睡。第二天她终于开了机,未接来电是0,江寄北没有打电话来,她便在心里模模糊糊地知道了他是怎么想的。

于是她先去食堂吃了一顿早饭,豆奶和包子,她慢慢地吃完最后一口,拨了江寄北的号码。

“我们谈谈吧。”她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晴空和我说,当时她一直在幻想自己的灵魂抽离出身体,站在一旁审视着这个自己,一定非常漂亮。因为她即将要做一件善良的事。

善良的人身上是会有温柔的光的。

在晴空开口前,江寄北像是预料到她要说什么,他露出一种恳求的表情,像是在请她不要把那句话说出来。

“你去她身边吧。”晴空说了。她以为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的心会非常痛,但是没有。很神奇的,反而非常平静,好像这一切她早已经排练过无数遍一样。

“晴空!”江寄北喊了她的名字,可是他没有说下去。

于是晴空就笑了:“你看,江寄北,你自己也犹豫了。”

谁都没有再说什么,爱情有的时候并不像书上写的那么简单易懂。

直到这年冬天过去,他们都没有再见面。2012年春天的时候,晴空回到学校,那也是她的最后一个学期了。晚上有人在宿舍外面唱歌,她探头出去就看到了江寄北。

她裹了件大衣下楼,远远地就发现他瘦了一圈,胡楂也长出来了。经纪公司都不管他的吗?晴空愤愤地想。

“晴空,我可以回来吗?”他说,“这些天,我很想你。”

徐好好死于2011年的冬天。

“我说过了,那个时候,我们好像很容易就被自己感动。”晴空低落地说,“我们都觉得自己做了了不起的牺牲,然后徐好好不见了,我们就终于迎来了劫后余生。”

春天时,江寄北和晴空重新在一起,到了夏天他们分手,五年后的今天依旧是这样。他们没有再走向对方,像在那个上海火车站的出口。


F

“我第一次见你,就是你和江寄北分手。”我说,“但我从来没问过原因是什么?”

“绯闻。”晴空惨淡地笑了,“你相信吗?”

2012年夏天,江寄北开始展露头角,相应的报纸上开始有他的名字,包括网上也能搜到他的新闻,这是他们以前没想过的。

可是他们谁都没有表现出很高兴,他们终于开始承认,徐好好离开之后,生活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空洞。晴空讨厌这种宁静,她总是在心里生出一团无名火,然后在看到江寄北死寂沉沉的脸后,她忽然就开口了——

“你是不是在想徐好好?”

是了。她想,这个问题早就该问了。自春天以来,她从没问过关于徐好好的任何问题,也一直小心翼翼地不去问,好像不问,那十个月就不存在了一样。

一开始江寄北会很认真地告诉她,有或者没有,有是因为什么,没有又是因为最近遇到了什么难题。可这种问题是会上瘾的,晴空告诉我,她大概根本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善良。或者说,她早就为那一时的慷慨后悔了。她只是想在那个看起来很神圣的童话故事里画一个完美的结局,可是故事讲完以后呢?她没想过。

她越发变本加厉,尖着嗓子问江寄北:“你和徐好好在一起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她控制不了自己不去想,也害怕听到真正的答案。

“晴空,”江寄北无奈地看着她,“我不想吵架。”

老实讲,他和徐好好相处的那段日子,和他们以前在高中时没什么两样。两个人一块儿反复听一张喜欢的专辑,聊一些现在活跃的歌手,半天很快就过去了。有的时候他问徐好好想吃什么,他去买,等买来了,徐好好能吃下的已经非常有限,甚至有的时候会发出难堪的干呕。到了最后,徐好好开始对他闭门不见。他这时候才意识到,徐好好也是个爱美的小姑娘,可是走南闯北的那几年,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最后一次见面,徐好好喊他进去坐了五分钟。

她用一种非常温柔的目光将江寄北看了一遍,江寄北大概是她短短生命里最得意的作品。

她终于低下头,长长的睫毛覆在脸上,氤氲出一小块阴影:“阿北,对不起。”

眼泪掉在他的手背上,有点烫人。那是江寄北头一次对这个女孩有清晰的印象。

那个绯闻出来后,晴空拿着手机将那条推送新闻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她想,这句子看起来都普普通通的,连在一起怎么就那么有煽动性呢?那照片,拍得也真像是那么回事。

过了很久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像是筛糠一样,直到江寄北来找她一块去吃饭。他们去的就是那家面馆,吃那碗面的时候,晴空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等快吃完的时候,江寄北忽然开口:“你如果想问什么就问吧,别这样。”他用一种洞穿一切的语气说。

于是她问道:“那十个月还不够吗?你还想要去陪谁?”

晴空告诉我,那一瞬间,她就知道,一切到此结束了。

她和江寄北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是从徐好好生病后,从她说出那句话,还是从他们的隐瞒就有所端倪?他们初见时的感动和神圣,已经快要被消磨光了。那十个月就像是个无底洞,要将他们拖进深渊里去。

“其实不是那个绯闻的问题,是我们自己出了问题。或者说,我是害怕江寄北看到更歇斯底里、更尖酸刻薄的我。”晴空说,“所以我选择走。”

我们出来的时候,看到贴在饭馆门口的海报,是江寄北的。他这些年每年都会挑几个城市去巡演,少的时候则只有一到两个,但怎么都是有的。

有人质疑他此举是为了圈钱,江寄北从来不解释,其实他是为了每年来见晴空。

“你们为什么不好好地在上海见面呢?这些年非要跑这么多地方,现在好了,干脆跨越半个中国了。”我说。

“我们做那个约定的时候就说好了,只在演出结束后见一面,我连他的演唱会也不去看。”晴空笑了,“是不是很难理解?但我们俩都明白伤疤在哪儿,只有在演唱会结束的那几个小时里,我们可以回到过去,回到我们心无芥蒂的青春时代。”

所以每年她工作再忙,手头再拮据,她都会冲破万难来见江寄北。在不起眼的小酒馆、面店甚至是大排档,他们像从前那样坐下来,喝两杯酒,看对方一眼。

当然也包括这个即将来临的晚上。

“阿妙,这么多年了,”她忽然说,“我好像从来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甚至连你的全名我都不知道。”

我看着她:“需要我现在告诉你吗?”

“不用了,”她摇摇头,“我喜欢你,所以这些都没关系。”

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脸颊上有一种好看的红晕。每一年她去见江寄北的时候都会容光焕发,像是要赴一场盛大的约会。

“演唱会差不多结束了,”她看了看表,“那我走了。”

我就对着她笑了,像是很多年以前,我送徐好好去上学的时候,她进校门前一样。

她也是这样对我说:那我走了,姐姐。


G

岳谌曾经对我说:阿妙,你如果想回去学电影,随时都可以。

他的意思很明确,他可以帮我出学费。

那时候我拒绝了,我说:这份工作我还有继续做下去的必要。

岳谌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就是整天跟在一个小明星背后报道那些有的没的?徐妙,你不是一辈子就甘于这样了吧?”

我问他:“你知道好好为什么会这样帮江寄北吗?”

是因为我。当初我们的一双父母丢下我们离开,我为了担负好好的生活放弃了学费高昂的艺术,而好好始终为此感到歉疚。所以一直以来,她都非常珍视与艺术沾边的一切。那是因为,那是她最爱的姐姐一生求而不得的东西。

而在兰州,就在我来见晴空之前,有一个人找到了我。

他坐在我的面前对我说:“徐记者,请你帮帮我。”

我笑了笑,问他:“你怎么这么确定我一定会帮你?”

我知道我会的,但我还是想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想的。

于是他也笑了,用一种我们已经是同谋的笃定语气说:“你一定不想晴空知道这么久以来你接近她只是为了掌握我的行程而已。这些年,我的绯闻有多少是你亲自操刀的,你我心知肚明。”没错,从2012年的第一篇绯闻开始,我就始终跟着江寄北这条线。

包括我在面馆看到他们两人的决裂,心里都夹杂着报复的痛苦和快意。这是你们欠好好的,知道吗?我一声一声地在心里质问他们。

“万一我根本不把李晴空当回事,那你岂不是失算了?”

“你不会的。”他摇了摇头,“有一次你来接她,我远远地看着,你给她披了件衣服。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至少,是个好朋友。”

“只是因为那个时候她让我想起了我的妹妹。”我捕捉着江寄北脸上的表情。

他一定不记得我了,在我看到他的眼睛之后,我很确信这一点。

很多年以前,他和好好脏兮兮地从外面进来,跟着她喊“姐姐好”。我责备好好跑到哪里去搞成了这样,她就兴奋地告诉我他们在高中的操场上举办了江寄北的个人演唱会,最后被双双抓到校长办公室。出来时天下起了雨,江寄北的家太远了,她就先把他带回了家。她扔了条毛巾给江寄北,两个人就像小狗一样抖落身上的水珠。

好好从来就不是那种很乖的小孩,我很清楚这一点。但她又不会越界,所以我一直对她交什么朋友都很放心。那天我头一回过问好好:“你喜欢那个男生吗?”

“喜欢。”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她不自知的妩媚。后来我在她的房间里发现了很多唱片,甚至还有音乐书。她开始去向喜欢的人靠拢,甚至为了爱而奉献。她小小的身子承受得了吗?我不止一次这么想。

那天演唱会的最后,江明星唱了一首《永远的小恒星》,最后他说:“送给我永远的朋友,徐好好。”这五年的每一次谢幕,都是如此。我每次都清清楚楚地看着,看着这个男孩走远后,还会不会记得那颗陨灭的星星。

他还记得你,好好,你看到了吗?


H

演唱会结束已经是晚上快十一点,我看着现场的人们慢慢离开,最后变成一片贫瘠的空地。我忽然想起了2011年那个同样荒凉的冬天。

那时候在医院,我的妹妹,徐好好,头发被剃光了,戴着一顶有些滑稽的花边帽子。

“我做了一件很坏很坏的事。”她内疚地笑了,“姐姐,我是个坏孩子。”

我隐约猜到这件事和江寄北有关。

那小子,这是他应该为好好做的。我这么和岳谌说的时候,他说:“是的,阿妙,我做的一切也是我愿意的。”我真的讨厌死他这种无私了,这让我在他的面前显得极其市侩。他那对有钱的父母大概恨透了我,不知用了多少拜金的词来编排我。

好好最后的那些日子,经常一个人盯着天花板看很久,最后她很小声地说:“我真怕所有人都会忘了我。”

她怕孤独,怕熄灭,我明白,可“明白”一点用也没有。

她在冬天快来的时候停止了呼吸,我没有通知任何人,只用好好的手机给江寄北发了条信息,告诉他不必再来了,然后打电话给了岳谌。我说:“我不能和你结婚了。”他问我:“为什么,你妹妹不是还需要住院吗?”他不知道自己拿钱作为筹码的时候就会变得有些孩子气,提出结婚的时候也这样。我告诉他:“现在不需要了,之前的费用我会尽快还给你。”

他很快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可他还在试图挽留:“阿妙,你就不可以……不可以留在我身边吗?我除了是你的救命稻草外,就一点也不值得你爱吗?”

我对他说抱歉,然后匆匆挂断电话。可是后来等我渐渐还上所有的债,也没有提那枚戒指的事。

徐妙,你在想什么呢?又在期待什么呢?

错身后的重逢,回旋时的擦肩,还是星星骤然明亮后的熄灭?

就像江寄北和晴空,我很早就知道这两人会一直在一起,他们或许明天就会分手,但他们不会分开。我不知道你们明不明白这两件事是不一样的,打个比方好了,如果世界末日来临,他们一定会去找对方,这就是他们俩的爱情。

我隔着窗玻璃,看着他们和从前的很多次一样,一前一后地走进去,坐下。

李晴空先点菜,然后是江寄北。

他们之间一言不发,却又彼此陪伴了这么多年,这真是一个奇迹。

按照约定,他们每年来见对方一次或者两次,看看对方过得好不好,看看对方是不是还活在这人间。

然后门打开,蜂拥而至的记者们冲进去,将他们团团围住。我看到了我亲爱的晴空慌张的样子,我知道江寄北一定笑了。他想看见的就是这一幕,他期待的时刻终于来临。这也是我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我离开的时候,外头正开始下这个夏天的第一场大雨,四处流淌着整个夏天焚毁后的气息。

我想到我的妹妹好好,她爱一个人的时候让自己变得像他;也想到晴空,她爱一个人的时候将那人推开。至于我自己,守着尊严不放却又给自己留了后路。在爱情这件事里,我们跳了一支最美的舞,音乐结束时,我们掉下一滴泪。

女孩们啊,都是娇美凄艳的花朵,开在你不知道的时刻。

这个磅礴宇宙间的人们正在相爱,而这个动词燃烧的时候就像烛焰。

真暗淡啊——

万千点亮起时,也真绚烂。

——原文载于2017年爱格11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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